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拿著陣圖問:「此法可也?」
「尚未驗證。」王淵說。
朱厚照仔細想了想,說道:「那便統編豹房六營,皆以此陣進行訓練,明年再拉去延綏打一仗。」
蒙古小王子死後,韃靼蒙古一分為二。
自立為汗的巴爾斯博羅特,突然因病去世,其長子吉囊不再自稱大汗,但以副汗身份領右翼蒙古三萬戶。這貨十三歲擔任蒙古副汗,十六歲就跑來入侵大明邊境,基本上每隔兩年就要大舉入侵。
吉囊的特點是,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經常被大明邊軍暴打。
每次在大明遭受挫折,就回草原吊打周邊部落,東壓左翼蒙古,西逐瓦剌各部。歷史上,這貨甚至一路打到青海,又北上征服了北元舊庭各部落,極盛時可一次出動十萬騎兵作戰。
朱厚照打算讓豹房六營訓練新陣法,扔去延綏跟吉囊打一場,以此來驗證王淵這陣圖是否有用。
朱厚照惆悵道:「二郎,朕不打算再御駕親征了。」
王淵說道:「陛下武功直追太宗,確實不用再親力親為。」
真正原因,是朱厚照的頑疾惡化。以前只在冬季發病,春天來了便能緩解。現在不分季節,只要受涼就容易復發,遇到北京的沙塵暴也會復發,每次發作至少持續一兩個月。
非常嚴重的慢性支氣管炎,放在古代很難治癒,晚期可能引發阻塞性肺病和肺心病。
君臣二人正聊著,突然有太監過來,低聲對皇帝說了一句話。
朱厚照一臉平靜道:「毛澄死了。」
歷史上,禮部尚書毛澄,三年前就該死,因政鬥主動辭職,在回鄉途中病亡。
這貨雖然多活了三年,但依舊經常犯病,現在終於壽終正寢。
王淵說:「臣應去弔唁。」
毛澄病死的同時,靳貴再次因病請辭,這回朱厚照終於同意。
王淵最大的本錢就是年輕,看吧,又熬死一個尚書,再熬走一個閣臣。楊廷和今年已經六十七歲,且時不時患病? 還能跟王淵耗幾年?太監張永也已經六十一歲? 同樣身體愈發衰弱,能活多久全看天意。
內閣。
楊廷和、楊一清、毛紀、蔣冕和王瓊? 內閣大臣就他們五個了。
「禮部尚書之人選? 哪還用再議?我看廷推都沒必要,肯定是王若虛繼任。」王瓊首先表達態度? 他是皇帝的走狗,也是王淵的支持者。
楊一清說:「收復大寧之功? 陛下沒有賞賜王若虛? 大概也是在等今日之事吧。」
「吾未有異議。」楊廷和想攔都攔不住。
王淵還有收復大寧之功未賞,整頓遼南馬政的功績也還記著,他又是任職多年的禮部左侍郎。以前還能拿年齡說事兒,現在年齡早不成問題? 不讓王淵繼任禮部尚書那才是扯淡。
想了想? 楊廷和說:「大寧之功,也一併封賞吧。」
眾人皆驚,楊廷和居然主動討論王淵的封賞,這是要趁機緩和關係的節奏?
五位閣臣很快商議完畢,把內閣擬票送去司禮監。
張永讀罷? 沉默良久,沒有代天子硃批? 而是把擬票親自送給朱厚照過目。
朱厚照批覆了一句,又讓張永打回內閣。
閣臣們面面相覷? 只得重新製作擬票,封賞內容加了個「太子賓客」。
太子賓客? 正三品? 無定員? 東宮大臣。
雖然只是虛銜,用以封賞功臣,但皇帝如此急促,不免讓人懷疑皇帝的身體健康。聽說朱厚照這次夏天發病,以前從未有過,難道真的命不久矣?
