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了漢軍是向長安方向開拔後,回到了中軍大帳里,羊祜緊急召開了一個緊急會議,要求與會眾人獻策獻計,解決晉軍目前所遭遇的兩難局面——不救長安,長安極可能守不住,回援長安,又肯定會給漢軍乘機發起決戰的機會。
很可惜,雖然羊祜一再要求晉軍文武暢所欲言,各抒己見,然而以司馬駿、司馬倫、王渾和胡烈為首的晉軍文武,全部都如同木雕的佛像,閉著嘴一言不發,不要說進言獻策了,就是連一個字都不肯說。
「各位,為什麼都不說話?」羊祜再一次要求道:「有什麼好主意請儘管說,只要可行,本都督一定採納。」
還是到了這個時候,早在南中時期就追隨司馬望與漢軍開戰的王渾才開了口,苦笑說道:「都督,不是末將不願意進言獻策,是末將真的沒辦法啊,賊軍既擅長攻城又擅長決戰,救長安是給賊軍打,不救長安也是給賊軍打,守城守不住,打也打不過,這叫我們有什麼辦法?」
晉軍文武紛紛附和,全部都對眼下的局勢束手無策,惟有司馬懿的小兒子司馬倫開口,試探著說道:「都督,能不能在渭水做點文章?逆賊西進長安,肯定要南渡渭水才能發起進攻,我們乘著他們半渡之時發起進攻,應該有把握取勝。」
「九弟,不要胡說。」司馬懿的七兒子司馬駿趕緊開口,說道:「我們一旦出兵追擊,離開了堅營保護,賊軍肯定會乘機回頭決戰,那會給我們半渡而擊的機會?」
司馬倫訕訕住口,司馬駿則轉向羊祜說道:「都督,你也別問我們的意見了,我們如果有辦法的話,不用你說我們也會進言獻策,但我們現在是真沒有辦法,所以你決定吧,不管是決定回援長安,還是不管長安,我們都依令而行,絕對不會有一個字反對。」
「汝陰王所言極是。」晉軍文武趕緊紛紛附和,都說道:「請都督決定吧,不管你做出什麼決定,我們都依令而行就是了。」
見司馬駿帶頭把皮球踢還給自己,原本還指望部下能夠給自己分擔一點責任的羊祜無奈,只能是咬了咬牙,說道:「既然汝陰王這麼說了,那我就決定吧,我剛才左思右想,覺得我們現在只有一個穩妥選擇,那就是不管長安,取道池陽撤回新豐就糧。」
毅然做出了這個決定後,羊祜又趕緊補充道:「眾位,不救長安絕對不是我們貪生怕死,而是因為我們這支軍隊,是大晉朝廷在關中的主力,也是惟一的一支主力,貿然決戰一旦有閃失,不但長安保不住,整個關中都會有危險,所以我們目前最應該做的,是保住我們這支主力,讓我們可以牽制住賊軍主力,這樣偽漢賊軍才沒有辦法迅速吞併整個關中,我們大晉朝廷也才有在關中發起反攻的希望。」
全都已經被漢軍給打怕了,又見羊祜直接做主扛起了這個責任,晉軍文武當然是紛紛點頭稱是,都表示明白羊祜的苦衷。惟有司馬侖開口說道:「直接撤回新豐就糧,那槐里怎麼辦?賊軍如果拿下了長安又回頭來打槐里,那我們的扶風郡豈不是徹底完了?」
「沒辦法。」羊祜苦笑說道:「我們的糧草全靠長安供給,長安失守或者被圍,我們的糧道就斷了,所以沒辦法,我們只能是撤回新豐依託渭水就糧。」
「那以後怎麼辦?」司馬侖追問道:「賊軍進一步我們退三步,繼續這樣下去,我們豈不是得直接退回潼關就糧,把整個關中讓給逆賊?」
羊祜徹底的啞口無言,半晌才說道:「不會的,首先我們肯定會向陛下求援,請求陛下給我們派遣更多援軍;其次是東吳已經對逆賊的後方下手,只要逆賊的後方告急,張志逆賊必然會回師去救益州,到時候我們就有機會發起反攻了。」
