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淵謀劃修築鐵路的時候,廣西、雲南的叛亂皆已平息,然後山東和山西又鬧起來。
山東此次叛亂,跟「棉吃人」無關,倒是跟物理學派稍微沾邊。
北方最大的陶瓷、玻璃生產基地顏神鎮,爆發礦工起義,原因無非太監盤剝太甚,官員也不把礦工當人。礦工王堂殺死礦監稅使,帶著數千礦工一路流竄到河南,沿途斬殺文武官員三十多人,物理學派的玻璃訂單全打水漂。
至於山西,潞城縣陳卿起兵造反,這貨還真不值得同情。
陳家是潞城縣豪強,五服內的叔伯兄弟上百人。
陳卿的大哥跟知縣勾結放高利貸,陳卿自己是沈王府的典吏。族人陳遷殺死緝盜官差,被捕入獄之後,招供說陳卿也參與了殺人劫財,陳卿因此被判死罪。
其庶母王氏,找到山西巡按御史喊冤,山西按察司就把陳卿押去重審此案。
結果在押送途中,陳卿趁機逃脫,回鄉帶著族人抗拒官府,多次趕跑前來抓人的官差,最後乾脆占山為王做了土匪。
起兵造反的原因更扯淡,有個劉姓商人之妻王氏,被劫財綁票做了人質。等官府出面幫忙贖回時,王氏早成了陳卿父親的小妾。陳卿之父越想越不甘,實在捨不得這搶來的小妾,居然帶著土匪跑去劫掠縣城,想把王氏再次搶回土匪窩裡。
本來只打算劫掠縣城,搶回美妾,誰知一不小心把縣城給占了……知縣逃去府城,哭著說陳氏父子起兵造反。
歷史上,這場荒唐鬧劇搞得很大,朝廷調遣山西、河南、山東、北直隸四省官軍才剿滅。夏言負責善後處理,將潞州升級為潞安府,增設平順縣,增築兩處關牆、三處軍堡、四處巡檢司,以避免大同鎮的菊花被暴民捅壞——夏言就是靠此案起家的,一下子進入嘉靖皇帝的視線,又憑藉支持嘉靖分祀天地獲得寵幸。
現在嘛,陳卿父子剛占領兩座縣城,負責整頓大同鎮軍務的席書,就派遣五千豹房新營南下,順手便把這些賊寇給幹掉了。
夏言,還不知道怎麼冒頭。
……
夏言很苦惱,當官十一年,還只是從七品兵科左給事中。
他第一任官職是正八品行人,即專門給皇帝辦事的差官。
出使藩國,正使由禮科或禮部官員擔任,副使一般就是行人充任。還有,皇帝要慰問藩王、大臣、賢才,這些人如果在外地,也派行人負責帶隊。又或者老臣致仕歸鄉,行人得一路護送,安排致仕老臣的途中起居。
夏言苦熬了好幾年,終於升為從七品給事中,又苦熬幾年,升為從七品右給事中,再升為從七品左給事中。
身為言官,自然得噴人,可夏言總是慢半拍。因為他的人際關係很不好,其他給事中開噴的時候,都不想帶著他一起玩。夏言只能看到別人噴了,才後知後覺跟著噴,而且噴不出什麼新意。
時至今日,王淵與楊廷和,甚至都不知道夏言噴過自己。
失敗!
這一日,夏言來到物理學院,躊躇半天都沒臉走進去。
虛耗十一年,還只是左給事中,夏言也開始打攀附權貴的主意。最粗的大腿明顯是王淵,直接登門投靠容易惹人恥笑,那就拜入物理學院唄,夏言甚至私下自學了《數學》和《物理》。
攀附權貴啊,走了這條道,便無回頭路。
夏言猶豫好半天,終於咬牙往前走。便是給王淵當狗又如何?只要能升官就行了,夏言已經快被磨平稜角,雖然他骨子裡依舊自負自傲。
夏言正打算跨進物理學院的大門,卻看到另有一人,也在門口走來走去。
「君欲拜入物理門下乎?」夏言好奇道。
對方頗為警惕,反問:「閣下是何人?」
夏言回答說:「兵科左給事中夏言。」
對方問道:「告狀的官兒?」
夏言聽他是外地口音,笑道:「也算,給事中與御史,皆可風聞奏事。你是來京城告狀的?」
「我叫薛良,山西來的。」對方把夏言拉到無人處。
「有什麼冤情,跟我說便是。」夏言非常高興。從山西進京告狀,肯定有巨大冤屈,他攬下案子說不定能一鳴驚人。
薛良低聲說:「物理學院化學部的部副張寅,實為山西白蓮教妖首李福達。」
「什麼?」夏言以為自己聽錯了。
化學部部副,就是化學系副主任,物理學院竟然藏著這樣的妖人!
