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之刃 7 她的話

    「首先,就如同你知曉的一樣,魔人使用的武器非常特殊。據說魔人本來也只是個過著平凡生活的一般人,但在某日,他前往了一處誰都找不到的神秘之地,並且在神秘之地發現了一頭誰都不認識的怪物。」這時,我們已經離開了飲料店,青鳥慢慢地走在我的前面,像是在描述古老的奇幻怪談,「在他發現怪物的同時,怪物也發現了他。然後,怪物蠱惑了他的心靈,使他失去了一切為人的理性;而作為補償,怪物賜予了他無上的武器——那就是『塞壬之刃』。」

    她繼續說,「塞壬之刃有著諸多不可思議的特性。比如說,僅僅是握著這把武器,就能夠得到遠超凡人的爆發力和持久力;尋常的刀刃和槍彈都無法擊穿他的皮膚,並且即使造成傷害,也會轉眼間就快速再生癒合;更加可怕的是,面對這把武器的獵魔人,僅僅是在腦海里想像自己被其攻擊,身體就會自動浮現出相對應的傷口。曾經有擅長未來視的獵魔人與魔人戰鬥過,他或許是以為只要憑藉自己的特殊能力料敵機先,就能夠在與魔人的戰鬥中占據上風吧,但他的下場也是可想而知:他的夥伴還沒有來得及看到他動手,他就原地自動分解成了七零八落的屍塊。」

    「這就是你受重傷的原因嗎?因為你在我的預知夢裡被砍掉了手臂,所以」我忽然卡殼了,因為這裡存在著一處嚴重的邏輯矛盾。

    在夢裡預見到未來的人是我,而不是她。如果真要有誰受傷,那也應該是我才對。我接連夢見了自己被魔人殺害,按照這個邏輯,我的首級也不該待在自己的脖子上才對啊?

    「為什麼我沒事,反而是你出事了。」

    「關於前者,我也非常疑惑。無論發生在你身上的現象是預知夢也好、時間回溯也罷,既然你有被塞壬之刃殺死的記憶,你就不可能還平安無事。」她說,「至於後者,這就很好解釋了你知道交感巫術嗎?」

    出現在我身上的特殊性,是否與魔人執意殺我有關呢?我一邊思索,一邊回答:「不知道,我對獵魔人的知識一無所知。」

    「這不是獵魔人的專屬知識,而是世俗社會的某個人類學家所提出的理論,他分析了古代人的原始巫術思維,並且將其分成了『模仿』和『接觸』這兩個大類。後者先不提,前者的基本原理是,假設兩個不同的對象擁有相似的特徵,就意味著兩者之間存在某種冥冥中的關聯,通過對其中一者施加影響,就能夠隔空影響另一者。」

    「比如說在用草編織的小人偶上貼詛咒對象的照片,再用針去扎它?」我聯想到了這麼一種在很多虛構故事裡登場的『詛咒術』,並且將其與現實對接,「因為我預知夢裡的魔人攻擊到了你,所以也詛咒到了現實世界的你?」

    「對。」

    「這也太不講道理了吧。」我愕然了。

    如果是青鳥自己做夢被陷害也就罷了,現在是我做夢、青鳥遭殃,這對於青鳥而言,是何等的不公平。

    「塞壬之刃,就是這麼不講道理的武器。」她說,「更加糟糕的是,塞壬之刃還具有對肉體和靈體造成真實殺傷的力量。也就是說塞壬之刃造成的傷口,通常來說是無法癒合的。哪怕是超速再生能力也沒用,甚至是擁有不死身的怪物也殺得死。當然,我也不在例外。」

    「那你現在」

    在我的面前,她撩起自己的袖口,露出了斷臂的截面,只見上面用仿佛橡皮泥一樣的白色物質凌亂地糊住了。

    「已經做過止損措施了,放心吧。」她又放下袖口,叮囑道,「這下你也明白魔人的危險性了吧,我看你好像有些想要參與進來千萬不要那麼想。」

    原來她是為了讓我知難而退才露出傷口。但是,看到這種東西,我又如何能夠說服自己退怯呢。這可是她為了保護我才負的不治之傷。

    「你剛才提到了靈體是靈魂的意思嗎?你的靈魂也受到傷害了?」

    「差不多就是靈魂的意思吧。但說是這樣,靈體和靈性也無非是另類的物質和能量,只是覺察力遲鈍的人無法覺察到而已。既然對肉體能夠做止損措施,對靈體也能夠這麼做。」她解釋。

