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千份的房契和地契,幾乎囊括了虹口大部分的商業用地,而且花費的價格低廉的讓人簡直無法相信這是真的。
租界的土地價格一直在漲,帶來的是人口的湧入,商業的繁榮。虹口雖然是最晚加入公共租界的區域之一,但是當時租界用強取豪奪的手段從當地百姓和農民手中低廉購進的土地也已經呈十倍的增長。
在上海做地產的,沒有那個人會用快進快出來炒高土地的價格,而是用細水長流的辦法,利用土地的租金獲取一筆可觀的收入。
杜月笙有點心動地看著一箱一箱的地契房契,他從來沒有看到過,地契和房契竟然能用箱子來裝的。這才想到當官所要面臨的誘惑,簡直不是常人能夠抵抗的。說不心動那是假的,可真長出了貪念,他也知道自己倒時候肯定無法向王學謙交代。長吁短嘆地有種美食當前,飢腸轆轆地卻只能看著的可憐巴巴。
楊度轉悠到了杜月笙的辦公室,他是來蹭車的。楊度不會開車,也沒有汽車和司機,而且自從有汽車坐之後,就嫌棄起了黃包車。杜月笙的專車就成了他的交通工具,看到杜月笙這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他有點好笑。不過,作為一個幕僚,他還是善意地提醒杜月笙道:「眼珠子掉到了錢眼裡,小命可就玄了!」
杜月笙尷尬地看著楊度,掩飾道:「沒有,沒有的事。我是為了開發這些區域而犯愁。」
「子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行了,楊夫子我錯了還不行嗎?」杜月笙從價值不菲的地契上挪開,苦笑道:「楊秘書長,你難道一點不為眼下時局著急嗎?」
「著急?用得著嗎?天塌下來有個大的頂著,如果說你著急,還說得過去。我不過是政府僱工而已,誰犯得上和我過不去?」楊度理所當然的對眼下的時局表示漠不關心。
命令手下將這些房契和地契鎖在保鮮庫里,兩人結伴離開政府辦公地。
「我就納悶了,上海灘就這麼多奸商,一看到風頭不對,就立馬扯呼。這還是民國人嗎?眼看著當兵地要去前線和英國人廝殺,可背地裡卻拖國人和政府的後退,這些人著實該殺。」
杜月笙憤懣地咒罵著這些沒有道義的商人,反正他算是看的透透的了,上海灘的商會成員里,沒有幾個好貨色。
楊度神秘一笑,將手上長衫的袖子提了提,感覺一個人利索了些:「你關心這些幹什麼,我要是你就該擔心到時候萬一局勢穩定了,那些人回頭要按照原價贖回這些房契和地契,到時候你就該白忙活了。」
「我看誰敢!」杜月笙瞪眼道:「我就覺得政府對商會的人太過縱容了,以至於一個個都裝大爺,他們有這個命嗎?惹急了我,一個個抄家過去,我就不信這幫人就沒有犯下過流放監押的罪行?」
「要說作奸犯科,你這個市長可是罪大惡極。」楊度和不會給杜月笙好臉色,反而沒事的時候調侃一下這位經驗捉急的市長大人。
杜月笙嬉笑道:「先生說過那個……什麼……既往不咎的。」
楊度冷哼一聲,氣道:「我給你講了半個多月的論語,就記住了一個『既往不咎』?」
杜月笙也是挺無奈的,說起來也臉紅,三十郎當歲的人了,還要和孩子一樣啟蒙,這日子簡直就沒發過了。尤其是記憶力減退,平時也感覺不到,杜月笙一直認為自己的腦子很好使,記事記人特別容易。可要是用在讀書上,仿佛長矛掉了個,鈍的可以。
「現在的情況讓我有些擔心。」
也只有在回家的路上,杜月笙才會和楊度說起內心的恐慌。對他來說,他的命運似乎和王學謙已經綁在了一起,一榮俱榮,一辱俱辱。可對他來說,這樣的代價是否太大了一點?
