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去四川審理私鹽案的三法司官員,這才剛過湖廣呢,兩淮居然又鬧出私鹽案。
兩淮地區,是天下鹽務中心,只要鐵了心追查,一查就要捋出一大串!
楊廷和、蔣冕和毛紀,三閣臣枯坐相對,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良久,蔣冕開口道:「那幫貪官奸商,純屬咎由自取,便是全砍了腦袋也活該。」
毛紀也說:「不錯,皆當殺之!」
跟楊黨有關係的鹽商,楊廷和趁著新鹽法還未施行,專門派人讓他們提前撈一筆離場。誰知,貪婪永無止境,賺翻了銀子還不知足,居然轉而官商勾結販賣私鹽。
當然,這次涉事的兩淮私鹽販子,只有大概兩三成跟楊黨有關,還牽扯到其他許多權貴。
包括楊一清的族人,也被捲入其中!
「楊應寧(楊一清)已經請辭,陛下沒有回覆,估計根本沒看他的請辭奏章。」蔣冕說道。
毛紀說道:「兩淮私鹽案,這次我站王若虛那邊,無論官員還是豪商,最好能殺幾個立威,再流放抄家一批以示懲戒。」
楊廷和說:「派出去查案的三法司官員,不能再讓王二挑選,得是我們的人才行。」
刑部和大理寺,是楊廷和的基本盤。只要楊家不牽扯其中,再挑一個聽話的御史,楊廷和能夠隨意操控案件審理結果。
但是,楊廷和這次不再徇私,因為他是真的憤怒了,他的臉面都被那群狗東西丟光了!
三法司聯合調查組一出,南直隸的太監首先倒霉。
楊廷和一向給張永、谷大用面子,卻不會給他們的繼任者面子。關於地方太監的懲處結果,司禮監不斷駁回內閣意見,楊廷和親自前往好山園面見朱厚照。
收受鹽商賄賂、暗中支持走私的太監,一個被扔去守皇陵,另有三個抄家問斬。
唐宋兩朝,中原士族遷入徽州,一共有四十七族。許多大族一直延續至今,其中徽州八大望族,分別是:程、汪、胡、吳、黃、王、李、方。
這八大望族,世代為官,世代經商,至少一半以上參與鹽業。
太監落馬之後,楊廷和便對這些徽商開刀。但他魄力不夠,不敢一查到底,只對徽州八大族的其中兩族下手。一族跟楊廷和無關,一族涉及楊黨官員,這種處理方式誰也不能說有錯。
徽商黃瑩,論罪處斬。黃家主宗,舉族抄家流放,女眷全部打入教坊司。
徽商吳彥先,論罪處斬。吳家主宗,舉族抄家流放,女眷全部打入教坊司。
黃吳兩族,主宗所出官員,不論是否知情,全都罷職充軍!祖上所出官員,收回朝廷封敕。兩族的進士牌坊、貞潔牌坊,全部立即拆除!
徽州、蘇州、常州、鎮江、揚州……多個望族被調查,共追沒髒銀十萬兩,共流放私鹽販子76人,判徒刑三年者238人。罷官十九人,貶官四十二人。這個打擊面非常廣,而且調查組全是楊黨,儘量對著非楊黨下手,心學、物理學傳人被卷進去六家。
王淵沒有出面維護自己的學生,更不可能幫王陽明維護學生。而且他還「落井下石」,把相關人員流放去殷州,這對大多數人而言,比流放邊塞還更恐怖。
淮安鈔關主事張鵬,玩忽職守,罷職為民。
南直隸按察司主官,全部降職調用。
督漕總兵官、鎮遠侯顧寧,罷職回貴州,並奪去爵位,罰贖罪銀三千兩,由其長子繼承鎮遠侯之爵。
淮安漕運參將劉璽,清正廉潔,恪盡職守,協助破獲私鹽案有功,擢升督漕總兵官兼淮安鎮守。
巡按御史翁萬達,秉公執法,不畏權貴,轉升徽州府通判。作為引發兩淮私鹽案的「罪魁禍首」,翁萬達被明升暗降了,而且是扔去徽州做官,不知有多少徽商想弄死他。
通判屬於無定員官職,相當於副市長或市局長級別,一府可能有好幾個通判。
以翁萬達干出的好事,他被調任徽州通判之後,徽商們絕對瘋狂給知府送銀子,安排他分管水利、農業等差事。徽州多山少地,農業不發達,有當地士紳掣肘,他想大興水利都不可能。這是個吃力不討好的苦差,很難做出政績。但是,如果翁萬達手段高明,一旦做出政績,今後將官聲遠播。
翁萬達是物理學弟子,王淵沒有刻意提拔,而是寫了一封私信勉勵他奮進。
……
淮安,督漕總兵府。
這是官邸,並非私宅。
但總兵及其家眷,都可住在總兵府。
府上那些丫鬟僕役,一部分隨顧寧回貴州,一部分被劉璽給遣散。沒辦法,新任總兵是個窮鬼,養不起那麼多下人。
翁萬達拱手道:「懷玉兄,愚弟是來道別的。」
