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越很難想像跟一具屍體共處一室好幾天是什麼感覺,男孩告訴他,床被他阿爹的屍體占了,這幾天他們都只能睡在地上,最難熬的不是恐懼,是冷。
冷到了一定程度,根本就不知道怕了,只會想著怎麼能讓自己暖和一點。
林霖想要把屍體抱出去安葬,江越制止了她,自己動了手,陳燁和李明初想要幫忙,也被他堅決地拒絕。
屍體很冷,也很沉。
江越從永遠不離身的牛皮背包里拿出一塊靈石,站開之後,示意李明初用炎陽真訣引爆。
他們也沒有工具,要挖坑,最快的辦法就是爆炸。
很快,幾人便把屍體埋好,堆出了一個矮矮的墳堆。
墳堆很矮,但坑很深,哪怕開春了雪化之後,也不會有難聞的氣味散出來。
重新回到屋裡,男孩已經升上了火,真在用一口鍋煮著什麼東西,江越湊過去一看,是連殼都沒有脫掉的稻米,也不知道是從哪裡討來的。
「把肉煮了吃吧,你都瘦成這樣了,光吃碳水已經活不下去了,必須補充蛋白質。」
「什麼是碳水啊?什麼是蛋白質啊?」
不光是男孩,在場的所有人都聽不明白。
江越揮了揮手。
「不重要,反正聽我的吧。」
男孩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切下了一大塊肉,放到鍋里一起煮著。
他的妹妹從始至終都跟在他身邊,眼神渴望地盯著男孩手裡的肉,但當男孩讓他把肉好好收起來時,她還是乖乖地照做了。
燉肉的香味很快瀰漫了整間屋子,終於讓這間死氣沉沉的屋子有了些許生氣。
「熟了,吃吧。」
男孩取出三副碗筷,有些為難,他先盛好一碗交到江越手裡,特意多盛了幾片肉,然後是林霖,然後是陳燁。
「這位老爺,家裡就這幾個碗了,不然,您就用鍋吃吧?」
李明初笑著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吃。
江越看了眼鍋,那裡面還有不少肉片。
他把碗遞給男孩的妹妹,又示意陳燁把碗給了男孩,然後說道:
「你吃吧,我們嘗嘗就好。」
男孩有些不知所措地接過碗,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江越,才動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吞下碗裡的稻米和肉。
江越拿過碗,喝了一口。
即使臘肉里本身就有鹽分,這碗不能叫粥的粥,還是寡淡無味。
稻子的殼很硬,他嚼了好幾下,才勉強吞了下去。
林霖也想要嘗一口,被江越攔住了。
「不用嘗了,你只要能懂就好。」
林霖點點頭,眼神沉重。
江越把碗裡的粥重新倒回鍋里,接過林霖手裡的銀子,放在了床沿上。
「這些銀子給你們,你要小心地花,不要一次拿出去太多,財不露白,如果被人知道了,反而會給你帶來麻煩,知道嗎?」
男孩連忙點頭,他沒有任何拒絕的意思,因為他知道,兩塊臘肉不能讓自己和妹妹撐過這個冬天。
江越站起身,打算離開,男孩看到他的動作,立刻放下了碗筷。
「老爺,能不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江越頓了頓,回答道:
「我叫雷風。」
「雷風老爺,我記住了,若是我能活下來,今天的恩情,我一定報答。但是我還有一件事想要求老爺……」
江越疑惑地看著他,問道:
「銀子不夠嗎?」
男孩連忙擺手。
「不是不夠,是有點……多了。我想問老爺,能不能讓我把這銀子,分一些給別人?」
多了?
江越看著床沿上的銀子,大概有五六兩的數目,說起來要是只是為了度過這個冬天的話,確實有點多。
可是留下銀子的目的並不是只為了讓這些人活著,而是想要給他們一條活路。
除了用來買吃食衣物之外,一二兩銀子可以作為本錢,無論是買農具、買雞鴨,養活之後,都有機會能讓他們自食其力地活下去。
可是這男孩說多了?
