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說不上來這個女人到底是用怎樣的心情說出「你終於回家了」這一句話,反正張思凡光是聽的,就覺得自己的心裡頭酸得很。
他一個外人,在聽了這一番話的時候,都覺得心裡頭酸得很。更何況是已經覺得愧疚的客人呢?
自己原以為愛著自己的**,帶著自己所有的東西跟著別的男人跑了。而自己生前百般嫌棄的結髮妻子,卻在自己過世之後,仍舊抱著自己的遺像在那兒哭泣。
這人世間,究竟誰才是真的愛自己,真正稀罕自己的。此時此刻,客人總算是明白了。
只可惜,他可明白得太晚了。
當老婆說道「你終於回家」的時候,客人整顆心都沉了下去。魂魄,是沒有淚的,至少他們的淚,活著的人大多都是看不到的。
所以客人可只能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答道:「是的,我回來了。老婆,對不起,這些年讓你受委屈了。」
還有什麼話比「這些年」讓你受委屈了,更讓人覺得心酸的。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在聽到這一番話後,像絕了堤的水壩一樣。
瞬間崩塌。
淚珠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滴接著一滴順著面頰滑下。女人死死的咬住自己的下唇,本來是不想讓這個負心的男人看到自己傷心哭泣的模樣的,可是這傷到極點的心。
可不是你說想要掩飾起來就可以掩飾起來的。
女人的軟弱,還是全部暴露在男人面前。
淚珠滑落後,靜靜的看著那讓自己傷了大半輩子的男人。還以為她只會這樣默默的流淚,卻沒想到在淚珠子落下後,女人突然抓起自己邊上的抱枕隨後朝著身後的男人砸過去。
嘴裡還不忘喊道:「你這個混蛋,還知道回來啊。」
扔抱枕,為的就是發泄自己的委屈。只是當看到那本應砸中老公的抱枕,卻從老公的身上擦過去的時候,女人的聲音也隨之定住了。
「嗦」的一聲直接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女人都忘了哭泣了,抬起自己的手顫抖著指著沙發後那看得清清楚楚的老公。
想要說話,可是聲音卻卡在喉嚨那兒。
女人此時的模樣,張思凡開始擔心了。
這已經死去的人,突然活生生的站在自己身後,不管是誰,怕是那一瞬間,都無法接受吧。
有些擔心這個女人,會受不住這一刺激。只是,張思凡終歸還是多思了。因為在發現枕頭只能從自己的老公身上穿過去後,女人笑了。
「我就說嘛,如果你還活著的話,又怎麼可能會回這個家呢?」
已經無法想像他的生前,就如何的待自己的妻子了。以至於自己的妻子,可以如此自然的接受。
只有死了才可能踏進這個家的事實。
當意識到,這身後的男人,或許只是頭七回來看看的一律魂魄的時候,女人也就不在多言了。而是重新抱著遺像坐了回去,指腹一下接下輕輕的磨蹭著愛人的遺像,女人小聲說道。
「不過也好,至少你還記著這個家。」
至少還好,你還記著這個家。可是他們都清楚,他並不是因為記著這個家而過來的,純粹是因為客棧那兒吃了霸王餐,沒錢付款才想起自己在這兒。
還有一個家。
來這兒之前,他的本意就是想開口,想向自己的老婆要錢,讓他幫自己還了在陰間的那一筆債務。
可是當看到這一幕的時候,要錢的話,他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了。
什麼,自己都沒有留下,又怎麼可以在死後,還要讓她繼續為自己操心呢。
只是這後頭的地獄招待,正站在自己身後倚靠在牆壁上,陰森森的看著。如若自己要不來錢補不上地府客棧的欠款的話,這後果會怎麼樣,他自己心裡頭清楚。
「老婆……我……」
聲音已經到嘴邊了,只要一開口,就可以說出自己的來意。以前,更加難聽的話,自己不是沒對結髮妻子說過,可是這一次呢。
不過是開個口,讓她幫自己將陰間的錢還上,為什麼就是說不出來呢。
話就這樣堵在喉嚨處,好幾次都試圖道明自己這一次的來由,可是就是開不了這個口。嘗試了好幾次,客人最後還是開口了。
只是他說出的話,卻是……
「老婆。我想你了。」
很明顯的看到,他的話音剛落,坐在那兒背對著他的老婆,身子突然僵住了。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整個人愣在那兒,許久之後他的老婆才回道。
「想我了,你以為我會信嗎?這麼肉麻的話,你還是去說給那個小妖精聽吧。」
這麼多年的傷,可不是你的一句「我想你」就可以掩蓋過去的,對於自己老公的這一番話,女人的心不是沒有觸動。只是傷得太深了,她的自尊也不允許自己接受男人的這番話話。
就像明知道現在跟自己說話的不過是老公的一縷魂魄,她也無法用溫柔的言語去對待他。
當然了,老婆會這樣跟自己說話,也算是在意料之中了。畢竟就自己以前干出那些混蛋事,老婆沒有找個道長來收了自己,已經是對自己最大的寬容了。
從未覺得,陪在身邊的,還是最開始的那一個。
最好。
卻到了一切都結束,才開始發現,誰才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那個存在。
在地府吃了霸王餐,沒有將那一筆債務還清,究竟會發生什麼,客人已經沒想再去考慮了。現在的他,只想站在這兒,跟自己的老婆說上幾句話。