「陛下現在還派得出援軍就好了。」
司馬侖小聲嘀咕,羊祜聽到卻裝沒聽到,只是說道:「就這麼定了,各位下去做好撤軍準備,只要逆賊渡過了渭水,我們馬上取道池陽回師新豐。」
晉軍文武唱諾,然後紛紛告退,結果也還是在外人基本走光後,杜預才向羊祜說道:「叔子,你不救長安回師新豐這點,衛瓘衛刺史那邊只怕會勃然大怒,上表彈劾於你,你要早有準備。」
「我也沒辦法。」畢竟是圖書管理員出身,羊祜回答了一句經典名言,道:「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現在這個情況,我只能是優先保存軍隊。」
「謹慎起見,叔子你最好趕緊上表朝廷,向陛下說明原因,讓陛下有一個心理準備。」杜預建議道:「否則的話,衛瓘一旦以雍州刺史的身份上表告你身為三州都督不救長安,陛下一怒之下,恐怕就會直接免了你的職位。」
羊祜緩緩點頭,略一盤算後,羊祜又趕緊吩咐道:「元凱,乘著現在還有時間,馬上去替我安排一件大事,馬上去挑選幾個能幹的工匠,許給他們重賞,讓他們馬上走渭水南岸的道路去投奔賊軍,讓他們想辦法參與賊軍的攻城器械建造,乘機摸清楚賊軍鑿城車和新式投石機的構造,畫成圖樣帶回來交給我們。這件事非常重要,你趕緊去辦,也務必要辦到。」
杜預答應,立即前往槐里城中去尋找合適的工匠不提,羊祜也趕緊提筆把目前的情情況和自己不救長安的原因寫成奏章,派快馬立即送往洛陽讓司馬炎知曉。
…………
衛瓘的反應也正如杜預所料,看到漢軍突然再次逼近長安,衛瓘當然在第一時間派人趕到槐里求援,收到了羊祜命令自己死守,又得知羊祜帶著晉軍主力繞道池陽逃往了東面,曾經玩死過姜維、鍾會和鄧艾三大牛人的衛瓘,當然馬上就明白自己成了羊祜的棄子,勃然大怒之下,衛瓘也果然把情況寫成了奏章,派遣快馬送回洛陽向司馬炎告狀。
再接下來當然是司馬炎暴跳如雷了,才剛收到羊祜解釋不救長安原因的奏章,甚至還沒等衛瓘的告狀表章送到了洛陽,司馬炎就已經氣急敗壞的在群臣面前咆哮:「藉口!全是藉口!」
「以前說得多好聽?多好聽?說什麼不畏強寇,甘赴國難,說什麼不懼勞苦,情願與賊軍死戰到底!死乞白賴的非要到西線上任!結果朕把他調到了西線又怎麼樣,一口氣丟掉了半個扶風郡不說,還貪生怕死不敢回援長安,只敢躲到新豐就糧!朕怎麼就用了這麼一個三州都督,怎麼就用了這麼一個三州都督?!」
見司馬炎已經徹底氣紅了眼,晉廷百官全都不敢吭聲,然後還是在司馬炎發泄夠了以後,西晉名臣張華才站出來,小心翼翼的說道:「陛下,請暫息雷霆之怒,羊都督不敢回援長安,雖然確實有些貪生怕死,但他也有他的苦衷,還望陛下稍加體諒。」
「他有什麼苦衷?他能有什麼苦衷?!」
司馬炎又來了火氣,張華則硬著頭皮說道:「陛下息怒,請聽微臣細細道來,羊都督此番到關中上任,接手的本來就是一個爛攤子,關中軍隊剛剛經歷隴西之敗,士氣低迷,軍心不穩,又趕上關中大旱,災民遍地,可謂是內憂外患,然後張志逆賊又突然出兵關中,根本不給羊都督休養生息和補充援軍的機會,關中戰事不利,自然也就毫不奇怪了。」
還是聽了張華這番苦口婆心的勸解,司馬炎才怒氣稍消,從來就不喜歡羊祜的賈充卻出列說道:「陛下,羊祜不敢回援長安,喪土辱國,雖然事出有因,然而罪責難逃,臣提議,不妨罷免羊祜的三州都督一職,另擇大將上任關中,接管關中軍隊繼續與賊軍作戰。」
