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看著毫髮未傷的李秀成,不由得心中嘆道:「難怪將來獨霸一方,沒有點運道怎麼能行。」激動而又興奮地說道:「哥哥安好,這幾日小弟無時無刻不在掛念著兄弟們。」李秀成的出現無疑給陸遠帶來極大的勇氣和信心,如同迷失在沙漠之中,突然知道了綠洲的所在。
而李秀成激動更甚,眼角閃爍著淚光,顫聲道:「沒想到在此能遇見陸兄弟,我還以為……,哎,不說也罷,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哥哥可知北王是否無恙?」
李秀成無奈地搖搖頭,陸遠原本也沒抱太大希望會從李秀成處得到韋昌輝的消息,不過既然李秀成都如自己所料,北王相信也不會出什麼差池。李秀成和手下十幾個弟兄逃出生死關口,拖著疲憊睏倦的身輾轉於群山之中,已是精疲力竭,不成人形,陸遠看在眼中,忙道:「哥哥快帶弟兄們進大殿休息,我們坐下談話。」後面那十餘人無不為李秀成馬首是瞻,見李秀成點頭,一窩蜂似的衝進大殿。
「佛家清修之地,怎容得你們如此踐踏。」一直守在大殿的慧因師太驚呼道。
「狗屁,別拿邪魔歪道嚇唬人」一名士兵氣哄哄地說。
「師太,兄弟們都太累了,您就破次例吧。」陸遠搶在那一臉怒氣的士兵身前,哀求道。
就在慧因猶豫,陸遠等待的時候,已有力竭的士兵倒在佛堂上,兵刃順勢摔落,「嘡啷」一聲,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其他士兵見此,不約而同地將兵器丟在一邊,伏倒在地,呼呼喘氣。
慧因師太皺著眉頭,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兵刃乃兇器,請各位施主切勿在佛主面前舞弄。
「你個老賊禿,爺爺們沒砸你的廟,你就回去念你的『阿彌陀佛』去吧!」有火爆脾氣的士兵扯著嗓子,指著慧因大叫。
「這位兄弟,天王教我們與人為善,怎能如此啊。」陸遠怕鬧成僵局,出現不愉快,可這實在太難避免了。
「他們是邪魔歪道,天王讓我們見廟拆廟,遇佛砸佛,難道有假?」那士兵理直氣壯地說道。
「成剛,想必這位師太對陸兄弟有恩,這次就算了吧!」李秀成勸道。
「那……那……」被喚作成剛的大個子還想說些什麼,可又不願逆李秀成的意,僵在一旁。
慧因師太撥弄著佛珠,不停地在嘴裡念叨著:「毀謗佛主是要下拔舌獄的。」
「爺爺我下你娘個拔舌獄!」成剛抬起腳向佛像踹去,伴著「轟隆」一聲,泥像的殘肢斷臂散落一地。
陸遠的心立時涼了一半,就擔心雙方鬧僵,可怕什麼來什麼。自己夾在中間左右不是,一時間也沒了主意。自打來到這世上,整日在北王身邊,那知道下級官兵如此粗蠻。責那士兵無禮?可天王如此教誨,又哪裡有「錯」。陸遠還在呆望著地上那沒了鼻子,少只耳朵而顯得面目猙獰的半塊頭塑時,一個年輕的女尼穿過眾人,衝到慧因身前,扶住被氣得身形不穩的慧因。
慧因胸口像是被重重捶了一拳,連呼吸似乎都停滯了。嘴裡喃喃地念著:「罪過,罪過。」而衝過來的正是靜宣,摻扶住師傅,恨恨地瞪著堂上眾人,特別是陸遠。
遇到同伴的歡快心情被強烈的負罪感一掃而空,陸遠覺得對不住慧因師徒二人,可在他的立場上,也只能袖手旁觀,若想幫她們說話,除非自己就是天王。人有多少無奈?不知為何,陸遠想起了在那遙遠的二十一世紀,出租汽車送給他的一身泥水。
