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的樂章 第四十三節：翠湖的意願

    轉眼已是三周過去。

    在把用作倉庫的那一間客房清理出來以後，艾莉卡便在薩妮婭家住了下來。

    這位十分有禮貌的銀髮少女自然是讓圖爾克和溫蒂兩人十分欣賞，幾乎是在到達的當天，她就自然而然地成為了這個家庭的一份子。

    『喬拉澤家的三姐妹』的名稱，也在她們三個出門逛了幾次之後在附近的區域內傳開。

    雖然有些奇怪艾莉卡說的是遊歷，但卻一直呆在這裡陪自己這件事。但衷心地喜歡這種生活的薩妮婭並沒有開口詢問。

    ……

    「呼——」風吹過平靜的湖面。今天的夕陽比起平常，那份橘紅色要濃烈幾分。

    「姐姐？」薩妮婭獨自一人走了過來，星月下午玩累了所以先行一步回家休息，來到這個地方是艾莉卡要求的，雖然有些奇怪但薩妮婭並沒有遲疑。邁著輕盈的步子，黑髮的少女踏上了棧橋。

    說起來，自己從那以後就沒有回到這裡了呢。

    她的思緒和記憶重疊糾結在一起。

    這個地方對薩妮婭而言可以說是意義非凡，只不過曾經的她根本沒有機會回來。而如今有了機會，也似乎是內心中想要逃避一般，歸家這麼多年都遲遲沒有來過。

    眼下可以說是她這輩子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

    這面格林爾克鎮得名的翠湖，歷史比小鎮本身，乃至於帝國本身都要長上許多。

    在人類出現在這裡之前它就已經紮根，大概到以後人類離開了，也會這麼一如既往地綠下去吧。

    不論對別人來說有多大的意義，意味著什麼。

    翠湖只是以翠湖自己的形態存在著，一直都是如此。

    「嗯，來啦」銀髮少女的身子被湖面的反光映得無法看清，薩妮婭脫下了鞋子，提在手中。

    木板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她走過去，然後忽然停下了腳步。

    艾莉卡今天穿著一襲白色的連衣裙——那是幾天前三人一起上街去買的——但這不是重點，此刻她並沒有扎著馬尾，長長的頭髮披散著，在湖水的反光下襯得那笑容愈發動人。

    恍惚之間黑髮的少女好像又變成了那個小小的少年，那時候也是——這樣子看著姐姐的呢。

    堅強而溫柔的，獨自一人扛下一切的背影，那時候只能遠遠看著——不過現在不同了，薩妮婭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邁步走到了她的身邊。「噗啦——」艾莉卡的雙腳輕撥湖水。「很涼很舒服哦，不試一下麼。」她笑眯眯地說道。

    「啊……」薩妮婭也學著她的模樣，坐了下來。

    「啊！」纖細的腳尖碰到了冰涼的湖面，讓薩妮婭不由得一驚。然後她緩緩地伸進水去，湖水浸過了腳面，確切地給人一種舒適的感受。

    「聽說過了麼，格林爾克的大湖是翠之騎士的祝福，能夠治癒人的身心哦」艾莉卡閉上眼睛，一臉享受地說道。

    「啊……啊？」薩妮婭皺著眉，帶著疑惑轉過頭。「姐姐……說起來我很奇怪，你怎麼好像……對格林爾克的事情很是熟悉呢。」她開口問道，這是這三周以來她一直存在的疑問，起初來到她家的時候熟悉的模樣也就罷了。畢竟薩妮婭的家是屬於典型的南方家庭，如果艾莉卡住過類似的房子的話一眼就判斷出結構也沒什麼奇怪的。

    但是三周內，艾莉卡表現得要比她這個本地土著都對這個城鎮來得熟悉，這一點就讓薩妮婭不得不懷疑了，只是艾莉卡不說，她也就忍著。

    直到今天終於是忍不住問出來了。

    「啊——那是因為我曾經在這裡住過很長一段時間——」艾莉卡微笑著說道，正在薩妮婭低頭思考她是什麼時候在這裡住的時候，她繼續說道。「薩妮婭呢，相信命運嗎？」

    「嗯？」黑髮少女抬起了頭，一臉疑惑。「為什麼忽然說這個？」她開口問道。

    「你相信命運是實際存在的嗎？」艾莉卡保持著臉上溫柔的微笑，再一次問道。

    「嗯……命運，是命運的女神麼」薩妮婭有些不解，自己是一個法師學徒這一點姐姐應該明白。而所有的法師都只信仰真理，而非眾神。

    「不不不，是命運本身」艾莉卡擺著手指說道。「龐大地交織著的，錯綜複雜的，時間和空間那一等級的存在」她微微一笑。「薩妮婭，相信麼。」

    黑髮少女呆了一呆。

    「啊……大概，是相信的吧。」然後再一次低下了頭，她覺得自己姐姐的眼神有些耀眼得過頭了。

    茫茫大陸之上超過數以十億計的人口，即便身處同一國家，但她和她的相遇幾率不過六億分之一，就這樣都能夠邂逅，這也算是命運了吧。

    「但總感覺……有點不想要呢」薩妮婭小聲地說道。

    「啊？」艾莉卡歪頭。

    「感覺好像是被什麼人操縱著，自己就是渺小的棋子，一舉一動都在對方的監視下，動彈不得。」她露出了淡淡的苦笑，然後就聽見艾莉卡的聲音忽然變得嚴厲起來。

    「沒有那樣的事情——你忘記我跟你說過的了嗎！

    「人呢！是可以和命運抗爭——是可以戰勝命運的——」

    艾莉卡的話猶如晴天霹靂，讓薩妮婭身子一片僵硬。

    這話，確實是她說的沒錯。

    但是，艾莉卡從未對自己——從未對薩妮婭.喬拉澤說過這句話。

    那是在遙遠的將來——又或者是過去——

    同樣地方同樣的景色，她同樣放著自己的長髮，同樣是白色的連衣裙——薩妮婭忽然明白了什麼，她瞳孔失焦，而鼻子尖立即感到了一陣酸楚，接著眼眶開始模糊——夕陽下艾莉卡的模樣和另一個世界的艾莉卡重疊在了一起。

