格雷特睜開眼睛的時候,正見到賽瑞拉動了一動,睜開雙眼向他看過來。
面前銀燦燦的,明晃晃的一大片,如同鏡面一般。格雷特在這銀色的鏡面中見到了無數個自己——
映在層層疊壓的,帶有螺旋形花紋的鱗片上的,有些扭曲,有些奇怪,有些支離破碎的自己。有的放大,有的縮小,而有的,側臉被修飾出了一條奇怪的曲線,鼻子像是拉成了說謊的匹諾曹。
但是無論哪一個倒影,都比不上徐徐張開的銀藍色雙眼中,對稱倒映著的兩個自己。
冰盤大小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視著自己,安靜而專注。除了自己之外,再沒有任何一個身影,被這雙眸子攝入其中。
格雷特一時竟然不敢說話,甚至不敢大聲呼氣。他抱著膝蓋蜷坐在樹窩裡,盯著面前巨大的銀龍,盯著她眼底那一雙自己的倒影,良久良久,才輕輕地伸出手去:
「賽瑞拉?」
「嗯。」
銀龍鼻孔里吹出一股氣息,又像是熾熱,又像是寒涼,吹得格雷特發梢飛揚。格雷特嘴角飄起一絲微笑,又輕輕地喚了一聲:
「賽瑞拉?」
「嗯,我在……」
兩個人默默相對,安靜地待了好一會兒,賽瑞拉才扇動了一下翅膀,用後爪支撐著身體高高站起。格雷特跟著站起,鑽出樹窩,盡力仰頭望她:
「賽瑞拉!我和世界樹說好了,他允許我們到樹頂上看一看!」
「真的嗎?」銀龍飛快地垂下頭來看。低了低頭,又抬起腦袋,看向枝椏茂密,完全看不到天空的頭頂:
「那要怎麼上去呢?這麼高,格雷特爬不上去的呀……我背著你飛上去,也,樹枝這麼密,我飛不上去啊!」
光芒一閃,她變回人形,向格雷特奔了過來。遲遲疑疑,拉住格雷特的手:
「我們飛上去嗎?直接飛上去?格雷特你飛得動嗎?還是這裡有路可以走?有傳送陣嗎?餵——」
最後一聲高高揚起,餘音繚繞,在樹林中久久迴蕩。最後一點尾音還沒消散,附近的樹叢中,已經冒出一個人影:
「哎,這裡不可以隨便飛的!你們要去哪裡?跟我來,我帶你們上去,走這邊!」
說著三跳兩跳,已經跳到離他們最近的一條橫枝上。腳下輕盈,落地無聲,周圍的樹葉都沒搖動半點。
格雷特凝目看去,見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小伙子,身後背著一張短弓,腳下皮靴的靴尖勾起,上面亮閃閃地墜了個銀球。一落下來,就燦爛地笑著,向他們伸出右手:
「兩位好!我是提努·夜風,你們是今天來的客人,諾德馬克法師和賽瑞拉小姐嗎?法希姆長老囑咐過了,在世界樹周圍,由我為你們引路!」
雖然是對兩個人說的,眼神卻止也止不住地從格雷特滑向賽瑞拉,再滑向賽瑞拉,再滑向賽瑞拉。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格雷特看著這個小伙子,倒是沒有覺得冒犯,反而有點好笑:
看吧看吧,再怎麼看,賽瑞拉也不可能是你的。不過,這是多久沒見過美女了?
或者周圍就沒有美女?
不應該啊,按說守衛世界樹的衛士,是最靠近王廷的那一批,任何國家,只要是首都,就不可能缺美女吧?
好在王廷衛士的基本素質還是在的。連看好幾眼以後,提努·夜風終於艱難地控制住了自己,把眼珠子撥了回來。微微轉身,往右一引手:
「請,跟我來——」
格雷特順著他的指向看去。腳下雙向四車道寬度的橫枝向前延伸,延伸,延伸出幾十米後,側向分出一根雙向兩車道來。
這根橫枝斜斜上指,搭向上方的某根橫枝,再轉回樹幹,搭上一根繞著樹身的,雙向八車道的藤條……
格雷特的臉色瞬間就不好看了。什麼,讓我走路上去嗎?
邁開雙腿走上去?
之前遠遠看著,這棵世界樹的高度,超過了三公里還是五公里了,讓我吭哧吭哧爬一天,爬到樹頂上?
爬升距離3公里,走路距離,算下來8到10公里?
絕不!
他又不是登山來的!哪怕以騎士的體魄,真的爬到樹頂也不會累趴下,那也不爬!
「這裡有傳送陣嗎?直接到樹頂的?」
「最近的傳送陣要往上走一段,繞過兩根橫枝……到樹頂,要過三個傳送陣……哎哎哎你幹什麼?」
格雷特低頭垂目,一隻手握緊了賽瑞拉的手掌,另一隻手掌伸開,直接貼在了世界樹的樹皮上:
「嘿,送我們一程?」
一根碧綠的藤蔓垂了下來。晃兩晃,似乎想要圈住格雷特腰間,又退了回去。停在原地,從頂端抽出幾根細藤,再分支、分支、分支、瘋狂分支……
最後,在法努·夜風震驚的目光里,自行圈轉,編織成了一把雙人座椅。背後有靠背,腳下有地板,還帶了扶手、安全帶和安全圍欄。
編完後,藤蔓向前伸長一截,把座椅伸到格雷特面前。安全圍欄自動打開,頂端分出一根嫩枝,殷勤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而且還是女士先請!