聽到這話,又想起了馮紞打的小報告,司馬炎當然是馬上心動,張華則趕緊反對道:「陛下,萬萬不可,先不說臨陣換帥乃是兵家大忌,就算陛下勉強為之,滿朝文武之中,現在又還有誰能夠挑起西線重擔?」
張華這話提醒了司馬炎,讓司馬炎想起了自己眼下雖然朝臣眾多,卻再也挑不出一個能打的到西線上任了——從牽弘到司馬望,再到石苞、王琛、司馬亮、衛瓘、陳騫和羊祜,晉廷能打的大將名將已經挨個被張志揍了過遍,再接下來如果還要繼續換帥的話,司馬炎也只好請自己年已九旬的三叔公司馬孚上陣了。
也正因為如此,咬牙切齒的盤算了許久後,司馬炎才無可奈何的說道:「降詔,貶羊祜為益州刺史,仍領三州軍事,讓他戴罪立功。」
群臣山呼唱諾,然後荀勖說道:「陛下,僅僅只是將羊祜貶職戴罪立功,恐怕還是於事無補,眼下最重要的,應該還是趕緊給關中增兵,這樣我們才有希望擋住逆賊,反攻奪回失土。」
「你叫朕到那裡去變出軍隊來?」司馬炎的語氣近乎呻吟,說道:「西軍打殘了,中軍也打殘了,用新兵從長江一線調換了五萬精兵西進,還是毫無作用,朕還能從那裡抽調軍隊給關中派去援軍?」
「陛下勿憂。」太子太傅李憙出列,向司馬炎拱手說道:「臣有一計,可使陛下立得數萬雄兵,解決眼前的燃眉之急。」
「卿家有何妙計,快說。」司馬炎趕緊催促道。
「回稟陛下,匈奴左賢王劉豹之子劉淵,目前正在洛陽擔任人質。」李憙答道:「匈奴五部兵強馬壯,部民驍勇善戰,陛下只需要把劉淵封為將帥,令他徵發匈奴五部的兵眾西進關中助戰,定然能夠輕鬆平定叛亂。」
「陛下,萬萬不可!」
李憙的餿主意還沒有說完,朝臣孔恂和楊珧就跳了出來反對,說道:「陛下,劉淵才幹過人,深通兵法,又是匈奴蠻夷,若是委以重任,讓他乘機坐大,不但將來難以制約,恐怕禍患還會遠在張志逆賊之上!」
「胡說八道!」李憙勃然大怒,說道:「劉淵對陛下忠心耿耿,怎麼可能做出如此悖逆之事?」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孔恂冷冷說道:「劉淵現在看上去忠心,是因為他身在洛陽,生殺予奪陛下一句話就能決定,倘若將他放回匈奴五部,還讓他統領匈奴部民深進關中,南下益州或者北上涼州,那就是讓他猛虎回山,龍游大海,無人能治。」
「胡說!」歷史上幫著太原王家養肥劉淵的李憙更是大怒,乾脆說道:「陛下,臣下願以滿門性命作保,讓劉淵統領匈奴五部南下平叛,不僅一定能夠平定張志逆賊,劉淵也一定不會反。」
「李太傅,倘若真的引狼入室。」楊珧譏諷道:「到時候別說是殺你滿門了,就是夷你三族,也是於事無補。」
李憙一蹦三尺高,趕緊和楊珧繼續理論,楊珧卻不再理會這個引狼入室的老王八,只是轉向司馬炎說道:「陛下,千萬不能重用劉淵,也絕對不能把匈奴放進中原啊。我們與偽漢賊軍相爭,不過是同室操戈,倘若同族打架找來異族幫忙,就算打贏了也會遺臭萬年啊。」
司馬炎不吭聲,過了許久才突然問道:「東吳那邊,情況怎麼樣了?」
「回稟陛下,東吳的鎮西大將軍陸抗,已經親領四萬大軍向永安發起了進攻。」張華趕緊答道:「益州的賊軍也已經大舉東進,與東吳會戰於永安一帶。」
「派人聯繫東吳。」司馬炎冷冷說道:「叫他們立即派人接管高山、高郵和東陽三縣,以此證明我們與他們的結盟誠意,再明白告訴孫皓,只要他能拿下永安,朕立即割讓徐州四郡!」
「陛下聖明!」
