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崢只好一個人趕到村里來。
沒有分管領導的加持,村裡的書記和村長,就沒把蕭崢當幹部。非但沒陪他上礦山,當蕭崢一個人檢查完回到村里指出問題的時候,村支書說有事先走了。村長跟一個水泥廠老闆談事情,讓蕭崢到外面等。
這一等就等了兩個多小時,天色都已經暗下來了。
蕭崢心想,村裡的人都是勢利眼,自己要是有個一官半職,看他們還敢這麼冷落我?
可惜的是,在鎮上整整幹了七年,蕭崢還是一般幹部,也難怪人家不把他當根蔥。
蕭崢從村委樓里往外看,空氣中已經飄著一絲水汽,自己是開摩托來的,沒帶雨衣,再不辦完事往回趕,就走不了了。
蕭崢忍無可忍,走到村長辦公室門外,打算敲門。
沒想到,門從裡面打開了。村長和那個水泥廠老闆,有說有笑地走出來。
村長瞧見門外的蕭崢,一愣,故作驚訝地問道:「蕭幹部,你還沒回鎮上?」
蕭崢心裡不快,但嘴上還是道:「劉村長,你讓我在外面等著的。」
「這樣啊?」劉村長應付道,「今天時間晚了,你先回鎮上吧。」
蕭崢說:「劉村長,我本來也不想留在這裡,可今天我在礦山上發現好幾處安全隱患,必須跟你們講清楚啊。」
鳳棲村的石礦,前段時間連續發生安全事故,造成斷胳膊斷腿的慘劇,縣裡安全部門已經盯上了,萬一要是發生死人情況,別說蕭崢,就是分管副鎮長可能都要吃處分,甚至有可能開除。
還有今天來的路上,他發現公路上一處山體,因為礦山開採植被破壞,很容易出現塌方。
這都不是鬧著玩的事。所以,今天沒有副鎮長,蕭崢也必須趕來。
可旁邊那個水泥廠老闆卻道:「蕭幹部,現在都五點多了,我們都餓了,我現在要請劉村長吃晚飯去,你有事情明天再來談。」
這個水泥廠老闆也是一個勢利的人,吃晚飯也不邀請蕭崢,無非是覺得他是個小幹部,請了也白請。
蕭崢不理這個水泥廠老闆,道:「劉村長,這事情真不開玩笑。萬一石礦再出安全事故,我們可能都要被問責,搞不好要吃官司!」
水泥廠老闆卻說:「蕭幹部,你這種嚇唬人的話,說給誰聽啊?隔壁鎮上的石礦,前不久死了人,還不是一樣好好地開著?開石礦,哪有不出點事的?吃官司?嚇唬誰啊!」
這水泥廠老闆的安全意識完全不行,還在自作聰明。蕭崢想要再對劉村長講,沒想到劉村長也說:「蕭幹部,你也別盡拉著我了。你這些話,應該拉著你們金副鎮長講,拉著我們余支書講。我們兩個在這裡皇帝不急急太監,有啥子用嘛!」
水泥廠老闆豎起大拇指說:「劉村長說得對。這事情,今天就這樣了。蕭幹部,你別耽擱我和劉村長去吃晚飯,有客人等著我們呢!再見,再見。」
說著水泥廠長護著劉村長往外走去。
蕭崢知道,在村里,礦山和水泥廠關係密切,水泥廠老闆請村幹部吃吃喝喝也是正常的事情。