    聽了這話,我也不知道是該放鬆還是該心揪。不過她對靈魂的說法總讓我有說不出的不對勁。以前在某些科幻故事裡也有作者描述靈魂,嘗試將其科學地解釋為像電磁波一樣的物質和能量,我對此也有過差不多的感覺,但實在難以用文字表達出不對勁在哪裡。

    我揮去這種不合時宜的想法,然後勸說:「既然你已經受傷了那就呼叫外援吧,這次不要再一個人戰鬥了。」

    「很遺憾,這附近沒有能取代我、或者能幫上我忙的外援。」她說。

    「獵魔人就那麼人手不足?」

    「確實是人手不足,但更重要的是不知道你上次有沒有聽我說過,我是國家一級獵魔人。」她說,「這個稱謂的意思是,我已經是這個國家最高級別的獵魔人了。」

    雖然我起初聽到「國家一級」這個詞語的時候也有感覺很厲害,但是最高級別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她是這麼了不起的角色。

    「就沒有其他和你一樣厲害的角色了嗎?」我追問道。

    「有但是,他們有的人善於覺察。如果讓他們看到你,發生在你身上的預知夢現象說不定也要暴露。」她認真地說,「獵魔人部門是相當冷酷的地方,如果發現了你這麼個例子,或許就會強迫你加入,再把你當成工具一樣利用。」

    我毫不猶豫地說:「那就讓他們利用。」

    「什麼?」她愕然。

    「那個魔人是非常邪惡的傢伙吧,那就絕對不能置之不理。」我希望自己能在她面前表現得勇敢,而且,我說的也確實是自己的真心話,「我讀的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學,畢業之後反正也找不到什麼厲害工作,到頭來還是要給人打工,這不也是被人當成工具利用嗎?把我會做預知夢的事情暴露給獵魔人部門也好,就當是提前找到了鐵飯碗。獵魔人部門總不至於連薪水都不給我,讓我打白工吧?」

    「你」她愣愣地看著我,「難不成」

    我默默地等待她的後文,結果她說出來的話令我啞口無言,「難不成你的前桌是真的親手給你寫了情書,只是不小心被同學發現了,她太害羞,所以才撒謊說是其他人捏造的假情書?」

    「啊?」我被她這麼一打岔,好不容易醞釀的決心都不知道如何安放了。

    她露出了笑容,「好啦,我剛才只是隨口說的。」

    原來只是隨口說的。

    「因為就算叫外援也來不及了,和我同級別的獵魔人沒有那麼容易召集。」

    「隨口說的」居然是指這個部分嗎?我張了張嘴巴。而她則繼續說:「目前知道的就只有魔人會在晚上十點出現在無名山上,僅此而已。一旦錯過這個時間點,很可能就會丟失魔人的蹤跡。如果他又流竄到荒山野嶺里,或者混入人群中,就不好辦了。」

    「他那樣要混入人群應該不容易吧。」我在心裡補充:而且他還是個沒有理性的狂人。

    「有什麼不容易的,他只要隨便往人群裡面一走」她突兀地停了下來,「抱歉,是我犯傻了。」


    我有些在意她的態度,而她則換了個話題,「我不希望你參與此事,還有一個重要理由。如無意外,一旦你走到魔人附近,他就會立刻鎖定到你的具體方位。」

    「為什麼?」我馬上問。

    「要得出這個推理相當簡單。魔人的覺察力比較偏科,雖然在戰鬥方面敏感,但除此之外就不那麼厲害了。而你在上次卻只是在幾十米開外看了他一眼,他就立刻鎖定到了你的所在,尤其是他當時應該正在全神貫注地與我纏鬥才對這怎麼想都十分可疑。」她說出了自己的推理,「而且你還說過吧,你最初覺察到我和他的戰鬥時,戰場大概距離你兩三百米,之後你立刻轉身逃跑,戰場卻快速地追上了你我不認為這是你運氣太差,很可能就是由於魔人能夠感應到你的存在,才故意將戰場轉移過來。」

    「就因為這些?」我認為這些作為依據仍嫌不足。

    「只是推理而已。所以,我就把這個送給你吧。」她從身上拿出了一枚青色的護身符,對著我展示了下。

    然後,她把護身符往自己身上一按。

    ——她不見了。

    不,她還好好地站在原地,我的意識卻詭異地得出她不見了的結論。我竭力地凝視著站在眼前的青鳥,被視覺和意識的矛盾弄得心煩意亂。

    接著,她又把護身符拿開,再將其放入了我的手心,解釋道:「這是隱秘護符,效果是讓他人的意識無法捕捉到你,應該也可以讓你從魔人的感應中暫時隱去自身。這樣,萬一他下山了,也無法立刻鎖定你的方位。」