「此事千真萬確,」薛良說道,「李福達與我有仇,他在山西傳播彌勒佛教,其實是朝廷嚴禁的白蓮教。失敗之後,這廝化名張寅,在京城落了匠籍,又投身物理學院。他會燒汞煉丹,已經做了化學部副。還獻丹藥結交武定侯郭勛,弄到個太原衛指揮使的虛職。」
「慎言,且跟我走。」夏言不敢在外面談論此事,把這薛良領到自己住處。
李福達妖人案,是嘉靖朝第一大冤案,因為捲入嘉靖大禮議,牽扯進去的官員多達數十個。包括張璁、席書等人在內,為了鬥倒楊廷和,都幫這白蓮妖人脫罪,直至嘉靖死後才終於翻案——政鬥就是這麼髒,一旦勢成水火,道德就要先放在一邊。
此案跟歷史上又有不同,因為多了一個物理學派,李福達居然混成了物理學院的化學系副主任。
這廝有物理學院撐腰,還結交了武定侯郭勛,甚至納糧得到太原衛指揮使的虛職。三道光環罩著,瞬間得意起來,竟敢悄悄回老家祭祖,被仇人薛良給認出來。
官府一聽是白蓮教頭子,立即前往抓人,抓到李福達的兩個兒子。
從知縣、知州、巡按御史,再到布政司、按察司,都確定了李福達的真實身份。這傢伙卻買通山西巡撫,反治薛良的誣告之罪,又擺出自己的多重身份,利用王淵和武定侯的名頭,嚇得地方官員不敢處置。
此事拖了兩年未定,告發者薛良反而被關進大牢。
恰好,巡按御史和巡撫全部換人,新任巡按御史馬錄不怕事,立即主持重審工作。
李福達又去大同找到席書,說自己是物理學院的化學系副主任,曾經幫著系主任陸有珍,一起研發尿液煉製火藥法,並一起發明改進水泥煉製之法。物理學院人人都知道,怎麼可能是白蓮妖人?那薛良跟自己有仇,所以才買通官府誣告。
席書一聽有道理,又忙著整頓軍務,就寫信給太原那邊,嚇得山西官員不敢再查。
薛良平白無故坐了兩年牢,越想越氣,便到京城來伸冤。可一聽說牽扯到物理學院,沒人敢接這個案子,薛良走投無路打算硬闖物理學院,正巧遇到準備攀附權貴的夏言。
夏言深吸一口氣,既興奮又忐忑,他揚名立萬的機會來了!
如果只牽扯武定侯郭勛,夏言半點都不害怕,勛貴對於言官們來說,就是刷聲望和政績的工具。但扯到王淵和席書,這事兒就不好弄了,就算能把妖人李福達弄死,說不定也會徹底得罪王淵。
夜裡,夏言一遍又一遍寫著奏章,又一遍又一遍撕掉奏章。
他不敢,害怕毀掉自己前途。
刑部是楊廷和的大本營,刑部都不敢接這案子,說明楊廷和、王淵已經有了默契,不再是互相撕扯的政治敵人。他一個從七品言官,如何能跟這兩位做對?
是想做鐵骨錚錚的言官,還是做攀附權貴的狗腿子?
夏言選擇了後者。
第二日,夏言去客棧找到薛良,交給他一封書信說:「王尚書耿介不阿,定不會縱容門人作惡。你且拿著這封信,還有我的名刺,直接去城西拜謁王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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