靜宣摻扶著師傅出了佛堂,陸遠沒有追出去道歉,也沒做任何解釋,在他看來,說什麼都於事無補,等弟兄們都休息好,儘快離開這塊是非之地才是當務之急,自己的傷已無大礙,若是真有佛主所講的來世,那就等再度輪迴時,去報答這份恩情吧。陸遠深知來世之說純屬欺世哄人,如此想,只是為保住一顆平衡心罷了。
李秀成站在一旁,已猜出陸遠心事,像成剛這般做法也無可厚非,出言安慰陸遠道:「兄弟莫慮,待奪得天下,再來尋此二人,予以重謝,豈不更好。」
陸遠微微一笑:「哥哥說的事,我去取些水來,大家先在這裡休息。」
李秀成道:「我來幫你。」兩個人同出了佛堂,到了門外,李秀成輕聲對陸遠說:「成剛是個粗人,兄弟莫怪罪他。」
陸遠心知李秀成是怕自己記恨於成剛,心想這也太小瞧人了,我陸遠豈是小肚雞腸的角色。答道:「小弟從未怪罪他,只是覺得對這師徒二人不住,心存不忍!」陸遠的話說得坦誠,李秀成默默點了點頭,放下心來。
一隻烏鴉落在牆頭,挪動著腳步,機械地轉動著頭,尋覓著食物來充實自己的晚餐。
陸遠撿起塊石子,擲了過去。
天邊的雲彩被夕陽「燒」的火紅,空氣中散發著泥土的氣息。
「陸兄弟,準備一下,天黑下來我們就上路了。」李秀成拍拍陸遠的肩膀說道。
陸遠微微頷首,回身走向柴房,解開拴馬的韁繩,頹然走著。經過慧因和靜宣的禪房時,陸遠心道:「這一去,恐今生不能再見,不管她們是否怨我,怎麼也該進去告個別。」來到房門前,輕輕敲打,不想門卻應聲開了,陸遠心中疑惑,喚道:「師太……師太!」沒人應聲,推門入內,裡面空無一人,房間裡也是空蕩蕩的。「難道她們先走了?剛才怎麼沒有看到?」陸遠心裡嘀咕著。
「陸兄弟,陸兄弟,好了嗎,該上路了。」李秀成在廟門前喊道。
「這就來!」陸遠輕輕關上房門,對著禪房深深鞠了一躬。快步趕到門口,對李秀成和眾人道:「走吧!」別離並不可怕,永別卻讓人難以接受,何況陸遠帶著幾分愧疚。
一行人在夜色下的樹叢中穿行,完全憑藉著感覺走路。「前面有亮光,估計快要出這片樹林了。」走在隊首的兵士說道。
陸遠長吁了口氣,伸手抹去前額的汗水,回首遙望遠方的古廟,已見不得半點痕跡。
而在另一個方向,慧因和靜宣二人也在回望著居住了十餘年的小庵,慧因挽了挽衣袖,拿手中的木棍在身前敲打了幾下,對靜宣說道:「徒兒,快去找些乾柴來,我們今天要在這荒郊野嶺度過了。」
靜宣永遠是那麼沒有「怨言」,她從來都是按照師傅的話去做,就像她的法號一樣,師徒倆在篝火前取暖,慧因閉著雙眼,一邊念經,一邊撥弄著佛珠。靜宣看著師傅入定的樣子,自己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一張紙,「陸遠」和「靜宣」兩字赫然寫在上面,臉上閃過一絲微笑,小心翼翼放回包裹里,拿著木棍挑弄著篝火。
「陸兄弟,不要耽擱了,這裡可非安全之地。要趁夜繞過敵營才行。」李秀成催促道。
「嗯!」陸遠掛著他那招牌似的笑容應道,潛下身子,胳膊上挽著馬兒的韁繩,跟在眾人身後。
寒風恣意地舞弄著樹枝,像遊魂一樣飄忽不定,這十幾個天國戰士就像黑暗中的精靈,在夜幕下潛行,不一會,又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前面好像有人聲。「成剛壓低了聲音說道。眾人止住腳步,屏氣凝神,細細聆聽,卻什麼都聽不到,四周了無生息。
「你怎麼疑神疑鬼的,快些趕路吧。」另一名士兵對成剛說道。
「我沒聽錯,確實有人!」成剛的話透出幾分委屈。
