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的那個夜晚,老沃爾夫容光煥發,從病態中醒來,嚷嚷著要去莊園裡賞月。一筆閣 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可是老爺,外面很冷!醫生交代過,除非必要的曬太陽,否則您不能出去。」瑪莎提醒道。
「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躲在屋子裡,也只不過是在等死而已!」老沃爾夫說,「今晚有月全食,我這輩子還能再看到一次月全食嗎?你怎能忍心讓一個將死老人的美好願望落空呢,瑪莎?」
瑪莎終於妥協了,幫老頭穿上了儘可能厚實的衣服,戴上圍脖和帽子,推著輪椅出去的時候,她好奇地問:
「您是怎麼知道今晚有月全食的?」
威廉·沃爾夫的臉埋在厚厚的圍脖里,經過羊絨過濾的聲音顯得沙啞粗糲:
「來自夢的預言。」
瑪莎知道沃爾夫老爺會做奇怪的夢,也不怎麼驚訝。不過她並不怎麼相信夢能預言天象,八成是管家或者哪個侍傭多嘴說給沃爾夫老爺聽的。
月全食的事兒官方早就有預報了,聽說今年有難得一見的血月,這事兒正被好多人誇張地傳說著呢。
有人說血月出現的時候,必有不祥的災禍。幾年前也有過一次血月,但那次發生在東半球,這一次發生在西半球,加拿大倒是有幸兩次月食都能看到。
上一次血月之後,南太平洋上就發生了可怕超級旋風,它罕見地一分為二,其中一個不可思議地越過了赤道。兩個風團一東一西襲擊了南美洲西部和亞洲東部,包括夏威夷在內的太平洋群島全部被夷為平地。
這讓瑪莎心裡有種隱隱的不安。
她開始默默地祈禱,希望好人都一生平安。但她發現自己的心眼兒不夠大,裝不下全世界的人,此刻她心裡想起的,只有黃粱。
他們沒能度一個蜜月,甚至沒來得及度過一個甜蜜的周末,新婚第二天,丈夫就離開了她,隨著沃爾夫少爺一起,去了遙遠的阿拉斯加。
瑪莎並不怪他。雖然他身上有很多秘密,他背負著不同尋常的使命,他要去做驚天動地的事,而她卻什麼也不知道。但這不重要。對她來說,她只要知道,他是愛她的,這就足夠了。
而更讓她欣慰的是,黃粱去做這一切的勇氣,都來自於對她的愛。
新婚那一夜,他們纏綿輾轉,說了一夜情話。當晨曦的微光從窗簾的縫隙里偷偷爬進來時,她嬌羞地躲在丈夫的胸膛里。
丈夫輕吻她的耳垂,溫柔地說:「謝謝你,瑪莎,是你鼓舞了我,讓我知道了自己是誰,讓我明白了活著的意義。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哪怕付出生命!」
「噓!」瑪莎用手指輕輕貼在他唇上,「不許說這麼不吉利的話。」
「我要走了。」丈夫把她的手指拿開,又放在嘴裡吮了吮,「我必須要走了!為了你,為了將來,為了我們可能將有的小寶貝!我決不允許人玷污未來屬於我們的世界,決不允許我們的孩子變成可憐的奴隸。我要世界充滿陽光,大地開滿鮮花,孩子們自由奔跑,人們永遠微笑……」
瑪莎不太聽得懂丈夫的話。她覺得現在就很自由,現在就很幸福。但她相信他。
她鼓勵道:「去吧!無論你想做什麼,我都支持你。我會在這裡等你回來。」
有暖氣的屋子和冬天夜晚的花園就像兩個世界。剛走出去,寒風就如利刃般刺向了他們的臉。
威廉·沃爾夫咳嗽了起來。
瑪莎趕緊輕拍他的背,再次勸道:「沃爾夫老爺,您看外面這麼冷,我們還是回去吧,您的身體要緊!少爺回來的時候,一定希望看到健健康康的您的樣子。」