「銀子不多,這不是光給你用來買吃食的,你可以拿著多餘的錢去買一些需要的東西,哪怕是做些小本生意,你要想辦法讓你和你妹妹活下來,我們能幫你一次,但不能天天都來救濟你……」
男孩恭謹地站在一旁,聽江越說完之後,才開口道:
「雷老爺,您說的我能聽明白,等開春之後,草木活了,活路也就多了,我會想辦法養活妹妹的。」
「但是,我徐大伯他們一家也斷糧了,這一捧稻穀還是前天他勻出來給我的,我就是想,要是老爺同意,我就把銀子送過去一些,讓他們去換些糧食。還有,小六子也餓了好幾天了,還有阿英,還有狗兒……老爺,這銀子該有五兩了吧?我們分一分,大家都能活下去的,可要是我一人獨占了,他們就真的沒有活路了。」
江越微微有些動容,他繼續問道:
「這五兩銀子分給他們是夠熬過一個冬天的,可是過了這個冬天呢?你們還要一起挨餓?你不怕到時候還是餓死?」
聽到這話,男孩的眼裡第一次閃出了光芒。
「雷老爺,咱們能熬過這個冬天就夠了,等到天暖了,我便能下河摸魚,山上也有野菜,不至於餓死----起碼我和妹妹是餓不死的。我是想著,我不能只自己活著,我得讓徐大伯他們也活著。」
「老爺,您別看我身子弱,但是我什麼活都會幹,我之前去城裡,聽路上說書的先生講了,我這是,虎落平陽,龍游淺水,只要能熬過去,只要能憋住這一口氣,我高低能成事的!」
「老爺您是想笑吧?您肯定覺得我不是龍,也不是虎。狗兒也笑我來著,他說,咱們都是為了一口吃的,就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但是我爹死前跟我說過,我得支棱著,我為了老妹也得支棱著,我這心氣一定不能倒了。」
「這銀子,要是我一人獨占了,我這心氣就倒了……」
「不過要是老爺您不樂意,那就當我沒有說,這銀子我存下來,按老爺您說的去做生意……可是,這臘肉…….能不能分給他們?」
江越沉默了片刻,終於開了口。
「銀子,你拿去分,我再給你幾條臘肉,你留著吃、或者分給他們,都可以。但是你記著,這肉你必須在冬天吃完,而且你必須要吃,不能全留給妹妹!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很危險,如果你死了,你妹妹也活不了,懂嗎?」
男孩聽後,不由分說地跪了下來,猛地磕了幾個頭,江越悄悄側過身,他的頭磕在了空處。
把臘肉留下之後,一行人走出了這座低矮的房屋。
男孩的妹妹看了看門口的方向,又看看看喝完了稻米粥後碗裡剩下的肉片,有些奶聲奶氣地問道:
「哥哥,他們是什麼人呀?是阿爹說的那些神仙嗎?」
男孩摸了摸妹妹的腦袋,回答道:
「哥哥也不知道啊,但是,他們不是神仙啊,大概也是普通人吧。」
「哥哥,他們是什麼人呀?是阿爹說的那些神仙嗎?」
男孩摸了摸妹妹的腦袋,回答道:
「哥哥也不知道啊,但是,他們不是神仙啊,大概也是普通人吧。」
「可是,什麼樣的才算是神仙呢?」
男孩沉思了片刻,回答道:
「神仙啊,離咱們最近的神仙就是銅爐山上那些啦,絕聖門的門主林深,他的女兒林霖,還有絕聖門中有許許多多修為高深的修士,他們都算得上是神仙吧。」
妹妹瞪大了眼睛,繼續問道:
「那他們會飛嗎?他們是不是永遠都不會死?「
男孩一把抱起小女孩,捏著她的臉蛋說道:
「神仙當然會飛啦,而且非得很高,高到雲上面去。不過他們也會死的,只是能比我們多活個幾百年罷了。」
「幾百年也很長了,爹爹才活了三十年呢。」
男孩看著不遠處黑暗中那座若隱若現的孤墳,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後,他才開口說道:
「是啊,神仙可以活那麼就,爹爹卻只能活三十年。妮兒,以後我們也做神仙吧?」
他本以為妹妹會像往常一樣笑逐顏開地答應,卻沒想到小女孩堅定地搖了搖頭。
「我不要做神仙,我要做剛才那個哥哥一樣的普通人。」
「為什麼呀?」
男孩問道。
「因為神仙不給我們肉吃,他們給我們肉吃......可惜爹爹沒吃到,要不然爹爹也能活下去吧?」