劉村長話都這麼說了,蕭崢再要攔著他們也攔不住,這只能怪自己沒職務沒地位,人家根本不鳥你。
蕭崢來到了村委樓房外面,天空已經開始彈落雨點來,蕭崢一想到自己沒有帶雨衣,趕緊朝劉村長喊,想跟他借一件雨衣。
然而,劉村長卻像躲瘟神一樣,一聽他的聲音,馬上鑽入了水泥廠老闆的桑塔納,一溜煙地開走了。
雨猝不及防而來,這一下就是瓢潑大雨。蕭崢只能等著,雨水太大了,將礦山上的泥沙衝下來,在村委樓房前匯成了黃泥湯。
這一下,竟然下了一個多小時,雨點才稍微小了點。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一看是女朋友陳虹。
蕭崢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今天是陳虹母親的生日,說好了去給阿姨過生日的,他還在縣城訂了蛋糕,可因為安全生產的事情,都給忙忘了。
蕭崢忙接起了手機,解釋:「陳虹,對不起啊,我還在村里,今天事情太多了。」
陳虹的聲音冷冰冰的:「沒關係,我媽說了,讓你不要來了。」
蕭崢忙道:「不行啊,不行啊,我已經訂好蛋糕了。」
陳虹道:「真的不用來了,蛋糕你自己吃。你就是來了,我媽也不會開門的。她聽人說,你在鎮上混得很不好,被領導安排到安監站工作,風險很大,如果礦山上出個事故,說不定就要砸飯碗。」
「誰說的啊?」蕭崢還是很珍惜陳虹的,「只要管得嚴管得好,就沒什麼大事的。」蕭崢只能自己騙自己。
陳虹卻道:「好了,我們家要開始吃飯了,你在村裡的話,再過來也來不及了,今天就這樣吧。」
說完,陳虹就掛了電話。
蕭崢默默看著簡單的按鍵手機,心想,陳虹的老媽對自己有些誤會,自己還是要去爭取一下。首先,得去縣城拿蛋糕,然後送上門去,對方或許會因為自己的一片真心,原諒自己遲到,並對自己重新認識。
蕭崢騎上了被雨水淋濕的摩托,上了從村里到縣城的公路。
下過雨的路面很滑,蕭崢也不敢開慢,怕徹底錯過了阿姨的生日。
天色是黑透了,路面也是濕透了,蕭崢小心地盯著前方,忽然他看到前方空中一道巨大的閃電,猶如一頭藍色電光鳳凰。
蕭崢想到一個傳說,這個「鳳棲村」傳說有鳳凰來過。剛才的閃電,還真像鳳凰神鳥!難道今天有鳳凰降落村里?
正這麼胡思亂想,那閃電墜落下來,打在了一個山體上,接著就是震耳欲聾的雷聲,響徹寰宇。
蕭崢差點就從摩托車上震了下來
好在他本來就小心翼翼,穩住了摩托的龍頭,沒有墜落。隨之他又聽到前面有什麼重物砸落的聲音。前面發生什麼事?山體塌方?
等蕭崢放慢速度,騎著摩托轉過一片山腳,忽然看到前面兩道燈光照射過來,刺眼,定睛一看,地面上都是碎石,一輛省城牌照的奧迪a6,拋錨在山體下,好像被塌方的山石砸中了,車頂都陷下了一半。省城來的車子,蕭崢更加重視起來。
會不會有傷亡?