群臣山呼,司馬炎則在心裡說道:「孔卿和楊卿的話雖然有道理,但是真到了那一天,就算是杯毒酒朕也得先喝下去。反正徵發匈奴五部的士卒也需要時間,還是先指望東吳取得突破吧。至於關中,但願衛瓘能夠守住長安,熬到偽漢賊軍自行退兵。唉,真沒想到啊,一個小小的毋斂署理縣長,竟然能夠把朕逼到這一步。」
…………
司馬炎希望衛瓘能夠自行守住長安,但是很可惜,這一點依然還是成為了一場泡影,經過一番激戰後,漢軍終於還是再一次攻破了長安城。
長安城的再度失守也是一件必然的事,雖說城內有著萬餘守軍,然而萬餘人的軍隊分攤到了周長近六十里的城牆上,卻依然還是如同在大海里撒了一把沙子,再加上專克夯土城牆的尖頭木驢提前問世,又有火藥武器和配重式投石機的幫忙,衛瓘率領的晉軍還是只堅守了二十多天,就被漢軍用尖頭木驢挖塌了城牆,攻破了城池。
城破後,已經被漢軍徹底打怕了的晉軍士卒紛紛奪路而逃,衛瓘也放棄了巷戰的努力,早早就帶著騎兵出城東逃,還一口氣直接逃到了新豐城下,然後在見到了羊祜時,衛瓘也直接了當的大吼道:「羊都督,你當得的好都督,下官在長安率軍死戰,你在新豐這裡逍遙快活,你答應給我的援軍呢?援軍呢?」
自知理虧,羊祜只能是向衛瓘一拜到地,流著眼淚說道:「衛府君恕罪,是我辜負了你,但我也真的沒有辦法,假如你處在我的位置,你也一定會優先保全軍隊,保住我們反攻的希望。」
「說得好聽!」衛瓘氣急敗壞的咆哮,「長安丟了,城裡的軍糧也丟了,我看你拿什麼反攻?拿什麼反攻?」
羊祜垂首,任由衛瓘如何咆哮怒吼都是一眼不發,還好衛瓘也還算知道尊卑有序,發了一通脾氣就掩面大哭而去,留下羊祜在原地無奈嘆氣,自知無顏愧對堅守長安的晉軍將士。
也還好,長安雖然再度淪陷,杜預安插進了漢軍隊伍里的工匠,卻成功偷學到了漢軍的尖頭木驢和配重式投石機,圖本被杜預送到了羊祜面前後,羊祜在大喜之餘,趕緊向杜預吩咐道:「立即組織工匠仿造,然後如何克制和破解這兩種攻城武器的大事,就交給你辦了。不管想什麼辦法,你都要給我想出對付這兩種攻城武器的辦法。」
有個外號叫杜武庫的杜預馬上答應,又建議道:「叔子,既然這兩種武器這麼厲害,那你為什麼不立即派人給陸抗送去一份,讓陸抗仿造了用來打永安?」
「如果東吳鼠輩學會了,用來打我們的合肥或者襄陽怎麼辦?」
羊祜反問,杜預懊悔拍額,趕緊承認自己確實忘記了這件大事,羊祜則又說道:「如果你你想出破解克制的辦法,我們倒是可以幫陸抗一把,但是在這之前,為了謹慎起見,我們最好還是不要冒險為上。」
杜預趕緊點頭,羊祜則嘆道:「現在就看陸抗那邊的了,他如果能夠順利攻克永安,那麼什麼都好說,但是他如果攻克不了永安,威脅不到偽漢賊軍的腹地,那張志逆賊很可能就會賴在長安不走了。」
關中的勝負關鍵在永安,這一點羊祜明白,張志同樣明白,早在順利拿下長安時,張志就眺望著高聳巍峨的長安城池自言自語道:「既然羊祜寧可丟了長安也不敢決戰,那我們只要守住了永安,就可以乘機在關中腹地立足了。希望永安的羅憲繼續爭氣,也希望傅恭的那個戰術能夠得手,創造一個以弱勝強的奇蹟。」
自言自語的說完,張志還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暗道:「傅恭如果也能想到這點的話,這個時候,他恐怕已經開始動手冒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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