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宴結束,巡撫、布政使等官員便起身離開,只剩下參與鄉試的簾內官。
吏員們一擁而上,把祭祀孔子的牲品搶走,接著又爭搶堂內的殘羹剩酒。此為搶宴,如果家裡有學童,會專門帶回去給學童吃,傳說能變得更加聰明好學。
王淵和金罍作為兩省解元,他們吃剩下的食物,成為吏員搶宴之重點。甚至差點因此打起來,最後在主考官的呵斥下,才終於能夠和平分配。這也是朝廷明令禁止搶宴的原因,太有失體統了,簡直在丟朝廷的臉面。
主考官文澍移座主位,副主考鄒教授坐副位,各房的房官分列左右。
王淵拿出自己的摯儀,也就是紅包,分別放在主考和副主考的桌上。然後退回堂中,與諸位舉人一起拜座師,按禮下拜,也即跪拜。
當初考生員,王淵都沒跪拜過席書,只在拜師時跪過王陽明。
有些彆扭,但無所謂,文澍都已經快八十歲了,給老先生跪一跪又何妨?若主考官是個年輕人,王淵估計更加尷尬,那就只能硬著頭皮跪下。
文澍已經閒居幾十年,今天被眾多士子跪拜,他老懷大慰道:「諸君,雲貴兩省文風不盛,汝等雖考取舉人功名,但還應加倍努力才是。老朽沒有別的願望,只求明年春闈,雲貴能出五個進士!」
在過去的幾屆會試,雲南每次能出兩三個進士,而貴州則一個都沒有。
文老爺子祝願明年出五個進士,絕對屬於殷切希望,真真盼著兩省文教能夠興旺起來。
「謹遵先生教誨!」舉人們再拜。
今科舉人有好幾十個,文澍也不便多說,否則就要耽誤時間。
舉人們隨即分開拜房師,即把自己的卷子推薦給主考的房官。同樣必須下跪,同樣要給紅包。
王淵的房師姓謝,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教諭。
王淵剛剛跪下,謝教諭就將他扶起來,爽朗笑道:「無需多禮,若虛年少得志,切記不可忘形。六年前,我也薦中一個貴州亞元,但他現在都沒能考取進士。雲貴兩省士子很難啊!」
「學生謹記。」王淵說道。
謝教諭又問:「若虛明年要進京赴考嗎?」
王淵回答說:「打算一試。」
謝教諭誠心建議道:「其實更穩妥的法子,是以舉人身份入國子監讀書,又或者前往江南之地拜師求學。努力苦讀三年,等到學業大進,再去京城赴考也不遲。明年就參加會試,很可能浪費半年光陰。」
王淵聽出對方的好意,拱手道:「學生還是想去試試。」
謝教諭笑道:「少年人有志氣是對的,去京城考一考,見見世面也好。」
「學生正有此意。」王淵說道。
明年就去會試真沒啥大問題,如果考得不理想,即便中試也能選擇不受。就像你的志向是清華北大,只考個普通一本出來,回去復讀了再考便是。
這種騷操作,普通人不敢,因為三榜進士也很難得啊。
但不乏有自信之人,比如北宋宰相章惇。他第一次考中進士,因為侄子中了狀元,章惇感覺特別羞恥,主動放棄進士資格,三年之後又考中進士。
而明清時代,如果你的進士名次不理想,還可以參加「館選」考試。成績優秀者,將被欽定為翰林庶吉士,跑去翰林院進修學習,三年期滿可到六部實習,今後有很大幾率進入決策層。
謝教諭又拉著王淵說了一陣,這才依依話別,接受下一位舉人的拜謝。
門口有布政司的吏員,王淵過去登記畫押,便領到進京趕考的車船費。足足十兩,看似很多,其實不怎麼夠用。實在是雲貴距離京城太遠,要走好幾個月才能到,加上沿途吃住非常耗錢。
在回去的路上,金罍主動說道:「若虛兄,今日多謝了!」
「沒什麼。」王淵笑道。
金罍搖頭感慨:「鄉射之禮,差點斯文掃地。」