劉璽握住翁萬達的手:「真是慚愧,這次的案子,是賢弟主張查辦。私鹽案告破,哥哥我升了總兵官,卻把賢弟調去徽州府受罪。」
翁萬達笑道:「懷玉兄何須慚愧?我這個巡按御史,奉命清查地方鹽務,明明發現私鹽泛濫,上報按察司卻無人敢管。來到淮安之後,跑遍了各個衙門,也只有懷玉兄仗義出手。你這個總兵官,得來光明正大,誰敢說半個不字?」
劉璽是真的名震天下了,武官本就沒幾個清廉的,更何況他還是漕運參將,油水之足可吃得腦滿腸肥。這樣的武官,這樣的職位,居然二十多年清廉無私,全家只能穿舊衣、吃青菜。
楊廷和若敢把劉璽明升暗降,楊黨內部必然分崩離析,他一世清譽將盡毀於此。
不但不能明升暗降,還必須大大升官。許多三朝老臣跳出來,聯名推薦劉璽擔任督漕總兵官,這個職務託付給清廉之人,每年可為朝廷節省無數開支。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養望二十多年的清官,一朝揚名,浩然之氣沖天,就是這麼牛逼,甚至可以突破文武官員的天然界限。
翁萬達即將離開淮安,劉璽專門留他吃飯,還把妻子和兒女叫出來相見,此謂通家之好。
有酒有肉,樸素而豐盛。
翁萬達拱手說:「讓兄長破費了。」
劉璽哈哈大笑:「多虧王尚書,天下官員皆加俸三級。若不然,我可沒錢請你吃肉,只能請你吃青菜羹了。」
翁萬達說:「先生為天下官員加俸,確實難能可貴。至少兄長這等清官,日子可以稍微好過些。」
劉璽好奇道:「賢弟稱王尚書為先生,莫非是王尚書的弟子?」
翁萬達道:「慚愧,愚弟資質有限,只是先生的再傳弟子。」
歷史上的翁萬達,做官之後修習陽明心學。這個時空的翁萬達,留京期間拜入物理學院,他科舉排名不高,才學也不怎麼突出,很難引起王淵的注意。
「王尚書是好男兒,沙場建功無數。賢弟等做王尚書的再傳弟子,也是大有可為的,」劉璽招呼道,「快快吃菜飲酒,今日只有青菜炒肉,賢弟不要覺得寒酸。」
翁萬達笑道:「有青菜炒肉,已是天下美食。從小到大,我魚吃得多,肉可沒見過幾回。」
劉璽見翁萬達的衣服已經洗得發白,慨然說:「賢弟看來也是苦出身。」
翁萬達臉色黯然,隨即笑道:「不說那麼許多,吃肉,吃肉!」
翁萬達的出身極為貧賤,明初之時還算富裕,之後四代單傳,家道中落。他五歲喪母,父親打漁時也得帶著兒子,幸好有村塾的老師賞識他。
那村塾老師是個秀才,不但免費教翁萬達讀書,還把女兒許配給他。還教翁萬達練琴、練劍,翁萬達一手劍術也是很高明的。
可惜,家裡太窮,科舉之路太費錢。岳父又有兒子,不可能無限度接濟女婿。
妻子節衣縮食,在碗裡墊東西再盛飯,每天連飯都吃不飽。翁萬達吃飯很快,吃了就去讀書,直至即將赴京趕考,才發現妻子碗裡的秘密,夫妻二人抱頭痛哭。翁萬達一舉高中,卻噩耗傳來,妻子已經在老家病死了。
這種遺憾與心痛,簡直難以言喻,他還想讓妻子過好日子呢。
酒過三巡,翁萬達醉了,把埋藏心裡的遺憾說出來,當著劉璽一家人的面嚎啕大哭。
「唉,也是苦命人。」劉璽嘆息。
翌日,翁萬達獨自啟程,身邊連個隨從都沒有。只有背上一把琴,腰間一把劍,都是岳父兼蒙師送給他的。
「鏘!」
翁萬達立於船頭,猛地拔出鐵劍,屈指彈動劍脊,低聲吟唱:「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徽州那些豪商,有苦日子過了。
翁萬達又不是傻子,怎麼有靠山都不用?他也不請求調職,只寫信讓王淵安排一下,從徽州知府手裡討來刑捕的差事。一個分管執法、水利、農業的副市長,足夠翁萬達去徽州問一問不平事。
楊廷和敢把翁萬達明升暗降,王淵也不是吃素的。
這次前往四川的調查組,副組長是王淵的好友金罍。金罍在大理寺任職多年,一直被楊黨排擠,這次去了楊廷和老家,不趁機發泄一番怨氣才怪。
掌管楊氏族務的楊廷儀,肯定會被金罍給盯上。
私鹽案是一回事,魚肉鄉里又是另一回事,這不算王淵揪著案子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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