也有這麼個原因,朱厚照被自己嚇到了,真以為自己活不長。其實他那毛病,只要不嚴重惡化,不引發其他疾病,活到七八十歲都有可能。
……
楊宅。
「父親,聽說王若虛要做尚書了?」次子楊惇問道。
楊廷和說:「你怎知道?」
楊惇笑道:「毛尚書既歿,自是王若虛擢升,哪還需要去打聽?」
楊廷和訓誡說:「做好你的主事,不要去管誰當尚書。」
「是,」楊惇欲言又止,「父親,孩兒與兄長都覺得,您不該跟王若虛斗。不是說父親鬥不過他,而是沒那個必要,你們……你們根本就不是同一代人。」
楊廷和懶得解釋,揮手讓兒子退下。
楊惇是正德十八年進士,庶吉士散館之後,獲授正六品刑部郎中。
從這個安排就能看出,楊惇肯定是三榜進士,否則他考上庶吉士之後,絕對會選擇留在翰林院。只因三榜出身的庶吉士,留在翰林院也沒啥用,還不如直接扔去六部為官,靠著父親的關係能從主事坐起。
楊惇離開書房,跑去找到大哥,嘆息道:「唉,兄長,父親糊塗啊。」
楊慎訓責道:「你怎能如此說話?」
楊惇說:「父親又是何必呢?」
楊慎拍拍兄弟的肩膀:「父親,也有難處。」
官場的事兒,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楊廷和若不苦苦硬撐,以皇帝對王淵的寵信,內閣首輔就會變成應聲蟲。他不想做泥塑的首輔,只能選擇打壓王淵,雖然早就壓不住了,卻已經騎虎難下。楊廷和的盟友和黨羽,不容許楊廷和妥協,這關係到無數楊黨之人的仕途,因為王淵那邊的人也會排除異己。
能主動討論王淵的封賞,已經算楊廷和可以釋放的最大善意。
楊廷和如今年事已高,又沒機會扳倒王淵,現在王淵做了尚書,還有什麼可爭鬥的?
真把王淵惹毛了,生生熬死他,再來個秋後算賬咋辦?隨便定個罪名,就能從墳里挖出來鞭屍!
鞭屍肯定誇大,但楊廷和得為兩個兒子著想。特別是長子楊慎,才華橫溢卻不適合為政,若不修復跟王淵的關係,今後楊慎多半仕途艱難。
……
張永的想法,差不太遠。
作為太監,雖沒有後顧之憂,卻清楚知道皇帝的病情變化。張永害怕自己沒死,皇帝反而先死了,到時候王淵可以隨便弄死他。
「王尚書,這是張督公送來的賀禮。」一個小太監諂媚笑道。
王淵點頭說:「有勞了,還煩轉達鄙人對張督公的謝意。」
「不敢。」小太監屈身退下。
王淵打開禮盒一看,裡面躺著一尾上品「鳳咮硯」。
提溜去實驗室,王淵笑道:「眉兒,送你一方硯台。」
黃峨正在用顯微鏡觀察微生物,抬頭覷了一眼,問道:「建州硯?」
「對。」王淵點頭。
黃峨立即放下顯微鏡,拿出墨條加水研墨。片刻之後,黃峨喜道:「此硯為上上品。」
建州硯,產地福建,由建州石磨製。這種石頭分兩種,一種漂亮潤澤,但不容易發墨;一種醜陋粗糙,但磨墨很順手。
張永送給王淵的這方硯台,則為建州硯當中的上上品,既漂亮又適合研墨。這種級別的硯台,可遇而不可求,有錢也不容易買到。
王淵打趣說:「這太監出手真大方。」
「太監送的?」黃峨問。
「張永在向我示好,」王淵解釋道,「前有朱海渡大洋,後有朱奮復大寧,這兩個太監,都是谷大用推薦的御馬監之人。皇帝對谷大用愈發信重,張永心裡著急得很。他怕我繼續偏幫谷大用,乾脆借著這次機會,送一件賀禮來緩和關係。」
張督公也難啊,司禮監掌印兼秉筆,這權力都能操控朝堂了,卻冒出一個可以隨意出入豹房的谷大用。