王淵安慰說:「不是哪裡都有黔國公,今後肯定不會再有這種事情。你額頭的傷無礙吧?」
「還好。」金罍下意識捂著額頭說。
田秋跟上來問:「若虛,你明天真要去國公府?」
王淵好笑道:「若是不去,豈非不給沐公爺面子?」
「我打聽了一下,也知這位公爺為何討厭讀書人,」田秋頗為憤懣,「可削他爵位之人,是十多年前的閣老,跟我們有什麼關係?跟現今的雲南三司官員有什麼關係?他恨得也太離譜了吧。」
王淵想了想說:「可能是害怕。」
「害怕?」金罍有些不解。
王淵解釋道:「害怕再被削爵。他飛揚跋扈一些,又手握雲南重兵,朝廷自然怕他謀反,自然不敢再提削爵之事。甚至他這麼胡來,還能給朝廷留下既定印象,讓朝廷覺得沐家不是好惹的,子孫後代也不怕被削爵了。」
金罍驚訝道:「他能有此遠慮?」
「你難道認為這位公爺是傻子?」王淵不由笑起來,「今天的每一個舉動,沐公爺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否則巡撫衙門哪能備齊各式弓箭?而且他始終保持底線,沒有去凌辱顧巡撫,不會影響雲南的總體大局。」
金罍默然不語,他感覺這種問題好複雜,還是讀書寫文章更輕鬆一些。
鄒木也領了路費追上來,問道:「若虛兄,汝力兄,你們準備什麼時候動身赴京?」
王淵想了想說:「肯定不能在家裡過年了,最好十一月就從貴州出發,路上頭疼腦熱也有個緩衝時間。」
此時已是八月下旬,回到貴陽便十月底了,在家裡休養幾天,就要馬不停蹄的趕路。
好在進京路途雖遠,但在貴州東部就能坐船,順流而下進入湖廣,再北走長江乘船東去,沿京杭大運河而上。一路上都有車船可坐,不像從貴州至雲南,得硬生生用腳走兩三千里。
金罍說:「我跟你們一起走,我倒要看看,滇黔驛道是否真那麼可怕。」
「呵呵。」
貴州士子們乾笑兩聲,都懶得多說什麼。
第二天上午,王淵騎馬來到國公府,竟被門子呵斥:「哪來的窮酸,總府大門也是你能進的嗎?」
王淵微笑抱拳:「昨日鹿鳴宴,沐總府邀我做客,特許我從大門進入。」
「滾遠一點!」門子態度惡劣。
「原來這就是總府的宴客之道,告辭!」王淵勒馬迴轉,周沖也朝門子惡狠狠瞪去。
「慢著!」
一個公府侍衛突然出來,笑著對王淵說:「王相公請進。」
王淵將馬兒交給周沖,囑咐道:「不用來接我。」
侍衛將王淵領到一個小廳,笑著說:「王相公稍待,公爺正在辦理要事。」
王淵等了足足一刻鐘,連個鬼影子都沒見著,就連茶水都不端上來一杯,純粹是故意把他晾在此地。
顯然,沐公爺對王淵還有怨氣,昨天只是礙於面子沒有發作。
王淵居然從懷裡掏出一本書來,這是他半路上順手買的,優哉游哉坐在小廳里看書。
一坐便是三個時辰,從上午十點坐到下午四點。
突然,王淵聽到非常輕微的腳步聲,他懶得理會,繼續悠閒看書。
外邊有人通過門縫,仔細觀察王淵一陣,然後躡腳悄悄離去。此人直奔花園,匯報道:「公爺,這位王相公一直在看書。」
「他哪兒來的書?」沐昆奇怪道。
僕人只能回答說:「可能是自帶的吧。」
沐昆又問:「沒別的動靜?」
僕人搖頭道:「他一句話都沒說過。」
「沒勁!」
沐昆感覺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吩咐說:「把他帶到花園,再端些酒菜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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