蕭崢趕緊停下摩托,一邊留意著山體,一邊跑過去。如果有石頭砸下來,恐怕自己也要粉身碎骨,可前面那輛車子裡肯定有人,蕭崢是一名鎮幹部,不能不管。
他一邊跑一邊喊:「有人嗎?有人嗎?」
「有。」一個柔軟的女聲,回應中卻帶著痛苦,「我的車子被山石砸了,動不了。」果然是出了塌方事故,傷到女司機了。
蕭崢跑上去,模模糊糊中,也看不清車中人的傷勢。蕭崢便問:「你還好嗎?能動嗎?這裡太危險了,我們得儘快離開。」
這個時候,生命是第一重要的。
女子回應道:「我被卡住了,動不了。」
就在這時,山體上又一陣石粉掉落下來,顯然二次塌方隨時有可能發生。
蕭崢忽然想到自己要去女朋友家,還要去取蛋糕,自己在這裡耽擱,後果也很嚴重。可是,他就是沒法丟下車裡的人不管。
他趕緊跑到有人的一側,用力拉車門,卻拉不開,車體扭曲變形,車門卡住了。
又是幾塊石頭,掉落,砸在車頂,裡面的女子喊道:「可能又要塌方了,你別管我了。死兩個,還不如死一個。」
蕭崢心裡也著急,但他沖裡面喊道:「扯淡,我是鎮幹部,哪能見死不救。」說著,一聲大喝,使出了蠻力,竟然一把將車門扯開了。
裡面,女子被安全帶纏著,蕭崢一陣狠扯,也扯不開,這時候,山體上方發出了咔嚓咔嚓的聲音。
蕭崢腦袋一陣冷靜,借著車燈,查看了下女子,然後道:「我要把你轉個身,你要配合我,我抱你出來。」
女子聽到一個「抱」字,微微有些羞澀,可如今生命攸關,這些小節還管他幹嘛。女子點了點頭。
蕭崢搬動女子的身子,給她在車裡轉身,手碰到了她的身子,但他卻完全沒有任何顧忌。此刻,在他面前的,只是一條生命而已。女子的身體終於被轉了過來,安全帶不再纏著她了。蕭崢趕緊抱住了女子,從車裡拖了出來,向著摩托車的方向跑去。
在他們剛剛離開車子的時候,「哐當哐當」的巨響隨之而來,女子的車子被砸扁了,並很快被「活埋」了。
蕭崢將女子帶到了安全地帶,才發現女子的小腿受傷了,正在流血。蕭崢道:「我要送你去縣醫院。但是,你得坐我的摩托車。你不會掉下來吧?」
女子看看蕭崢的臉,點了下頭說:「應該不會。」
蕭崢上了摩托車,讓女子也上來,她緊緊抱著他。
此刻,遠離了生死危險,蕭崢忽然敏感地感覺到了女孩溫熱而柔軟的身體,這讓蕭崢的臉微微有些發燙。還好,風一吹,便也不覺得了。
到了醫院,女子被安置在一輛板車上,送到了急診。一陣忙亂之後,醫生說女子並沒骨折,只是皮外傷,打了破傷風,做好包紮,明天就可以出院。
蕭崢終於鬆了一口氣,說道:「你沒事了。」
燈光下,他終於看清了女子的長相,瓷白的皮膚,精緻的五官,竟是極其漂亮,但她的衣服是制裝,雖然一番折騰,有些地方髒了,破了,但整個人依然顯得很典雅,應該是職業女性。
蕭崢是有女朋友的人,他懂得分寸,不會多看。他說:「你現在沒事了,休息一下吧。我要去我女朋友家,今天她媽媽過生日。」
女子看著他,說:「那太不好意思了,耽誤你了。今天謝謝你,你快去吧。」
蕭崢揮揮手,便出了醫院,趕往蛋糕店。
蕭崢離開不久,女子就在護士的幫助下,去護士台打了個電話:「陸部長,您好,我今天運氣不好,報到的路上遭遇塌方了,車子被砸了,我向組織報告一下。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是這裡一個鎮上幹部救了我。」
那邊陸部長聽了很著急:「省里派你到安縣擔任書記,是委以重任,也是重點培養,不能出一點點意外!我現在要求你,以後出入都要坐專車,不能再開私家車了!」
陸部長的語氣雖然嚴厲,但女子聽到的更多是關心,道:「陸部長,我知道了。」
「你在哪個醫院,我立刻讓市里派人去接你,到市醫院好好檢查檢查,我要確保你安全無事!」
「謝謝陸部長。」女子報了醫院的名字,回到了床上,腦海里不禁回想起當時被卡在車上的場景,那轟隆轟隆的巨響,還有那被砸扁的車子。
要是沒有那個鎮幹部,她大概就那樣被「活埋」在上任的路上了。
她靠在病床枕墊上,那個鎮幹部骨幹又英俊的臉在她的眼前放大,他的眼睛黑亮之中還保存這一份單純。
她是欠了他一份情的,這份情肯定是要還的,至於怎麼還,她還得好好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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