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漸漸到了下午。
來了解情況的各路真人們大多散去了,還留在曾家莊這邊的,只有本地的真人宗師。
曾家莊被毀,兩位真人一死一逃,這件事足以震動幽州。
甚至毫不誇張地說,幽州這邊,過去這百餘年內,都不曾發生過如此大事。
大概申時二刻(下午五點半左右),天獅王找來了逃跑的曾小強,讓他介紹當時的情況。
曾小強並沒認出潘龍——之前的「一文俠」身上戰意澎湃如潮、殺意鋒利如刀,整個人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寶刀,隨時都準備斬奸除惡。而此刻的潘龍不僅相貌略有不同,氣勢也完全不一樣。
潘龍的氣勢昂揚而充滿朝氣,一看就知道是一位少年得志的天才人物。而他的力量則沒有多少銳利之意,反而展現出了厚重的意味。
這些自然都是潘龍演出來的,儒門「從心所欲」心法,入門第一步就是觀察眾生,體會他們的喜怒哀樂,最終感受到人和人之間必然存在的距離和隔閡,由此外演眾生、內掌心魂,能夠自由自在地控制自己的力量,也能隨意改變自己的氣質。
儒門前賢端木智公就曾經前後變化成幾十個不同的人,去戲弄一個刻薄的諸侯,最後氣得那諸侯七竅生煙,噴血而死。
以潘龍的修為,如果現在和人動手,倒是有一些可能被曾小強覺得「他很像一文俠」,但只站在那邊的話,曾小強哪怕湊到面前仔細觀察,也不會覺得兩人有一點相似。
哦……還是有那麼一點相似的,他們都是虬髯。
曾小強其實也是虬髯,只是他把下巴和臉頰上的鬍鬚都剃了。
盧喜安也是虬髯,鬍鬚還挺長的,看起來頗為威武。
在場的真人宗師們,一眼看去,但凡男人,十個裡面至少五六個是虬髯。
從生物學的角度分析,武道強者荷爾蒙分泌旺盛,所以除去頭頂上可能因為溢脂而脫髮,別的體毛往往都會比較濃密,表現出來的,就是在武林高手裡面,虬髯特別多。
要是虬髯都算有嫌疑,那這嫌疑人大概能堆滿一座山谷。
「那人年紀不大,看起來也就三十上下。身上一股銳利鋒芒,還沒走到面前,就感覺刀刃已經近在眉睫。他功力極為深厚,絕對不是剛剛踏入返璞歸真境界的人物……」
曾小強囉里囉嗦說了一大通,最後強調:「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施展銅錢鏢,只是曾經拿出『天下太平』銅錢來證明身份而已。」
「一枚銅錢算不了什麼證據。」有一位真人也拿出了一枚「天下太平」的銅錢,「這太平銅錢在益州挺流行的,很多人都會弄一枚,隨身帶著,據說可以鎮邪。」
「有這麼多?」另一位真人好奇地問。
「有真有假吧。」
「那您這枚是真是假?」
「我怎麼知道?我是十兩黃金買的,應該是真貨吧。」
潘龍嘆了口氣,手上拿出一枚銅錢鏢來:「我這個是如假包換的太平銅錢,你可以拿去對照一下。」
曾小強一愣,疑惑地看著他:「你怎麼確定你那個是真貨?」
「……一文錢大俠,是我在益州闖蕩的時候,因為喜歡用自製的『天下太平』銅錢做暗器,才得到的綽號。」潘龍作無奈狀,「天底下再沒有別人的銅錢比我手頭上這些更真了。」
曾小強大吃一驚,急忙接過他的銅錢,仔細看了一會兒,說:「不像,你這銅錢是黃銅的,他那個是紫銅的……而且他那個做工也比你這銅錢好。」
這是當然的,潘龍之前找曾家莊麻煩的時候,拿出來證明身份的天下太平銅錢,是他以渾厚真氣將純銅直接捏制而成,高純度、一次成型、冷鍛工藝,就連上面的文字都是用的軟折書法,古意盎然,堪稱工藝品。
而真正的天下太平銅錢,是用石頭模子以范造法製造出來的,材料也是銅鋅合金。
范造法已經算是比較高端的鑄造技術,鑄造出來的銅器精美程度遠勝通用的翻砂倒模法,但比起真人宗師真氣捏制,顯然一個天一個地。
更不要說純銅是紫色的,銅鋅合金是黃色的,只要不是色盲,一眼就能看出不同。
潘龍當然是故意的,他要製造的就是這種似是而非的效果。
一文錢大俠當然就是他本人,但一文錢大俠卻也不僅僅只是潘龍。
在益州,乃至於在大夏九州的各地,都有行俠仗義之後不願意留下自己名號,乾脆留下一枚銅錢作為憑證的俠客。
「一文俠」這個身份,漸漸的已經成為了一個象徵,一個鏟奸罰惡、除暴安良的象徵。
這就像潘龍前世的世界裡面,很多人做了好事之後會說「我是路過的假面騎士」——假面騎士系列特攝連載一百多年,著實深入人心,花了一百多年時間塑造出來的行俠仗義助人為樂的英雄形象,影響了一代又一代人,成為了社會文化的一部分。
如果這種情況能夠一直持續下去,或許過了幾十年上百年,當「一文俠」成為行俠仗義不留名的慣例,那麼潘龍這個貨真價實的一文俠,甚至可能光靠創造了這個傳統,就能夠開闢道路、修成仙佛。
真人宗師們目光如電,一眼就能看出潘龍拿出的那枚銅錢和那位真人收藏的不同。至於曾小強說的那一文俠,更是和他的情況有天壤之別。
「那人應該是不願意暴露身份,所以便借用了『益州一文俠』這個名號。」有個年長的真人說,「以他的本領,就算沒有踏入天人合一境界,估計也不遠了。這位潘少俠雖然本領高強,但要說他能夠單槍匹馬毀掉曾家莊,打死威震遼東的老曾……恕我直言,我不信。」
眾人看向潘龍。
這位真人的說法已經可以稱得上是很不客氣,幾乎就是直說「你沒那本事」。潘龍年輕氣盛,能不能受得了這小看?
結果潘龍卻沒生氣,只是笑了笑,說:「我是朝廷官員,曾家也是朝廷官員,我就算跟曾家有矛盾,也要按照朝廷法度走流程,怎麼可能自己登門,直接一枚銅錢鏢砸到曾老前輩的臉上去?前輩這是開玩笑呢。」
盧喜安鬆了口氣,然後便大聲說:「大家忙到現在,午飯都還沒吃呢,不如先去吃點東西吧?反正這邊該看的該查的……也都結束了,以後該怎麼辦,以後再說唄。」
眾人紛紛點頭,他們都是老江湖,分明看出形勢有些不對——無論是之前閔琨也好,還是剛才這位真人也好,都似乎在勾引潘龍發怒動手。
潘龍如果動了手,會怎麼樣?
反正他們絕對不想要趟這灘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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