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寒風凜冽。臨近北海的這片土地永遠被冰雪覆蓋,拇指大的雪花從明亮的天空飄落,將大地鋪上一層又一層,漸漸積厚壓實,埋進勁松半邊身子。萬里雪國人跡稀疏,連過百里都罕見燃起裊裊青煙的村落,雪堆之間有一條不寬不窄的道路,路面上不知灑了什麼玩意兒,落雪即化。此時應還不到正午,陽光都被白茫茫的大雪擋在外面,但雪原上依舊敞亮,一支不知從何而來的車隊出現在前往北海的路上,雪原靜謐,車廂里傳來的嬉笑喧鬧聲隔著幾里也聽的十分清楚。
「一對二。」霍安抽出兩張木牌,隨手甩在軟墊上。
坐他對面的王二死死盯著霍安手中僅剩的兩張牌,臉龐映上炭火顯得通紅,拿捏不定到底要不要出,他憋了很久,好像是被霍安挑釁似的眼神激怒了,大叫一聲甩出四張牌來:「炸了!」
「要不起。」這把張峰手氣極背,一手爛牌,他看到霍安笑眯眯的表情,知道這把肯定是又輸了。
果然,張峰剛剛嘆了口氣,霍安便甩出手裡最後兩張牌,搓著手指朝兩人笑道:「王炸,給銀子吧。」
兩人唉聲嘆氣的掏銀子付賬,霍安接過銀子,瞥了眼炭爐中已經快燃到底的那柱香,說道:「到我放哨了,你們先玩。」
車廂里的空間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恰好能容納六個人,除了霍安、王二、張峰,還有三人正眼巴巴在邊上看著,想要加入戰局,霍安一走,立刻有一人圍了上來坐到炭爐身旁,手法嫻熟的開始洗牌。
霍安往炭爐里換了一根新香,然後掀開布簾探出去,翻身一躍坐到了車廂上頭。
迎面如刀子般的冷風吹來,刮在臉上有些生疼。但霍安在雪中行走了十多年,早已習慣這裡的環境。他朝手中呼了口熱氣,以免身子很快凍僵,並且四處張望著。裝糧草的輜重已被厚厚的白雪掩住,其餘幾個護衛住的車廂上,負責放哨的人也都同他一樣警戒著。
車隊於風雪中沉默前行,黃驃馬身上蓋著厚毯,噴著厚重的鼻息不斷邁動長蹄,霍安深吸一口氣,在車廂頂上盤腿坐定。
北海是一片深紅色的海,海水鮮紅如血液,而那片海所在的位置極其特殊,海的南方是人類世界,北方則被魔修占據。然而北方貧瘠,那片土地上的魔修時常困於溫飽,於是他們渡過北海,將爪牙伸向了南方人類世界,燒殺搶掠,千年之前,御北庭由此成立,抗擊魔修,所以北海也是御北庭與魔修交戰的前線。
霍安等人負責運送的這批糧草,便是送予御北庭在前線征戰的修士。這種活非常危險,北海防線建立千年之久,但難免沒有漏洞,自然有魔族悄然越過防線,潛伏在雪原中,襲擊御北庭的糧車,若不是谷飛塵那個胖子極力保證此行不會有危險,報酬又高的離譜,霍安才不會接這種生意。而且車隊開動數日後,他才發現這批護衛中竟然少有修士。
魔修大多是實力兇悍,手段殘忍之輩,御北庭為何會僱傭這麼一批普通人運送糧車,霍安現在仍然不明白,只是這一路上確實如胖子所說,平平淡淡毫無危險,他也就懶得再去深究。
霍安是車隊裡少有的修士之一,並且已經邁入洗塵境圓滿,離明我境僅一步之遙,在這幫人中屬佼佼者。若不是他身上的銀子只夠買那一本《幽府元力初探》,他也不會三年前修為就止步不前,至今還卡在門檻上,難以再進一步。
雪原沉寂無聲,方圓百里只聽得見車廂里打牌的聲音,此處離北海前線已經不遠,最多三日就可以到達。一路上雖然平淡,霍安放哨時卻不會鬆懈,他手中摩挲著一把木雕小劍,神識透過小劍,竟轉變成鋒銳的劍意,如蛛網般散入天地,沒入雪原之下,警惕四周。
似乎與往常不同,探出去的神識並沒有傳回什麼信息,反倒是仿佛泥牛入海,與霍安之間的聯繫忽然間切斷,再也感覺不到。霍安猛然間睜開雙眼,警惕的目光瞬間掃遍道路旁大片雪原,他凝視了許久,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於是又轉頭看了看其餘哨位,眾人都還是那副樣子,臉色平靜。
霍安猶豫了片刻,從背後取下黃楊木弓,架上一支羽箭,對準方才神識消失的地方射了一箭。
箭矢轉瞬即至,眨眼間被茫茫白雪吞噬,不見蹤影,只留下一個手指粗細的小洞。這張弓被霍安改造過,弓弦由北海中稀缺的海牛筋做成,作弓身的黃楊木用松油泡過,滿弦一箭威力極強,尋常盔甲都能一箭洞穿,若是沒什麼阻礙,射穿雪層決不在話下。霍安緊盯著那塊地方,不肯放過任何異常。
雪層之上,有少許雪粒像是受了震動,彈到空中然後很快落下,反反覆覆數次,有節奏的起伏著,這一絲變化很不顯眼,但卻逃不過霍安的眼睛,霍安臉色大變,迅速張弓搭箭。
雪下面藏著人!