「看吶!」老沃爾夫突然指著天空,那裡有一輪皎皎明月,「這樣的月亮,我還能看幾次?如果錯過今晚的月食,我這輩子都不會再看到月食了。」
他停頓了一下,「我想,孩子們也一定在那裡看著。」語氣忽然悲咽起來,「我等不到他們回來了,能和他們一起看一看月亮,我就很滿足了。」
瑪莎有點難過。她知道沃爾夫老爺說的很可能是真的,但她必須安慰他,這是她的職責。
「老爺,您看您說的,您老長命百歲,不,兩百歲呢!」
威廉·沃爾夫樂了,哈哈大笑道:「誰能活兩百歲呀,那我不是成了加拿大的明星老頭兒了?我可不想在電視裡被那些愚蠢的主持人不停地問,你每天吃什麼,有什麼養生秘訣……」
他扭過頭,又說,「瑪莎,以後不要再叫我老爺了,你已經嫁人了,你是黃先生的夫人,再也不是從前的小丫頭了。」
瑪莎卻說:「不,老爺,我永遠是你的丫頭。」
老沃爾夫笑了笑,不再說話,但從他臉上看得出,他很高興。
月亮慢慢爬到了天頂,皎潔的月光灑下來,像在花園裡鋪上了一層銀粉。
瑪莎看見月面上的陰影,她知道那是月球上的環形山,但此刻看去,卻更像雕刻在明亮的銅鏡上的花紋。
她想起黃粱給她講過的故事。
他說月亮上有一顆很高很高的樹,有一個叫吳剛的人每天都用大斧子在那裡砍樹。他只有砍光這棵樹,才能見到他心愛的人兒。
這棵樹長得非常快,只要吳剛稍微一偷懶,它就能長出很多枝葉來。吳剛就努力地砍呀砍呀,終於快要砍完的時候,卻飛來了一隻烏鴉,把他掛在樹枝上的衣服叼走了。他放下斧頭去追烏鴉,好不容易把衣服追回來,一看,樹又長成原來的樣子了。
吳剛砍樹,烏鴉搗亂,就這樣年復一年,月亮上永遠有一棵樹,一個砍樹的人,和一隻搗亂的鳥。
瑪莎不明白為什麼必須要砍倒那棵樹,那個可憐的男人才能和他心愛的女人見面;她也不明白為什麼烏鴉要去阻止他們,也許只是為了保護那棵樹,而樹上有它的巢穴?
一想到那個男人整天汗流浹背呼哧呼哧地砍樹,一隻烏鴉在他頭頂嘰嘰喳喳搗亂,而他卻無可奈何的樣子,她就想笑。她覺得這個故事很有意思,因為這個故事,她喜歡上了月亮,喜歡上了那些環形山投射出來的陰影。
就在她看得快要呆了的時候,原本光滑的月亮的邊緣突然變得有些模糊,就像有雲彩飄過來了一樣,可天空明明是澄澈的。緊接著,那一點模糊開始擴散,像暈開的墨汁染到了月亮。那烏黑的影子漸漸擴大,邊緣卻反而變得規則光滑起來,仿佛有人張開大口在月亮上咬了一口。
瑪莎看得專心,沒有注意到威廉·沃爾夫此刻胸膛起伏,呼吸急促,臉色通紅,就像邂逅了初戀那般激動。
黑影越來越大,漸漸沒過了半個月亮,月亮的光芒只剩下淺淺的一彎,卻顯得比圓月時更加地耀眼奪目。
瑪莎眯起眼睛,感受著微風拂過臉頰的冰涼。
她仿佛看見那個來自東方的健碩男子,揮動著斧子,在無數個日日夜夜後,終於忍耐不住,一斧頭砍掉了廣寒宮的院牆。宮殿塌了一半,他的美人兒站在凝露的玉階上,朝他款款微笑。
這是瑪莎所見過的最浪漫的故事。她感覺自己正在看一部浪漫的東方電影,她想像著丈夫就在身邊,她依靠在丈夫的肩頭的甜蜜。
月光正在變得狹小,就像舞台緩緩拉上了幕布。當最後一絲光亮消失,她才從幻想中醒來。
然而黑暗來的很短暫,月亮並沒有被完全吞噬,反而露出了一張緋紅的臉,仿佛披上了一層紅紗。
「血月!」
瑪莎驚呼了一聲。
儘管已經有了心裡準備,知道今晚的月亮就是可怕的血月,但當她看見那殷紅的血色時,還是忍不住渾身發抖。
深沉的天空,掛著一輪滴血的月亮。
這一點兒也不浪漫。
「我們回去吧。」
瑪莎打了個哆嗦,握住老沃爾夫輪椅的把手,準備推他回去。
可她低頭的時候所見的,著實把她嚇了一跳——老沃爾夫不見了!
