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的樂章 第一百三十九節：烏雲莫測

    作為指揮官，在機遇稍縱即逝的戰場上，可供你做出決策的時間往往短得驚人。

    以經驗為憑依的直覺，以知識為憑依的理智。

    憑藉上述條件，於極短的時間內做出的判斷，不論合理與否，當它轉化為命令被發布出去時，你就註定要在餘下的人生之中背負它所造成的所有結果。

    英明者被世人銘記為「名將」。

    而無能者則被唾罵甚至於被手下不滿的士兵殺死。

    承受不住自己命令所可能引發的後果而產生遲疑，優柔寡斷遲遲無法下達決定的人也時常有之。但其結果往往導致事態進一步惡化，因為錯過了重要時機而全盤皆輸。

    因此不論壓力多大，一名合格的指揮官都必須保持冷靜的頭腦，並且迅速地做出決策——

    單論這一點，我們的薩妮婭可以說是一個相當優秀的司令官。

    重生所帶來的心理優勢讓她比起絕大多數的同齡乃至於大上幾歲的青年男性抗壓能力都要更強，這一點是十分重要的，因為不論你讀過多少關於軍事指揮或者是應對緊急情況的書籍，只有擁有危機來臨之際仍舊冷靜沉著的強大內心，才能夠將它們一一發揮。

    平常紙上談兵口若懸河的傢伙在危機真正來臨的時刻往往頭腦一片空白不知如何行動甚至乾脆地就開始自亂陣腳了。對比起來兩世為人特別近期以來經歷過數次大風大浪考驗的我們的黑髮少女，那從軍十數年養成的少說話多做事的行事風格則日漸擁有了一絲優秀指揮官應當的雷厲風行的模樣。

    她就好像是一塊資質上等的璞玉——不，以她的性格，或許更像是一把尚未開鋒的寶劍。

    自那日決定加入約翰他們的小隊——再到森林之中救下奧蘭多起，一點一點地，仿佛偶然，又仿佛命中注定。這一路以來的無數經歷就好像是一輪接著一輪自鐵匠雙手到砂輪上面打磨的輪迴，不停地，不停地讓她那被世人乃至於自己都忽略了的光輝，點點綻放。

    交織著的回憶，過往的所學所知。

    寄托在靈魂之中的信仰。

    伴隨著一場場的戰鬥，思索，日漸明晰。

    此刻，隨著那註定要到來的戰爭腳步的一聲聲逼近——終於從砂輪上被取下的寶劍浸入了清水之中，透過蕩漾開的粉塵在光芒下折射出點點的金屬光澤。

    正如同少女本身那明媚的眸子一般。

    ——她這把劍。

    經歷過這逾越半年的旅途，終於打磨成器，進入了最後的階段。

    ……

    風停了。

    細雨綿綿，天空依舊一片暗沉。薩妮婭站在第一城牆的走道上，來回巡視著遠方。

    戰鬥早在半天前便已經全部結束，判斷出那些寄生體已然錯過與惡魔配合夾擊吃掉先頭的「警戒」部隊再由此長驅而入的機會以後，黑髮少女當機立斷地命令部下們騎上戰馬全副武裝回防支援。

    這一點在當時看來有些冒險，假如惡魔在那一刻降臨的話，說不定會被從背後襲擊以極為不光彩的姿態全軍覆沒。

    但所幸薩妮婭的運氣沒有糟糕到極點，結果最終證明她的判斷十分正確。

    回防集群衝鋒的騎兵隊猶如救火隊員一般介入了寄生體龍騎士/重步兵混裝部隊和重裝步兵之間的戰鬥，因為指揮體系被突如其來的攻擊打斷而不得不各自為戰的第二和第三防線的士兵們也藉由這強而有力的衝鋒而重新穩住了陣腳。

    之後反應過來的士兵們憑藉優秀的配合和終於得以脫身的地龍騎兵部隊的協助下，乾淨利落地解決掉了相比起「警戒」部隊的所在數量更為龐大分散也更加不均衡的後方寄生體士兵。

    問題終於得以解決，令薩妮婭和其他人都鬆了一口氣的是這種蟲子似乎僅僅限定於寄生人類等人型生物，並不會影響地龍或者戰馬。

    雖然負責協調指揮地龍的龍騎士被寄生同樣可怕，但在它們被擊殺以後地龍便停止了行動，只是因為夥伴的損失而變得無精打采，一直趴在龍騎士駐紮的地方，一動不動。

    最終統計出來的傷亡數字相比起預想的小了許多，包括被寄生的士兵在內，這一次襲擊全軍上下總共死了3156人。

    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素質低下的下級傭兵。不論是在突然的襲擊之中反應不過來被殺死還是乾脆地就成為了寄生體，這些本沒有太多人在意生死的傢伙也只有在這種詭異的情況下才會被一個一個認真地詢問所屬和體徵。