男孩身體虛弱,只抱了一會兒便感覺到體力不支,他彎下腰,把妹妹放了下來。
「神仙不是不給我們肉吃,只是他們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了,一時之間顧不上我們而已......以後你做了神仙,也可以給別人肉吃呀,還可以給他們更多!」
「我不要,我就要像那個哥哥一樣!他說讓你多吃些臘肉,你可要聽他的話!」
「好啦好啦,我會吃的,咱們一起吃。等熬過了這個冬天,我就去抓田雞、抓河魚,再去城裡打聽打聽這個雷風哥哥,要是找到了,就請他到我們家來吃飯,你說好不好?」
「好!」
小女孩終於開心起來,臉上露出甜甜的笑容。
「雷風,雷風......這個名字好氣魄,也不知道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公子?應該是了,他身邊那個姐姐也不像是俗人。妮兒,要記得恩人的名字,知道嗎?明天我教你寫下來。」
男孩剛剛說完這句話,突然有一個身影似乎是從虛空中浮現,瞬間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他的身體驟然縮緊,但沒等他反應過來,黑影已經開口說話:
「你不用緊張,我本來沒打算現身,就是聽你一通胡言亂語,才忍不住出來提點你幾句罷了。記住,你的恩人不叫雷風,他叫江越!」
江越?
男孩緊緊皺著眉頭,想要從腦海中找出有關這個名字的記憶。
很熟悉,似乎聽過很多次,但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是跟自己有關的人嗎?應該不是的,自己從來都沒有機會去認識這種不屬於他這個階級的人物。
可如果不是與自己有關,又怎麼會有模糊的印象呢?
他想向黑影提問,但那人已經轉身,似乎打算離去。
「仙長留步!我能否斗膽問一句,這江越,江恩公,他是何人?我明明不曾與他相識,卻似乎聽說過他的名字......」
黑影冷哼了一聲。
「哼,我可不是什麼仙長,我也只不過是個練武的普通人罷了。你當然不曾與他相識,但新蔡城中的說書先生早就把他的事跡編成了故事,你又怎麼可能沒聽說過?」
「聽好了!江越,便是絕聖門中的水殿執掌、機造房執掌、墨家巨子江先生!」
「便是以核彈之威,一舉蕩平魔巢,保你這小兒夜間安睡的江越!」
「便是親率機造房眾工匠,以凡人之力,搏殺千年妖獸的江越!」
「便是在這大年三十,在這寒風噬人的深夜,靠著他沒有任何修為的凡人之軀,背著幾十斤的重物一步一步走了十數里地,挨家挨戶送上一口續命吃食的江越!」
「也便是,剛剛親手埋了你父親屍體的,江越!」
男孩聽著黑影口中一字一頓的話語,表情漸漸凝滯。
江越......
是他嗎?
那個故事裡無所不能,高高在上的仙人?
是了,他不是仙人的,無論在哪個故事裡,他都只是一個沒有修為的普通人罷了......
可是他做的事情,卻比那些仙人更多。
就是他,剛剛抱起了自己父親在這數九寒天中都已經有些發臭的屍體,然後親手埋進墓穴里的?
是了,從他剛剛掘墓時所用的手段,自己就應該猜出來的。
他剛想要開口說話,那黑影又繼續說道:
「無知小兒,還說神仙不會給你們送肉吃,你可知我絕聖門為了賑濟饑民,每年要花去多少銀兩?你可知剛才在江越身邊的女子是誰?她便是我女......她便是絕聖門的少公主,林霖!」
男孩張口結舌,心裡似乎有許多問題,但卻完全開不了口。
林霖。
等等,這個影子,他剛才說,「我絕聖門」,又差點脫口而出「我女兒」,那他的身份是?
男孩駭然地看著那個影子,卻發現對方早已經一步跨出,身形消逝在黑暗之中了。
絕聖門,原來是這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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