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一點一點地蠶食著月亮,就像天空的巨人在一口一口的吃著一個餡餅,被他咬過的地方滲出了鮮紅的血,暈染了天上的雲層。筆硯閣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黃粱知道這是自然現象。
當地球擋住了太陽,大氣將紅色的光折射到月球表面上。月全食發生的時候,在大地的陰影里,我們依然可以看到天上紅紅的月亮,這就是血月。
照理說血月難得一見。但黃粱總有種不祥的預感。他想起民間的某些傳聞,月亮變色預示著災禍降臨人間,而紅色對應血光之災,往往被認為是戰禍的預兆。
整個月亮都變成朦朧的血影的時候,風雪就停了。
此刻的大地顯得尤為寧靜,而黑暗中一輪紅色的巨月猙獰地掛在天上。
黃粱朝四周的黑夜裡張望,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那裡有人。他又想起了那個戴斗篷的黑衣人。那張臉,就像此刻天上的月亮一樣可怕。
他聽到洪奎粗重的呼吸聲,扭頭去看。血月光映在洪奎的臉上,像喝醉了酒的人。
黃粱知道洪奎在抑制自己的情緒,從月亮出現缺口的那一刻開始,他身上就散發出不正常的精神波動。
黃粱看著前方月光下朦朧的白狼的影子,輕聲說道:「別再壓著了,你已經壓了半輩子。」
洪奎突然嗷地叫了一聲,就像被悶在雲層里很久的雷,終於爆發出來,伴隨著強烈的精神風暴,在山間炸響。
他的臉上瞬間長滿了白色的絨毛,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長。他的嘴角開裂,伸出長長的獠牙。他的眼睛閃著一層綠綠的光芒,而眸子裡印著的卻是天上那一輪血紅的月亮。
他緩緩朝前走去,一直走到那塊白狼站著的岩石前。
一直昂首向天的白狼終於低下頭,看向洪奎。
仿佛得到了鼓勵,洪奎猛然一躍,以人類不可能做到的姿態躍上了那塊幾十米高的巨岩。
黃粱看見洪奎的身體和白狼的身體漸漸融為一體,卻分不清是人變成了狼,還是狼變成了人。
四周一片死寂,就連那九條狗也不再嗚咽,仿佛喉嚨里被塞了東西,發不出一點兒響聲,只害怕地瑟縮成一團。
這時候遠處漆黑的夜裡發出了一點亮光,像夏夜的螢火蟲一樣在那裡一閃一閃。
白狼仰天長嘯了一聲,然後跳下巨石朝著那點亮光走去。
黃粱沒有看見洪奎。他知道,前面的白狼就是洪奎。
印第安嚮導和那9條阿拉斯加犬都沉默地跟在白狼身後,仿佛這是理所當然的預先約定的事情。
白光越來越近。天空的月亮卻逐漸暗淡。
當那血色完全褪去的時候,白狼不見了。
洪奎又恢復成了他本來的樣子。
黃粱發現,他們就站在他們搭建帳篷的營地旁,一步也不曾動過。
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夢。
不知是這裡殘留的神的精神,還是洪奎本身的精神爆發,讓他們做了這個夢。
夢醒了,一切都回歸現實。
這裡是阿拉斯加最高的雪山的冬夜,風在呼嘯,雪在飄落。黑夜依然是黑沉沉的,暗無天日。
但就在這樣的天氣里,在營地旁,他們看到了那塊冰——
那是黃粱有生以來見到過的最純潔的東西。