    由隨軍法師團和聖殿騎士殘部以及軍隊的高層組成的調查團緊鑼密鼓地四處排查著任何的疑點，更多的巡邏兵被派遣了出來，同時由薩妮婭一方派出的使節也快馬加鞭地趕往了貧民窟的方向，以驗證指揮官們的某一個想法。

    軍方的高層包括薩妮婭在內的許多人在戰鬥結束之後都沒有像那些普通的士兵和傭兵一樣感到鬆一口氣，相反這件事結束——準確地來說是傷亡統計結果出來以後，所有人的眉毛就都擰到了一塊兒。有資格踏入指揮部的人都可以察覺得到這其中不對勁的地方。這一次的襲擊相比起其技術含量而言，造成的效果以及戰術上的使用都顯得十分不足，簡直讓人感覺——

    『就像這只是個實驗一樣……』

    薩妮婭皺著她好看的小眉毛注視著周遭的情形，臨時調查團取證的結果證明能量階級越低的人被這種無名蠕蟲寄生的幾率也相對更高，而解刨屍體以及目擊者證詞又讓他們大概計算出這些蟲子完全占據身體僅僅需要24個小時的時間。

    這兩個條件相加放在普通人的眼裡或許只是某種略微有點可怕的疾病，但在薩妮婭她們這些指揮官的眼中，假若再聯繫到十幾公里外尚且在緊鑼密鼓地撤離中的那些貧民那龐大的基數和普遍低下的身體素質的話。

    ——這是武器。

    一種新奇而可怖，但又在某些方面令人感到熟悉的武器。

    它擁有死靈法師那些詭秘法術的所有優點：戰鬥力強大並且對普通士兵而言難以殺死的生命力，以及在正面戰場之中無懼於任何軍隊的龐大數量。

    但同時它還捨棄了死靈法術的缺陷，它無法被透過法術探測到，甚至就連嗅覺發達智力相當於10歲兒童的地龍也未能察覺到自己的騎士已經不再是人類。並且由於同樣屬於自然生命神聖能量也無法對它們造成任何的傷害。

    目前推測這種寄生蟲存在的僅僅兩個缺陷分別是進入人體方式以及寄生的條件，前者尚且在排除當中，但從秩序混亂的傭兵們有更多感染者這一點來判斷這應當是某種可以被人為阻止的攝入方式。而後者，臨時調查團在有人監督的情況下進行了活體寄生蟲寄生的實驗，事實證明二次感染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

    如上的一系列測驗證實了這種明顯是人為傳播的疾病只要提高警戒級別的話還是能夠應對的，但除此之外它幾乎全是優點，完全體難以被殺死的特性加上那缺口不停蠕動的無數蟲子直觀的恐怖已經足以引發相當大的混亂。

    ——假如是，被投放在數百萬基數且不似軍隊一般訓練有素的貧民窟之中的話。

    即便寄生體因為缺乏有效的協調手段——這尚未被證實——而無法像正規軍一樣形成大規模的戰力，但倘若在貧民窟的眾多人口之中有百分之一被寄生的話，對於薩妮婭她們而言也會成為極大的威脅。

    無法看清楚的局勢就好像是團團烏雲遮蔽的天空一般，讓黑髮司令官的心情也變得十分灰暗。

    ……

    時間飛速地流逝著。

    轉眼之間便已經進入了深夜。

    細雨綿綿之中多纏了幾層棉布的火把間或明媚的魔法燈一座座被點亮了起來，黑夜之中遠遠望去連成一線十分壯觀。而終於回歸的派往貧民窟的使者和臨時調查團給出的結論，也讓薩妮婭她們一眾指揮官在數個小時的漫長等待以後終於是能夠長舒一口氣。

    「無異狀」

    傳達給那位地下領導者令貧民窟的人們提高警惕，並且花費時間進行了粗略的排查之後歸來的這位使者攜帶的消息總算是讓薩妮婭她們放下了懸著的心，但同時臨時調查團取證的結果卻也讓眾指揮官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經過一天時間的仔細排查，最終交叉對比發現的被寄生士兵與傭兵們的共通點是都去到過軍隊內部設置的軍醫帳篷那裡就診——然而待到調查團成員趕到的時候那些被懷疑有問題的軍醫帳篷卻早已人去樓空，從周遭情形判斷顯然在遭受襲擊一片混亂的時候他們就已經離去，想要進一步揪出背後的兇手怕是不可能了。

    幕後黑手不知所蹤，在經歷過一系列的商討以後，眾人決定派遣一支小隊負責搜索。雖然眼下戰況緊急，但面對這種從未曾聽聞的敵人，儘可能多地取得情報顯然才是正確的選擇。

    ……

    時間不受任何人阻撓地繼續前進著，針對各種突發情況的應對措施以及兵力部署以及負責人安排，種種種種的一切終於告一段落的時候已然凌晨三點。終於得以休息的薩妮婭揉著太陽穴一臉疲憊地走出了位於第二城牆頂部的大指揮所，抬眼看到在終於透過烏雲露出來的兩輪皎潔的明月下，站在外側顯然正在等待自己的依琳和米拉兩人。