    我的意識恢復了正常。然後,我看著手裡的護符,也沒有客氣,將其放進了褲子口袋裡。接著對青鳥發問:「你打算怎麼對付魔人?他有不死之身,而你都傷成了這樣」

    「殺不死就封印,實力不足就用陷阱,解決問題的方法還有很多。」她說。

    「有沒有我能幫忙的地方?既然魔人能夠感應到我、又對我如此仇恨,或許我能夠作為誘餌派上用場」我到底在說什麼呢,成為誘餌,這種話我居然有膽子說得出口,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死了也會在白天醒來,所以膽子就肥了嗎?趁著自己的勇氣還沒有退潮,我把話說了下去,「而且,我晚上會夢遊到無名山,就算不想上山,最終也會上山的吧?」

    「你會夢遊到山上,和你一定會上山,這是兩碼事吧?」她說。

    「為何這麼說?」我疑惑。

    她多看了我兩眼,嘆息道:「看來你是真的很想幫我啊。」

    說完,她手中爆發出大量細小的青色電流。這些電流編織為繩索,將我捆了個嚴實。令人驚異的是,這些電流居然沒有對我造成任何殺傷,也不散髮絲毫炙熱,觸感倒像是極其結實的扎帶一樣。我在下意識地掙扎中失去平衡,坐倒在了路邊的草叢裡。想要站起來,力氣卻似乎都被電流吸走了,怎麼也支撐不起身體。

    「打倒魔人,是我的使命。而你是生活在普通世界裡的人,謹小慎微地活下去,稍微騙騙自己也沒關係,遇到發自內心恐懼的事情背身逃跑再好不過,那才是聰明人的活法。而你卻試圖誠實地面對自己的恐懼,真的是,沒有比這更加愚蠢的了。」她走到我的面前,專注地凝視著我,又忽然笑了,「但我也承認,剛才的你有點帥哦。」

    她用食指按了按自己的嘴唇,又用這根手指往我臉頰上一戳,笑著從我的視野中離去了。

    我望著她消失的地方,又看看自己身上的電流繩索。阻止自己夢遊前往無名山的方法原來這麼簡單,只要把自己捆住就好了。這麼簡單的方法,我怎麼就無法想到呢?

    稍微想想就明白了,自己不是無法想到,而是沒有去想。因為我真的很想和她並肩作戰,所以在意識里只把事情往這個方向推進。如果自己必然會上山,與她並肩作戰就是順理成章——這真的是過於合適的理由了。所以她當時才會說:看來你是真的很想幫我啊。

    不她這麼想也就罷了,連我都這麼想,是不是把自己想得太勇敢了?或許我就是一時間犯了傻才沒想到呢?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李多。

    但是,如果我真的有那麼一點點英雄式的內在,而且連她也對我產生過這種認同感

    一想到這裡,我心裡就非常開心。

    ——不過話說回來,我要在路邊的草叢裡被電流捆著坐上一晚嗎?

    我回到了冰冷的現實,這才注意到自己正處於非常無助的境地里。

    這時,遠處傳來足音,是青鳥回來了。

    「抱歉抱歉,是我粗心了。」她窘迫地笑著。上次展示雷電劍的時候也是,這個人就不能帥氣到最後嗎。

    「先給我鬆綁吧。」我說。

    「這倒不用,我會把你搬運到其他地方。不過即使如此,讓你乾等一晚也不好,所以你就先睡去吧。」話音剛落,她伸出右手,蓋住了我的雙眼。

    一股強烈的睏倦之意,湧入了我的意識。

    耳畔傳來了她溫柔的話語:

    「當你醒來之後,一切都會結束。你會回到屬於你自己的,正常的人生軌道上。」

    黑暗占據了我意識的全部

    ----

    我猛地甦醒了過來。

    醒來的一瞬間,我就注意到了自己的處境。眼前是一片影影綽綽的黑暗,抬頭就能夠看到掛在夜幕上的銀色圓月。青鳥的捆綁措施毫無作用,我又來到了山林里。

    再次感受到熟悉的直覺指引,魔人就在前面的遠處吧。

    忽然,身後傳來了灌木搖動的聲音。回頭看去,青鳥出現在了我的眼前。她剛剛從樹和灌木的中間穿行過來,一看到我,不由自主地張大了嘴巴。

    我想了想,便當著她的面,聲情並茂地朗誦道:「當你醒來之後,一切都會結束。你會回到屬於你自己的,正常的人生軌道上。」

    青鳥震聲道:「我沒有這麼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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