    黑髮少女的身子似乎失去了溫度，她一陣恍惚，耳邊逐漸傳來宛如夢境中的囈語一般飄渺的聲音。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是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人呢」

    「是可以戰勝命運的」

    那天的艾莉卡轉過了身子，朝著他微微一笑說道。

    「我親愛的弟弟——薩達爾。」耳畔的輕聲細語和腦海中重疊了起來，語氣和說話的人都完全一致，唯一不同的是現實中艾莉卡的聲線帶著淡淡的哭音。

    薩妮婭機械而緩慢地轉過頭，呆滯地看著她。

    「姐……姐……？」之前一直存在的淡淡芥蒂消失了，她看著艾莉卡，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果然……果然是你」艾莉卡抹著眼淚說道。「真沒想到，真沒想到重新來過，選擇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竟然還能遇見你」她哭著，撲過來緊緊抱住了薩妮婭。

    「姐姐——」已經顧不得什麼男子漢的尊嚴，黑髮少女的模樣和全身盔甲的青年騎士的模樣重疊在了一起，她和他嚎啕大哭，肆意地宣洩著自己的情感。

    ……

    ……

    ……

    「所以說啦，真沒想到女神大人竟然這樣惡作劇」臉上尚且殘留著淚痕的薩妮婭用無奈的語調說道。

    「噗——不過這樣也不錯，不是麼」艾莉卡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也托那位女神大人的福，我們才能變得更加親密不是麼」

    「啊，姐姐難道是說，不喜歡弟弟而更喜歡妹妹麼！」薩妮婭鼓起小臉說道。

    「呀呀，小薩妮，這個動作特別的可愛，特別的像女孩子哦」艾莉卡壞笑著重重地咬了最後幾個字。「啊——姐姐！」感受到對方語氣中的調笑，薩妮婭伸出手去想敲她的頭，結果艾莉卡卻放開了懷抱，直接讓她的手迎上了自己的胸部。

    「呀————」薩妮婭紅著臉尖叫，收回了自己的手。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現在大家都是女孩子的，沒有問題的啦。」艾莉卡笑得前仰後翻，剛剛肆意宣洩過的淚腺再一次發作，只不過這次是笑出來的而已。

    「所以說姐姐你啊……明明了解我的事情，就不要再那樣了！」黑髮少女佯裝生氣，但是心底卻是止不住的幸福。

    滿滿的，幾乎要溢出她小小的心房。

    這是從重生以來完全沒有過的。

    即便父母安在，也與艾莉卡重遇，也遇上了許許多多的人，交了新的朋友。

    但是在她的內心中，獨自支撐的不能說出口的秘密，那段痛苦的歷史。說出來也沒有人能夠理解，所以黑髮少女只是默默地獨自一人忍受著。

    只有在偶爾深夜醒來時，痛徹心扉的感受，才讓她有了一絲軟弱。

    但是無人可以依靠，無人可以訴說，因此她也只是默默地收了起來。重新振作。

    「不過，還真是奇蹟——或者說是命運啊」薩妮婭欣慰地看著艾莉卡，溫柔地說道。

    「命運麼，其實我覺得呢，是這面翠湖在祝福我們。」銀髮少女半閉著眼睛，神色柔和。

    「如果它有意志的話，肯定是會這麼做的吧。」艾莉卡微微一笑。「所以說，給我講講吧，在我走後的那些年，薩妮婭——不，薩達爾是怎樣獨自一人支撐下去的。」

    「嗯……以後叫薩妮婭就行了，姐姐。」

    「薩達爾已經是過去式了，還有，作為交換，姐姐也要告訴我你以前的事情，為什麼會來到格林爾克——為什麼當時會找上我的事情——」

    「好好好~」

    「那我就說啦，在那天姐姐被……」

    夕陽緩緩落下，直到繁星代替了緋紅的天幕，溫蒂和星月兩人出來尋找時，她們都沒有停止對彼此的訴說。

    這些年發生的事情，無法向他人訴說，只有彼此能夠理解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看來，今天晚上的菜，得熱好幾次咯」遠遠地看著坐在一起的兩個人的身影，溫蒂捂著嘴偷笑，沒有打擾她們，帶著金髮的精靈少女回到了自家。

    後記：這一章修改了好幾次，最終還是決定就這樣就行。

    本來可以寫得更煽情的，但是兩人的羈絆達到了這種級別，大概也只有她們自己能夠體會了吧，所以保持著這樣點到為止我覺得就足夠了。（歸根結底還是我的寫作技術不到家）

    還有這一章看似和上一章艾莉卡敘說自己悲慘遭遇時有所衝突，畢竟都已經重生了為什麼不能改變些什麼？但這裡我要說的是——未來沒那麼簡單。

    她已經盡力去改變了，因此才考入了皇家學院成為一個令人驕傲的騎士。但是未來不是一個人的意志就可以輕易改變的，即便重生帶著以往的記憶，肉體只是一個小孩子的艾莉卡又能做得了什麼？（並且上輩子艾莉卡死掉的時候也不過才十幾歲）她已經盡力了，但是以意志或者做出一兩件事情就完全地改變未來這種事情是不存在的。

    就像一塊石子投進平靜的水面，引發的漣漪永遠是一圈又一圈的，改變了一件小事的代價反而是使得其他的事情變得更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