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應祥騎著馬兒一路狂奔,手裡還拎著一套滑輪組。他是王淵家的常客,可以不用通報,直接就能前往教室、實驗室和會客廳。
在錦衣衛沉穩莊重的顧經歷,此刻高興得就像喜得玩具的孩童,大呼小叫道:「若虛,你說的那個槓桿實驗,我已經完全驗證了,還自己做了套滑輪組!」
「恭喜!」王淵頭也沒抬。
顧應祥奔跑過去,看到王淵與兩個匠人正在忙活,旁邊還散落著幾張圖紙,不禁問道:「若虛又在做什麼實驗?」
王淵笑道:「做出來你就知道了。」
拜託商賈去顏神鎮請工匠,現在都還沒有一點音信,琉璃官窯也不知道啥時候能作出透明玻璃。王淵總不能一直傻等吧?乾脆請來京城的工匠,用水晶磨製凹透鏡和凸透鏡。
天然無色水晶,同樣有液泡或者氣泡,只有高質量礦石才符合要求。
顧應祥蹲下來,問道:「這是玻璃?」
王淵點頭道:「對,就是玻璃。」
此玻璃,非彼玻璃。
在明代,玻璃、頗黎、水玉、玉瑛、水精、水碧、石英、晶玉、菩薩石,全都表達著同一樣東西,那便是天然水晶!
玻璃即水晶,水晶即玻璃。
顧應祥好奇的蹲在旁邊,兩個匠人已經磨到最後工序,正在使用毛氈蘸取玄錫粉末,在水晶表面反覆進行摩擦。
古代可沒有砂紙,如何打磨光滑的銅鏡?即用水銀摻雜錫末來研磨。
錫在低於13.2攝氏度時,會由白色金屬狀轉變為灰色粉末狀,溫度越低轉換越快,利用這樣的粉末就能將銅鏡磨得平整光滑。
又磨了兩個時辰,匠人們把水晶清洗乾淨,恭恭敬敬交到王淵手裡。
王淵早就準備好了木製圓筒,將兩片水晶扣在卡槽中,用繩索纏繞圓筒進行固定。他舉起望遠鏡,朝遠處的樹梢望了望,隨即遞給顧應祥:「顧兄且看。對了,兩截鏡筒可以伸縮,你自己調整距離。」
顧應祥一頭霧水,好奇的用望遠鏡觀察物體。剛開始焦距不對,他試著拉伸鏡筒,頓時就出現清晰畫面。百餘步遠的樹梢,仿佛近在咫尺,連樹上的鳥窩都看得清楚!
「此是何物?」顧應祥震驚道。
王淵笑道:「千里鏡。」
「是何原理?」顧應祥跟著王淵混了兩月,已經具備科學思維,遇到新奇現象總會追問原理。
王淵說道:「光學原理。」
顧應祥躍躍欲試:「你快教我!」
王淵製作的這副望遠鏡,屬於伽利略式望遠鏡,由一塊凹透鏡、一塊凸透鏡組成。
當即,王淵講述什麼叫反射、折射、焦距、焦點,把顧應祥聽得一愣一愣。
半個時辰之後,顧應祥震撼無比說:「如果做一個聚光效果足夠強、焦距足夠長的千里鏡,豈不是能看到月宮裡的嫦娥?」
王淵哈哈大笑:「不僅能看到嫦娥,還能看到吳剛呢,說不定吳剛正在把玉兔烤了吃。」
顧應祥問道:「這幅千里鏡多少錢,我買了!」
王淵說:「那你得先等等,這幅千里鏡是獻給陛下的,等做出第二幅就送給你。」
兩個工匠都被王淵長期僱傭,每月固定工資二兩銀子,每打磨出一塊合格的鏡片,就再獎勵一錢銀子。而且,王淵還幫他們應付徭役,這才是最吸引工匠的地方。
匠戶靠手藝吃飯,為啥過得那麼慘呢?就是因為要定期服徭役,累死累活又賺不到幾個錢,把事情搞砸了甚至要賠錢。
王淵繼續傳授顧應祥光學知識,工匠們則繼續研磨鏡片,他打算明天就把望遠鏡送去豹房。
足球場正在修建觀眾席,下個月就能正式比賽,正好讓朱厚照拿著望遠鏡去看球。
皇帝使用的千里神鏡,一副賣一百兩沒問題吧?不對,至少得賣三百兩,總比能價錢比花燈還便宜。
每月出貨兩三副即可,物以稀為貴,飢餓營銷,吊足那些勛貴和商賈的胃口。
及至傍晚,王淵把顧應祥留下吃飯,金罍和常倫突然提著酒來拜訪。
「你們這是一起遭賊了?怎麼都哭喪著臉?」王淵笑問。
常倫自顧自喝悶酒,氣憤道:「內閣重臣,縱子行兇,草菅人命,三法司居然想要得過且過!」
王淵說道:「這種事不是很正常嗎?你們以前也遇到過。」
金罍嘆息道:「這回不一樣,將近三百條人命啊,說殺就殺了,三法司居然想給幾個主謀脫罪。」
「三百條人命?」顧應祥被嚇了一跳,「哪位重臣之子犯下的案子,居然能讓三法司服軟?」
常倫笑道:「還能有誰?清廉無雙、敢於直諫、為民請命的梁閣老。」
事情經過是這樣的——