不管她是不是願意聽,是不是願意原諒自己,他都想站在這兒,認真的跟自己的老婆說上幾句話。
從兩人開始相識再到後來的相知,再到攜子之手與子偕老,男人發現,自己竟然每一件事都清清楚楚的記得。
剛開始的艱辛,創業時的艱苦,成功之後的歡喜,貌似每一件重要的事,自己的老婆始終都陪在自己身邊。
他原以為所有的事情,自己都忘了,可是真到了這個時候,卻發現這些回憶一直深埋在記憶之中。並不是忘了,而是在這滿是物質跟奢華之下,自己將它們藏得太深了。
還以為,自己跟他的種種,他早就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如果不是將以前的事情全部忘記的話,又怎麼可能能對自己干出那樣的事呢?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都還記得。
並不是將他們之前的種種都遺忘了,那過去的種種都還在。只不過是自己的愛人意志不堅,迷失在這無盡的欲望之中罷了。
老公在後頭,一件事一件事的說著。而老婆呢?雖然沒有回頭,可是那抽泣的聲音,在安靜的屋子裡頭。
聽得那樣的清晰。
夫妻兩的事,那是一輩子的事。
頭七的回魂夜,這位客人就這樣站在自己的妻子身後,一點一點的將過往的一切重新又回憶了一遍。
當到最後的時候,客人頓住了,許久之後才輕聲說道:「老婆,我知道現在的我,再說這樣的話已經沒有意義了,不過還是想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守了這麼多年的感情,到最後發現,所有的委屈竟然抵不上這個男人的一句。
「對不起」。
抬起手,用力的捂住自己的嘴巴,努力的不讓自己哭出聲音。可是沒用,那個抽泣的聲音還是飄了出來,一下接著一下刺著客人的心。
回魂夜,並不長,只不過一夜罷了。
這一夜過去了,你跟這個世界也就再無牽連了。
天亮了,客人的時間也到了。當那句「對不起」說出口後,張思凡發現,他們所處的空間開始劇烈的扭曲起來。
房屋,牆壁,沙發,女人,像是電視接受不到信號一般整個畫面開始不住的扭曲。這樣的扭曲越來越嚴重,最後眼前一閃,什麼都不見了。
沒有剛剛看到的那個家,那個女人,取而代之的是他們來時的那一條回魂路。
周圍的一切已經消失了,而男人就好像什麼都沒感覺到似的,繼續站在那兒哭泣的。
在陽間你是個腰纏萬貫成功的商人又如何,到了陰間,不也跟萬千的鬼一樣。
只不過是一個鬼。
怎麼也想不到,這有錢的人,哭起來,也跟普通人一樣。掛著眼淚流著鼻涕,狼狽不堪。
帶他出來,為的就是討債,結果什麼都沒討到反而白白的浪費了自己的時間。本以為拔舌對此會非常的有意見,誰曉得這位招待大人這一次竟然什麼都沒說,而是很安靜的站在那兒。
直到這位客人哭得差不多了,拔舌才開口說道:「說好的錢呢,怎麼從頭到尾都沒聽你跟你老婆提過?」
人家夫妻兩,好不容易解開心裡頭的那個節,這個拔舌就不能這麼市儈嗎?忍不住扯了扯拔舌的手,張思凡正想出聲讓她別在說這樣的話了,誰曉得卻招來對方的一個白眼。
「怎麼,難道那一筆錢你來幫他付嗎?」
幫客人付賬什麼的,這樣的事張思凡可要不然。畢竟這客棧的貴賓包廂,可是貴到讓人覺得離譜的存在,他幾個月的工資都不夠負擔一次呢。
簡單的一句話,徹底讓張思凡閉嘴了。邊上愚蠢的人類不在多嘴,拔舌這才將自己的視線又挪了回來。
而當她將視線重新移到客人身上時候,客人開口說道:「這霸王餐,看來我是真的吃定了。您剛才也看到了,我是真的沒錢付賬。所以在地府裡頭吃了霸王餐,究竟該怎麼樣,您就依照規矩辦事吧。」
「沒錢付賬,你這不是找到自己的老婆嗎?而且我剛才看了,你老婆雖然沒有開口,不過看她那個樣子應該已經原諒你了,既然原諒了,讓她幫你付賬也算正常,你為什麼不藉機開口呢。」
「我這一輩子,就沒讓她過上好日子。年輕的時候,她跟著我東跑西跑的,好不容易事業有所起色,我卻又干出那樣的混蛋事。不但沒有好好的呵護她,反而還到處沾花惹草,就連這麼多年我們一起打拼出來的積蓄,我也沒給她留下。我什麼都沒有留下,還有什麼臉面在讓她幫我負擔起陰間的這一筆債務。」
如果這樣,他還能開口的話,怕是連畜生道都沒有資格進去了。
「可是不開口的話,你知道意味著什麼嗎?」
「不管是什麼,我也認了。」
不管是什麼,他真的都認了,就算是這麼多年對於老婆傷害的一種補償跟報應吧。
人類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呢,明明很多時候可以用簡單的方法讓自己輕鬆一點。可是總在關鍵的時候,因為那些奇奇怪怪的情感,而讓自己再度陷入窘境。
這位男客人,到底最後是出於對老婆的愛,還是愧疚而沒有開口讓她幫忙付賬單。這一點,怕是除了他自己以外在無人能弄得清呢,只是這地府從來都是公平的。
既然你來這兒吃了霸王餐,那麼就要為此付出相應的代價。
最後究竟是如何償還他的債的,張思凡不知道,也無從知道。只是很辛酸於,為何總是要到了最後。
這人類才能徹底的意識到,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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