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然在宛山群峰之中狂奔,如在許翬之幻中見到的那位不知在追趕什麼的巨人。
陸然其實很喜歡,一直在期待著這種感覺。
只是他一度認為,這種在絕境中狂奔的景象,應該要再晚一些出現。
那應該是在夏亞都城的街頭,在他手刃了仇人之後。
所謂少年報仇沖雪去,乘醉臂鷹回。
人生最痛快,莫過於此。
但人生無常,也莫過於此。
陸然此時,就已在狂奔。
不得不狂奔。
在滿地斑駁落日餘暉下閉眼狂奔。
在數百個疾行的修行者身後狂奔。
在群峰之間的八百種天災中狂奔。
在一個少女垂危的救命時刻狂奔。
他明白,要想救可知子也要保住自己的命,就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趕去最遠的生區,趕去紛離鎮以東。
整個【浮圖】,估計不過方圓二百里,他們方才所在的小溪旁,已是宛山深處,所以這一段直線距離,大約有百十來里。
以陸然目前服用過「綠丹」之後的赤仙腳力,若是平地,奔上個大半個時辰,倒也不是難事。
難就難在宛山群峰險峻,行路艱難,而且眼下到處還有天塌地陷,五行災難。
更何況,他還背著一個人,背著一個禁不起強烈顛簸的人。
唯一值得慶幸的便是,果然,離開那真龍越遠,可知子身上的症狀就越輕。
狂奔了三十里路之後,陸然將可知子放下來,小心翼翼找塊平地扶她躺好,然後再去找了點水來。33
可知子這時已經有些清醒,也能說上幾句短話。
她眼前的陸然,全身已被汗水浸透,黑髮有幾縷垂在額前,臉上都是黑灰,只有一雙眼睛,閃著莫名奇異的光,像一頭什麼都不懂,只懂得要求生的野獸。
可知子忽然覺得,這是一雙她見過的,最為純淨的眼睛。
純淨的恰如眼前荷葉包著的這一捧清水。
可知子抬頭,看見陸然擦擦臉上的汗,露出一絲微笑,問自己:「怎麼樣,覺得好上一點了嗎?」
可知子點點頭,左看看又看看,卻問:「我那劍匣呢?」
陸然一拍腦袋,「天,我給忘了,不過眼下這狀況,的確也沒有辦法帶,只能日後去取了。」
可知子覺得心口一痛,也不好再說點什麼,只是低頭喃喃說了一句:「怎麼會這樣呢?」
陸然這時,在一旁顯得非常焦躁,雙手交叉在胸前,一隻手的手指頭一直在敲自己的另一隻臂膀。
他一會望天,一會又盯著可知子的腳尖。
可知子眨眨眼睛,問陸然:「然哥兒,你有什麼就說,不打緊的。」
陸然這才放下一隻手臂,改為放在唇邊摩挲:「那我說了,你可別怪我,最重要的是,不能不理我了。」
「然哥兒,你說嘛,咱們,是朋友呀。」
陸然看見,可知子正在努力地讓自己不再皺眉說話。
不能再耽誤了。陸然把心一橫,低聲說道:「我我想要看看你的傷口怎麼樣了。」
可知子這才低頭發現自己的衣衫有些不對勁,有幾根帶子都系歪了,瞬時臉漲得通紅,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最後還是拒絕了。
陸然沒有料到會被拒絕,縮回了顫抖伸出的手,尷尬地笑笑,說道:「那我們繼續上路吧,這路途還遠呢。」
可知子乖乖伏到陸然的背上,陸然二話不說,繼續往前狂奔。
走出沒多遠,可知子才在他耳邊輕輕地說道:「要是再疼得厲害,再給你看吧。」
陸然像一下子吃了十八顆「綠丹」,甩開雙腿,速度何止快了一倍,陸然現在,簡直就是整個太耳大陸,跑得最快的人。
同樣是狂奔,現在的陸然,心境已經大不相同。
因為,他好像明白了,這樣做的意義。
如果說之前是為了逃生,現在則是為了求活。
這兩個詞,看上去意思一樣,心態上,則是完全不同。
陸然覺得自己渾身充滿了力量,奔跑的時候都帶著整個世間的風。
他在翻越某座怪峰的時候,遇見了幾隻山雀在枝頭唱著高興的歌。
他在越過某條山谷的時候,看見了幾朵野花對他們笑上了一笑。
他甚至遇見了幾個好運的人,陸然盤問了他們一番之後,他們的好運也就此到了頭,兩人甚至像這樣神奇地完成了申時的殺人指標。
陸然滿滿的希望和自信,自己一定可以帶著可知子,穿過這宛山群峰,穿過那片梨樹林,穿過紛離鎮,去往那個自己從不曾涉獵的東邊生區。
可他太過低估了這群山的崎嶇和曲折,低估了天災的可怕。
他越是離紛離鎮近,腳下的路越是難走。
有些地方,根本都已經沒有了路。
他好容易徒手背著可知子攀過一座峭壁,眼前,卻是一道地裂形成的鴻溝。
好在他還帶著「樹小姐」,化作一座「樹橋」,倒也勉強可以通過。
只是這樣,太過於耽誤時間。
陸然登到高處,遠眺紛離鎮,知道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夠。
天色不等人,一點點暗了下來。
「接下來,可能會有些顛簸。」陸然衝著背上的可知子說道。
卻發現可知子不知是因為疲憊還是疼痛,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昏迷了,沒有答他的話。
陸然本來還幻想,問問她騰雲的口訣,想自己只要很快學會,兩人不是沒有機會,但現實如此,他只好猛吸一口氣,開始了最後的狂奔。
遇山造梯,逢水搭橋。
翻山、越河、落崖、蹚水、鑽洞、越野。
穿過滑坡、山洪、斷崖、深河、暗洞、沼澤。
使出即使在與趙雲之生死相博時,也未使出的全力。
用出在三零二二,歷經三十年,摸索學到的所有苟活技能。
拿出自己積攢至今,想要復仇的決心和勇氣。
他陸然,本不是這樣的人啊!
他可是濁海上,以為殺了自己,一切就能一了百了的那個人。
他也是在三零二二世界裡,前面幾千天都無所事事,任人屠戮的人。
他還是這兩年以來,跟著絕世妖仙,卻一點修行都不曾去學的人。
但他現在背著可知子,不停地往前,不停地接近,不停地求生,終於讓他明白。
要逃避痛苦,唯一的方法就是逃進未來。
逃進一個受自己控制的未來去。
陸然,快跑,跑進未來去。
陸然,快跑。
申時最後一百息,陸然剛剛跑到了宛山群山的邊緣,離遺放潭還有三公里,離最近的生區,還有十公里。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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