    「向日葵睡了麼」薩妮婭伸出手去從依琳手裡接過了用寬口瓶子裝著的柚子水，然後拔出木塞子，仰頭大大地喝了一口。

    「嗯，她的其中一名部下也是被寄生的人之一。你知道這種事情她一向沒辦法好好地接受，現在就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吧。」依琳的聲音穩重而沉著，黑髮少女背過了身子，直接把自己的後腦勺埋進了高大的友人高聳的胸部之中。

    「累了麼。」旁邊的米拉接過了瓶子，在涼爽的夜晚一大口冰涼的柚子水都無法祛除薩妮婭臉上的疲憊，這顯然讓白髮的王女殿下有些心疼。

    「嗯……只希望值得。」薩妮婭嘟噥了一聲，然後半閉著眼睛靠著依琳的胸口抬頭望天。

    今夜無風。

    明媚的月光下幾朵閒雲投下淡淡的陰影。

    而三名少女也並未彼此言語。

    只是靜靜地享受著這久違的與自己摯友相伴的時光。

    片刻過後，黑髮的女孩緩緩開口。

    「那些寄生體的事情……我說不定有些頭緒」薩妮婭用不大的聲音平穩地說著。

    這件事情她在之前幾個小時的會議之中並沒有提出來。因為說到底這只是女孩自己的推測——並且其依據是不可能向他人訴說的。

    因此她也只能在這種時候跟自己的摯友們提及了。

    但即便她自己也是直到剛剛才算是有了個大概的推理。

    斯特堡現在雖處戰備狀態緊鑼密鼓地準備著迎擊惡魔，但反而因此在各種物資的交通運輸上都放寬了限制——由此伴隨那些商人一併降落到空港然後傳播開來的自然還有大量關於外界的消息。

    之前忙於各種事務之中沒有注意到的薩妮婭當聽到了北里加羅海大海戰開戰的消息時——

    聯繫到上輩子後來她所知曉的一些隱秘，時間對應上再加以一定的推理——這一次那些寄生體沒有和惡魔配合這件事，忽然就變得不是那麼地令人疑惑了。

    ——假如那個幕後黑手，與人類一樣敵視惡魔的話。

    在貧民們並未受到感染以及其他一些諸如神聖能量對這些蠕蟲無效等等的細枝末節被驗證了以後薩妮婭心中對於那個對象的猜測變得愈發肯定了起來。

    同時對於之前西森克家主為何在這種關頭選擇犧牲自己乃至於整個家族將許多的事物託付於她這件事，她也有了一個更加明確的答案。

    明確的，但正因如此反而讓人感到害怕的答案。

    「我們啊……以後說不定，會與整個世界為敵呢」

    黑髮的女孩伸出了手，五指張開擋住了月亮，只有些許的光芒從她指縫逃逸，灑落在那因為留海偏向一旁而露出的光潔額頭上方。

    「是嗎……」依琳伸出手去環抱住了薩妮婭，而一旁的米拉則因為這句話顯得若有所思。

    雲朵緩緩飄過。

    時間繼續流逝著。

    ……

    R：這一章開始第二卷接近尾聲了，接下來的第三卷會是更加燒腦的國際鬥爭篇，講述的會是國家的建設和成長，以及在此之中主人翁一行人所扮演的角色。

    一直都有人說我的書第一卷和第二卷轉折突兀什麼的……但在我自己看來其實聯繫一直都很緊密啊。

    如果沒有薩妮婭的前世，她不會有現在的心理狀態。

    如果沒有學園篇漫長的學習和平和的生活，她也會有更多的稜角，並且在相當一部分情況上不會像現在這樣思考。

    每一件事都是緊密地聯繫著的，或多、或少，影響著，思索著，前進著，選擇著——大概我喜好的東西是真的沒有太多同好吧……原本以為這種認真勤勉式的寫實成長型故事會比打怪升級更受歡迎，也許是我對自己的能力或者普遍讀者的喜好有錯誤估計吧（或兩者皆然）

    嗯……總而言之接下去的故事不一定符合你的胃口，要放棄請果斷一點，並且不要發書評通知我，我偶爾才上一次書評區，不希望看見本來人數就寥寥無幾的地方有礙眼的傢伙出現。

    言わぬが花。

    以上。

    PS：雖然早就預料到了，但是三天100不到的點擊還真是有點打擊人啊……既想寫自己喜歡的故事又希望有別人喜歡什麼的。

    果然在這個國家。

    是不可能做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