它就像冬天的雪後初晴的早晨,從老家屋檐上倒掛下來的一條冰凌,清清潔潔、透透亮亮的,就那樣倒掛在這黑夜的虛空中。
這夜的黑暗、深沉和不測就在它的光芒里一瞬間溶解了。
它是那樣親近,又是那樣遙遠。
就像多年遊蕩的遊子回到了家鄉,在離家五百米的村口,又看見了那道土牆,那扇貼著剪紙的窗,以及窗台上那個張望的女孩。
黃粱的心砰砰地跳了起來。
他不自覺地朝它走去,伸出手去觸摸它。它明明就在眼前,但他的手卻怎麼也摸不到它。
精神恍惚地從顫抖的指間溢出,像電波一樣撞到冰凌上,又滲透到冰的世界裡。
他看見妹妹晶瑩的臉,陽光照出她燦爛的笑容。
「哥哥回來啦!」妹妹驚喜地叫著。
「這是嫂嫂嗎?」妹妹又問。
黃粱就看見了瑪莎,像一朵含羞草一樣依偎在他的身旁。
「哥哥帶著嫂嫂回來啦!」妹妹歡快地叫著從窗台上跑開了。
土牆旁的籬笆門打開了,爹和娘都笑著迎出來。
「好啊,好啊,回來好啊!」他們的笑容像四月里的蕓薹花田。
一隻母雞從院子裡飛起,落在土牆頂上咯噠咯噠地叫,但很快被遠處傳來的拖拉機聲音淹沒。
老於駕駛著手扶拖拉機過來了。
拖拉機上裝滿了東西:疊得整整齊齊的紅絲棉被、貼著大紅喜字的木箱子、整盒整盒的糕點、纏著紅綢子的熱水瓶……甚至還有一個紅漆馬桶。
老於一件一件往下搬,樂呵呵地說:「知道鵬程回來啦,還帶著個洋媳婦,洋人的規矩咱不懂,這些東西就當給他們補辦婚禮啦!回頭我再去鎮上拉半頭殺好的豬來,老趙啊,今兒你可別捨不得你養的那幾隻雞啦!」
爹就哈哈地笑,說:「有數有數,不消得你說。」
牆頭上的雞仿佛聽懂了似的,咯咯鳴叫著驚飛去了,翅膀煽起來許多土灰。
「鵬程?」瑪莎不解地問,「你不是叫黃粱嗎?」
他吃了一驚,「啊——鵬程?鵬程!我好像是叫鵬程呢!」
妹妹說:「哥哥呀,你是叫鵬程呀!你忘了嗎?」
他恍然地答著:「是啊,我是叫鵬程。趙鵬程,我叫趙鵬程!」
瑪莎天真地揚起臉,指著土牆後的矮房說:「那麼,趙鵬程,我們以後要住在這裡了嗎?」
娘親切地挽著瑪莎的手說:「媳婦啊,就是這裡,這就是你們的家。」
妹妹說:「哥哥呀,回來了,就不走了吧?」
他諾諾地說:「不走了,不走了,妹呀,我再也不走了……」
他正要跨進院子,忽然就覺得肩膀一沉,被人用力拉了一把,便猛然蹬蹬蹬地向後退去。
他看見娘拉著瑪莎進了門,爹在院子裡追老母雞,於建國開著拖拉機噠噠噠地去鎮上拉豬肉了。拖拉機冒起的黑煙像一條緞帶,在空中飄揚。
妹妹擠了個鬼臉,就又回到了她的房間,趴在窗台上朝他揮手。
他看見窗台上掛下來一根長長的冰凌,映著妹妹的臉,映著窗上的剪紙,映著天空的日頭,映著那逐漸遠去的土牆和爹娘的身影……
……
洪奎緊緊抓住黃粱的肩膀。
不知何時,他已經走到了懸崖邊,腳下就是萬丈深淵,呼嘯的山風在山谷中怒吼,像困守淵底的巨人的咆哮。
只有那一截冰凌,倒掛在前方的虛空之中。
黃粱從冰凌上清楚地看見自己的臉,還有洪奎、印第安嚮導和那九條阿拉斯加犬。
他們的背後,是整座迪納利山。山上覆蓋著白雪,山頂掛著太陽、月亮和星星。
一切被它映照過的事物,都清晰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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