剛才還病懨懨的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就那樣憑空不見了!
花園裡黑沉沉的,暗紅的月色照在樹木和花壇上,好像給莊園漆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漆。中心噴泉旁邊的雕塑投下的暗影,一如中世紀的受傷染血的騎士。
輪椅上還鋪著厚厚的熊皮,沃爾夫老爺的羊絨圍脖和帽子也掉在那裡,還有那根象徵性的,已經很久沒用的鑲嵌著寶石的拐棍,就靜靜地靠在輪椅的扶手邊。
一切都顯得那麼詭異。
瑪莎的心撲撲地跳著。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喊人?還是朝月亮祈禱?
月亮緩緩移動著她那隱秘而幽暗的身子,此刻正移到了莊園側面那座古老的塔樓頂上。塔樓投下了巨大的陰影,像黑暗中守候著的巨人。
她看見塔樓的尖頂上站著一匹巨大的白狼。它身上是如此潔白,即使在血月之下,它也沒有浸染一點兒雜色。
它扭過頭,和瑪莎靜靜地對望著。
瑪莎看到了白狼的眼睛,像藍寶石一樣明亮純淨,教人沉靜安詳。
瑪莎不再驚慌,不再害怕。不知道為什麼,她認定了那就是沃爾夫老爺。
白狼昂起頭,悠長地叫了一聲。
它的嘯聲穿過莊園,穿過溫西的街道,穿過史丹利公園,穿過整個溫哥華,穿過了幽深的蒼穹,穿過了瑪莎的腦海深處,到達了人類的思想也從未去過的地方……
月亮的血衣開始褪去,天空重又變得黑暗,一點亮光從月亮的邊緣顯現,像夜裡照來的車燈。
月亮漸漸顯露出它那彎彎的弧線,一點一點的展示她完美的身軀。
在復甦的光明中,瑪莎看見白狼的身軀正在淡化,它那昂起的頭成了月光中的一個永恆的剪影。
直到月亮重又完整地,像銀盤一樣掛在天上,整個莊園都恢復了皎潔,瑪莎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她看見沃爾夫老爺好端端地坐在輪椅上,安詳地閉上了眼睛。他的圍脖和帽子就放在他的膝蓋上,手杖靠在輪椅扶手邊,上面的寶石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老爺,」瑪莎輕輕呼喚,「沃爾夫老爺……」
老沃爾夫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在這個月食之夜,威廉·沃爾夫離開了人世。
瑪莎並不難過。她相信沃爾夫老爺活在了月亮里,在那個天的國度,永遠安詳地注視著人間。
不知道為什麼,她又想起了那棵樹,和那個在光著膀子砍樹的男人。樹上落著一隻烏鴉,嘰嘰喳喳地叫個沒完。
……
然而血月不祥的傳說卻並不因老沃爾夫的去世而終止。幾天後,阿根廷聖菲市北部發生了一場超過9級的大地震,震中位於貝拉鎮和克雷斯波高官鎮之間。整個貝拉鎮在一夜之間消失了。
夏初覺看著電視新聞直播中的災區畫面流下了眼淚。
儘管畫面中的山川和房屋早已面目全非,但超強的記憶力還是讓她依稀分辨出,那裡是她小時候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媽媽說,那是爸爸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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