梁儲的老家南海縣,有個叫譚觀海的富戶論罪被斬,留下百餘傾田產,陸陸續續被富戶楊端侵占。譚氏之子譚振雖然憤怒,卻身為罪犯家屬,不敢強行將家田奪回。
於是,譚振乾脆不要家田了,只求報復楊端以解心頭之恨。他將自家被侵占的百餘傾地,分別投獻給梁儲的長子梁次攄、南京工部尚書(已故)的兒子戴仲朋,以及當地豪強歐陽元、李潤成等人。這也就罷了,他在投獻自家田產時,還把仇敵楊端的田產也夾在其中。
楊端本來霸占了譚家田產,結果莫名其妙,自家田產被譚振投獻給權貴豪強。楊、譚兩家結成死仇,多次發生械鬥,戴仲朋、歐陽元、李潤成等人眼見事情越鬧越大,竟想將楊氏滅門,一勞永逸。
這時梁次攄已經冒功升任廣東都司,是廣東省的三司主官之一。他得知這個滅門計劃,非但不阻止,還大包大攬,派人半夜將楊家將近三百口全部殺死。
只有一個婦人藏在池塘中,僥倖逃過一劫,事後報官把案情捅出來。
刑科、刑部、巡撫、都察院全部介入,聯合審理案件,主謀全都供認不諱。隨即,案子又扔回京城,由大理寺、都察院和刑部三堂會審。
去年提督軍務清繳反賊的陸完,已經因功升任右都御史。他是楊廷和的心腹,跟梁儲同屬一個團體,居然擔任案件主審官之一。
另一個主審官是刑部尚書張子麟,此君在河南當知府時,政績全國第一。在山西當參政時,開倉放糧,救活萬民。在湖南當巡撫,賑濟四十萬災民。升任刑部尚書之後,拿皇親國戚開刀,剛正不阿,後來被譽為「一代刑名之祖」。真實情況不知,反正史書是這樣評價的。如此剛正之人,居然想給鐵案如山的主謀脫罪!
這兩人是怎麼斷案的?在幾個主犯都認罪的時候,說他們只是從犯而已,還整出「情重律輕,難以常例處之」的判語。
刑部和都察院想要糊弄了事,大理寺當然不干啊。
大理寺的主要職責,就是覆審各種重大案件,這齣了問題是要背鍋的!大理寺卿張綸都氣炸了,各種審判結果被否定,三法司會審居然無法結案。
張綸也不去會審了,為了表達自己的不滿,居然只扔幾個實習生過去糊弄。他想一直拖著,把案子鬧大,鬧到沒人敢捂蓋子的地步。
於是乎,金罍和常倫這兩個最高法院實習生,近幾日親身經歷了此樁大案,把大明官場的黑暗面看個徹徹底底,同時也得罪了好幾個朝中大佬。
歷史上,金罍、常倫二人的仕途,估計就是因為此事受到嚴重影響。
聽完兩人的一陣抱拳,王淵突然笑問:「張棘卿(大理寺卿張綸)讓你們來的?」
「你怎麼知道?」金罍非常驚訝。
王淵說:「我的殿試文章,張棘卿可是畫圈呢,怎麼也要報答一二。」
常倫拿出一份奏疏,說道:「張棘卿連續上疏陛下,奏章都被司禮監和內閣扣下來。他也沒別的意思,只想請你把奏章遞到陛下手中。」
王淵問金罍:「你未來岳父(靳貴)怎麼說?」
金罍答道:「讓我別管,此事牽扯太大,但家岳也對都察院和刑部非常不滿。」
文官集團真不是鐵板一塊,曾經給王淵殿試文章畫圈的楊一清和張倫,這幾個月接連跟楊廷和鬧矛盾。前者因為改革問題,已經辭職兩次;後者堅持司法公正,也準備辭職來威脅了。
而金罍的准岳父靳貴,也跟楊廷和不是一黨的,嚴格來講屬於帝黨和李東陽黨。
王淵收下那份奏章,笑道:「明天我正好要進獻千里鏡給陛下,順手遞個奏章也無所謂,但你們千萬不能往外說,否則我就要被某些重臣嫉恨了。」
金罍和常倫同時發誓:「若干泄露任何一字,天打五雷劈!」
顧應祥也覺事情重大,跟著發下毒誓。
王淵覺得可以跟王大爺加點料,送兩個學生過去,便說:「二位賢兄,可知陽明先生的心學?」
「略知一二。」金罍、常倫道。
王淵笑道:「改日恩師講學,兩位賢兄何不去聽一聽?」
常倫和金罍沒鬧明白,但也不好推辭,都點頭說:「願意一聽教誨。」
以王大爺的水平,應該能忽悠他們拜師吧。
大家一起玩團體唄,私下裡以心學圈子為中心,朝中暫時可以結交楊一清和張倫。
有朝一日王淵執政,楊一清絕對是改革急先鋒,而張倫堅持司法公正也令王淵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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