陸遠心想:「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一旦真遇到清軍的大隊人馬,就只剩被屠殺的份了。」順著前進的方向,舉目望去,視線出不得丈許,哪裡看得清有沒有人。
「走路小心點,別停下。」李秀成輕聲說道。
「等等!」眾人不解地看著陸遠,陸遠伸手指向不遠處一簇不高的灌木叢。在月光下,樹叢的影子不停地搖擺著,偶爾傳來沙沙的磨擦聲。「有人藏在後面。」所有人都如此猜想著,紛紛拿出兵器,向樹叢迫近。
「什麼人,出來。」成剛舉著長矛喝道。裡面的人沒有回答,「樹叢」卻抖得更厲害了。李秀成向成剛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猛然撥開樹叢,看到眼前的一幕眾人不禁呆了,一個五六歲大小的男孩,蜷縮成一團,身後橫躺著個女人,身上血跡斑斑,不知死活。小男孩用他那無辜的眼神呆望著面前這十幾個「凶神惡煞」,眼睛裡就要滲出淚水。陸遠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也不知如何處置。
「人已經死了。」成剛伸手在那女人的鼻孔處晃了晃後說。小男孩像是害怕別人傷害自己的媽媽,死死地抱住女人的屍體,瞪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我們把她埋了吧!」陸遠像是自言自語地念著。所有人又齊齊把目光投向陸遠,不知是不是在怪陸遠沒事找事,這是發善心的時候嗎!可陸遠已把話說出口,誰又好意思反對這仁義的行為呢,難道真讓她暴屍荒野嗎?
「我們快些動手,不會耽擱多少時間。」陸遠補充道。隨後蹲下對那瑟瑟發抖的孩子說:「你媽媽死了,我們幫她入土,你不要害怕。」
小男孩把頭深深地埋在母親的胸口,瞪著圓溜溜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陸遠。
挖好了穴位,幾個人挽起胳膊去抬屍體,可小男孩牢牢抱住媽媽的腿,不松分毫,至今這娃娃還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一直默默地用行動執行著「捍衛」母親的使命。陸遠甚至懷疑這孩子會不會又是個啞巴,自己怎麼突然和失聲的人如此有緣。成剛可有些急了,伸出那雙可以稱之為「熊掌」的大手,抓住小孩的胳膊向後一拉。
「啊——!」這一聲足足持續了近一分鐘。小男孩用娃娃特有的方式大聲宣洩著自己的不滿和恐懼。聲音不是震撼,而是極其刺耳。
有個頭不高的士兵責怪道:「你弄疼他幹什麼。」
成剛是又委屈又來氣,有些無可奈何地說道:「不拉開他,讓我們怎麼埋啊!」
「大家快動手吧,萬一清妖往這邊過來,可就麻煩了。」李秀成不無擔心地說道。
一直含在眼裡的淚水終於從小男孩圓溜溜的眼睛裡淌了出來。「他該怎麼辦?」陸遠指著小男孩問道。
「帶他一起走吧!」李秀成欲伸手拍拍小男孩的肩膀,那娃娃卻急忙躲開了。陸遠將它放在馬背上,孩子忽然變得十分乖巧,穩穩地坐在上面,悶聲一言不發。
一行人從新踏上歸途,陸遠一手牽住韁繩,回頭看看坐在馬背上的小孩,而小男孩偶爾疑惑地看著前面這群大兵,又時不時地回頭張望那壓在母親身上逐漸遠去的墳包。對他來說,遇到陸遠應該算是人生的一大轉折,可現在的他僅僅是個五歲大的孩童,對這一切還蒙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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