全家齋戒三日,跪迎封敕聖旨。
因為要擢升尚書,王淵擔任左侍郎期間的功績,如今都一併進行封賞了。
王淵,禮部尚書(正二品),兼太子賓客(正三品),兼詹事府詹事(正三品),兼翰林院學士(正五品榮譽職務),兼榮祿大夫(從一品散階),柱國(從一品勛階)。
如果正式文件當中提起,應當如此表達他的身份:柱國、榮祿大夫、禮部尚書、太子賓客、詹事、翰林學士王淵。
榮祿大夫的散階,是督理馬政得來的;柱國的勛階,是收復大寧得來的。
至於禮部尚書,那是王淵應得的,正兒八經獲得擢升。
現在,王淵屬於一品大員,靠柱國和榮祿大夫排等級。僅論禮部尚書的話,雖然實權很大,卻只能算二品大員。
黃峨和宋靈兒兩位正妻,雙雙受封二品夫人,妾室這次沒有獲得封賞。
翌日,朝會。
王淵剛過長安門,便有官員行禮:「大宗伯安好!」
「不敢當。」王淵抱拳微笑。
又走一陣,遇到幾位官員,再次朝他行禮:「大宗伯!」
王淵回禮道:「不敢。」
雖然王淵早就權勢頗大,可如今做了尚書,還是有明顯可見的變化,似乎那頂官帽子自帶威懾光環。
即將天亮,群臣在殿外等候。
天亮了,皇帝沒來,百官只能繼續等著。
等到半上午,皇帝還沒來,王淵直接出列跑去撒尿。
見禮部尚書帶頭如廁,諸多官員紛紛跟隨,就連楊廷和都忍不住跟過來。
紫禁城,也是有公共廁所的。司禮監經廠直房、司禮監管賞處、北司房……這些地方都設有公共廁所,外臣也可以去解決生理問題。
一個員外郎端著鳥兒說:「陛下這是又沒起床吧?」
「也可能是出京到南海子打獵了,如今正是獵物肥碩的時候。」另一位寺正接話道。
又有主事說:「幸好今日並非大禮,只是普通朝會,否則我等又要遭罪了。」
「此言甚是,不幸中之萬幸也!」眾官紛紛附和,似乎回憶起什麼不堪往事。
那是正德十一年元旦,百官照例入宮,給皇帝獻上新春祝福。可惜,朱厚照頭天晚上玩得嗨皮,睡到第二天半下午才起床。
文武百官天亮就等著,一直等到下午三四點,終於等到皇帝主持典禮,典禮結束時已經是深夜。因為元旦朝賀屬於大禮,期間不能吃喝拉撒,等於從早到晚大家都沒吃飯,從下午典禮開始就不能上廁所,不知有多少人偷偷尿褲子。
當朝賀大禮結束時,百官奪路狂奔,五十六歲的將軍趙郎被活活踩死。
幸好,當時王淵不在京城……
王淵此刻抖著大鳥,對旁邊的楊廷和說:「楊閣老,陛下不喜早朝,咱們一起來改規矩如何?」
楊廷和道:「朝會祖制,不得妄改。」
王淵說道:「太祖、太宗皆聖主也,每天有無盡之精力,自然可在朝會時辦公。可自太祖、太宗之後,哪位陛下真的在朝會時處理政事?朝會如今已流於形式,你知我知,陛下也知。與其讓陛下怠政,不如改革朝會,讓陛下變得勤政。」
楊廷和問:「如何改?」
王淵說道:「每月逢三六九早朝,一個月只早朝九天。如此,陛下總得來吧,百官也樂得輕鬆。」
「此事可議之。」楊廷和不置可否,想拿出來討論,不願自己擔違背祖制的責任。
王淵擔任尚書之後,提出的第一個議案,就是把早朝變成百姓趕集那般,逢三六九早起,剩餘時候大家可以安穩睡大覺。
多好的尚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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