一道驚怒的吼聲宛若炸雷般響徹雪原:
「敵襲!」
大地劇烈顫抖,天穹仿佛都突然搖晃起來,車廂里的吵鬧的聲音戛然而止,漫天皆是霍安的咆哮,回音蕩蕩,片刻都未散去。車隊少的可憐的護衛匆匆忙忙鑽出車廂,腰間佩劍還耷拉著拖在雪地上,神情驚恐地四處張望。一望無際的雪原大塊大塊崩開,露出藏在雪面下已久的黑色身影,數百人齊刷刷的站起來,身形森冷,整齊劃一的拍去肩上碎雪,然後漠然邁開大步奔跑,朝脆弱的車隊衝鋒而來。
魔修!
這支車隊的護衛大多是為御北庭做些後勤雜事的平民,何曾見過如此陣勢,當他們看清楚那一股黑壓壓的魔修如洪流般襲來時,頓然嚇得管不住自己的雙腿,逃跑都成了妄想,一下子癱倒在地。只有少有的幾個修士還能站得住腳,但也都是臉色蒼白,雪地崩開的一瞬間,霍安的心就沉到了谷底。
數百名魔修,而且個個是精悍之輩,莫說他們攔不住,就算是御北庭想要攔住他們,恐怕也得損失慘重。霍安望了望四周,入眼只有乾淨到極致的白雪,沒有馳援,心情愈發絕望。
「不是說沒有危險嗎……媽的死胖子又誑我。」大難臨頭,霍安苦笑著在心裡誹謗了一句谷飛塵,腳步卻飛快的動著,一深一淺踩入雪中。
瞥了眼離車隊越來越近的黑色洪流,霍安一邊逃跑,一邊在心裡盤算自己怎麼才能逃出去。和他動作差不多的還有幾人,大家很有默契的沒有朝同一個方向跑,這些魔修的目標應該只是那些糧草,追殺他們會浪費時間,最重要的這是在北海以南,是御北庭的地盤,若是時間拖久,讓那御北庭聞了風聲,這些魔修只會被殺的乾乾淨淨。
只是——
霍安心頭掠過疑惑,往日裡在酒館裡,有不少替御北庭賣過命的老前輩,從那些人嘴裡他也沒少聽說魔修搶劫車隊的事情,但多是十幾人,最多也是幾十個,像這樣的陣仗的,他從未聽說過。
只是幾車糧草,有必要嗎,難道北海之外的魔修已經饑荒到了這種地步?
霍安回頭看了一眼埋在雪下的馬車,眼中疑惑更甚。那些魔修沒有追上來,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下來,把幾節車廂團團圍住,車廂里似乎有什麼東西令他們感到危險,僅離十丈時便不肯再進一步。
霍安索性不跑,躲在一處雪堆後面看著他們有些奇怪的舉動。
魔修忽然像潮水般散開,露出一個人的身影。
那人平舉起雙臂,慢慢閉上了雙眼。
腳下的雪顫動起來,霍安能清晰的感覺到一顆顆雪粒正很有力度地打著他鞋底,雪原與大地再次晃動起來,遠比之前那次劇烈,霍安控制不住身子,陷入雪裡。鋒銳之意漸漸瀰漫,雪原上,一道裂紋宛若毒蛇,悄無聲息之中順著寒風蜿蜒,雪地上無端多了許多斑駁劍痕,萬道細細的劍光自天地間湧現,天空之上宛若亮起第二輪太陽,耀眼的光芒剎那間溢滿霍安的眼眶,恐怖的劍意讓空間都有些承受不住,逐漸扭曲起來。雪上的劍痕越來越深,雪堆砰地一聲化作齏粉,消散空中。
劍陣!
霍安睜大眼睛望向天空,臉上血色全無。
數十里的雪原白茫茫一片,天空閃耀著不知名的光芒,分不清那是雪花折射陽光還是劍芒。劍芒籠罩的範圍極廣,以至於沒有人能逃出這片劍陣,包括霍安,無論他回頭或是不回頭,都決不可能逃脫。
一蓬蓬鮮血灑出,好像火紅色嬌艷的花朵綻開,雪地里終於多了一種色調,染遍鮮紅。
有一柄小劍,悄無聲息地亮起蒙蒙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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