法努·夜風眼珠子都要突了出來。天地良心,作為守衛世界樹、守衛王廷的衛士,他們都是老老實實用兩條腿跑路,跑得累了就變成豹子,偶爾會變成飛鳥——
飛行的次數不多。主要是,他們要注意叢林中的每一處異常,變成飛鳥,速度太快,很容易遺漏。
他們連變成豹子飛奔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爬樹都不敢伸出指甲!至於用傳送陣,除了個別緊急情況,誰也捨不得用傳送陣,加重古樹負擔。
而且用傳送陣要記錄、要審批的!這位諾德馬克法師和他的女伴,那是貴客,法希姆長老親自打了招呼,才能直接帶過去用傳送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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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人家還不滿意……就為了少走幾步路,不想從一個傳送陣走到另外一個傳送陣,直接和世界樹商量,讓世界樹送他……
「哎,你們……」
「不好意思,我們先上去啦~~~」格雷特笑嘻嘻沖他揮手,跟在賽瑞拉身後,坐進藤條座椅。扣好安全帶,拉上安全圍欄。
和法努打了一聲招呼,拍拍圍欄:
「謝謝啦,我們準備好了——」
藤條飛快向上抽動,帶著格雷特和賽瑞拉筆直上升。嗖的一聲,飛出法努·夜風的視線,飛越一層枝葉,又一層枝葉,又一層枝葉……
「喲吼~~~」
格雷特情不自禁地發出了呼喊。疾風在耳邊飄過,枝葉在身旁簌簌,他們像乘著火箭一樣,越過綠樹,越過藤蔓,越過鮮花,越過流雲……
一根藤條收縮到盡頭,上面立刻垂下一根新的藤條,接住那個雙人座椅;
又一根藤條收縮到盡頭,一根樹枝彎曲下來,巨大厚重的樹葉圍成圓兜,把他們兩個裹在裡面,直接向上彈起……
驚呼聲此起彼伏。世界樹周圍,一叢叢樹葉間,不停地有腦袋探出來。循著飛天座椅的移動方向,低頭,平視,再仰頭……
連世界樹的主幹上,王廷建築之內,都有人影陸續奔出來。指指點點,呼朋喚友,來圍觀這個罕見的狀態:
世界樹親自送人登頂啊!
難得一見!
格雷特和賽瑞拉並肩而坐,東張西望。這次旅程,真是足夠有特色,足夠刻骨銘心——
世界樹送他們上行的道路並不平坦,也不像乘電梯那樣,穩穩噹噹地垂直拔升。有時候前傾,有時候後仰,有時候,樹枝彎曲彈起得過了頭,葉兜甚至還當空翻個跟頭!
要不是有安全帶拉著,他們都能被甩出去!
但是好玩啊!太好玩了!
格雷特身為人類,都覺得異常有趣,像是在環球影城的霍格沃茨城堡玩3d飛天旅程;至於賽瑞拉,更加大呼小叫,紅光滿面。
一邊向上彈射,一邊不停地伸出手,去抓飛天座椅附近掠過的那些枝葉、那些花朵。雖然什麼都抓不到,也不妨礙她興致勃勃,一次一次嘗試。
飛了不知多久,頭頂上方,忽然一空。葉兜升到最高處,緩緩停止,落下、再彈起、再落下、再彈起,彈出一片打水漂似的拋物線,最後,把他們挪到一塊平台上。
四下空闊,再無旁物。
賽瑞拉彭地從葉兜里跳了出來,又伸手去拉格雷特。格雷特手軟腳軟地從葉兜里挪出來,拉著她的手站直,舉目四望。
深深淺淺的碧色樹海,從暗黃到翠綠,又奔騰著大片銀白的山巒,清澄深邃的湖泊,盡收眼底。
再極目遙望,碧藍的海岸邊,騰起一環彩虹色迷鎖,將整個海島環抱其中。南北兩島之間,一道虹橋跨道而過,宛如彩虹遺落人間。
「好美啊……」
格雷特情不自禁地讚嘆著。再轉頭看向賽瑞拉,蒼藍的天空下,陽光毫無保留地傾瀉下來,在她的銀髮上鍍了一層澹金。
「哦吼~~~我在最高最高的地方啦~~~」
賽瑞拉伸開雙臂,仰頭呼吸著樹頂呼嘯的高風,放聲大喊。喊著喊著,身後勐然展開一雙龍翼,縱身向下一躍——
「格雷特!來呀!」
強健的龍翼承托著氣流,悠然滑翔。銀龍少女回頭,長發飄飛,用力向後招手:
「來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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