楊度沒好氣道:「想那麼多幹什麼,王督要是成功了,他就能獲得無法想像的聲望。而這種聲望是他以前無法獲得的,這是一個機會,一個鳳凰涅槃的機會。至於你……要是他失敗了,跟著他跑路,想的再多也沒有用。」
「我是說,……那個……如果上海的局勢有變,是否杜某人還能坐穩這個位子。」杜月笙給自己找了一個無比強大的理由:「我總不能當了一個禮拜的市長,最後下半輩子只能隱姓埋名吧?」
杜月笙並不是要叛變王學謙,多半是內心的不甘。
一般來看,確實如此,杜月笙要是能夠維持市面的穩定,就算王學謙走了,說不定還會有人用他。這個念頭讓他夜不能寐,總覺得內心受到了道義的譴責,可真要是遇到了這樣的情況,他似乎很難不往這條路上走。
楊度冷哼一聲,不去搭理杜月笙了。
內心卻頗為不平靜,一直以來,他認為只有像自己這樣學貫中西,才華卓絕的人才是那種所謂的『良禽』,自然有擇木而棲的本錢。沒想到連杜月笙這樣的混混都有了這種念頭。這讓楊度很生氣,不僅僅是對杜月笙,還有對自己。
連混混都再想良禽擇木而棲,你丫配嗎?不一條道走到黑,這個世上的大人物會用你嗎?
杜月笙也是心虛不已,內心的這種想法對於他的道德觀來看,是有缺陷的。讓他內心有些自責。可眼下的局勢,杜月笙就算是再對王學謙有信心,也會打折扣的。英國人都要打過來了,對於民國的百姓來說,打從道光年間和英國人的交戰記錄之中,華夏從來沒有贏過,這次恐怕也難。
或許結果已經註定,杜月笙不知不覺之中已經從一個幫派的大頭目轉變成了一個政客。就算是執政能力不行,但至少思維已經轉變過來了。
輪胎在馬路上發出沙沙的聲音,車速很快。沒有多久,汽車進入法租界,快要道楊度的家門的附近。這時候楊度突然睜開眼,眸子很亮,仿佛月光下的珠子一樣,折射著冷冽的光芒。
下車的那一刻,楊度的背後突然停頓了一下:「勸你一句,一個成熟的政客就不應該對其效忠的主公朝三暮四,更不要想著妥協一下就能換得自己想要的利益。等到那個人這麼想了,那麼他的上司也會用對付政客的辦法來對付他。」
杜月笙突然後背拉緊了起來,楊度的話沒頭沒腦的樣子,可對於杜月笙來說卻不亞於對他人生最重要的點撥。
「先生,杜某人不太懂。」
「不懂,就更不要想。政客對政客,只有利用,沒有信任。就像是一張手紙,沒有使用過以前,它是有價值的。可誰會覺得一張用過的手紙還有使用的價值?大多數政客只有對親信才會有容忍犯錯的肚量,這是因為親信就算是做錯了事,但他效忠的誠意是從來不會改變的。就像是《論語》中說的那樣:事君能盡其身。只有做到了這一點,他才有資格被看待成親信,才會有錯也能被上司容忍。」
這道理說的太明白了,杜月笙要是再不明白,他遲早都要被市政府的那些同僚和下屬們趕下如今的這個位子。市長,多麼誘人的職位啊!
楊度的話,其實也印證了自己的做事態度。他當年追隨袁世凱,幾乎是竭盡全力,怎奈無力回天。最後也是等到袁世凱死後才逃亡來了上海。
杜月笙認識楊度這麼多年,今天這句話是他最能聽進去的話。
也是讓他茅舍頓開的一句話,讓他認識到了政客,其實也有義,但在政壇這種義和江湖上的說法有點不一樣,稱之為『忠』。其實楊度說的,也是他的老師王闓運教授給他的東西,帝王術,並不是只有巧言令色才會成功,更多的是能盡其身。不然,謀主憑什麼會受到有領袖的信任?
杜月笙原本想要下車給楊度感謝一番,至少鞠個躬吧?
可楊度雖然背對杜月笙,卻像是後背長了眼近似的,擺擺手朝著自己的花園推門而入:「回去吧,不早了。」
「杜某已經在新城區買下了兩處地基,準備建造新家,老師不會埋怨杜某不告而做和您做個鄰居吧?」
念頭通達的杜月笙心無旁騖,這些天一直糾吉他的問題迎刃而解,甚至以後都不會有這方面的困惑,可謂獲益良多。
在上海灘,乃至整個浙江系統內,連杜月笙這樣被王學謙委以重任的官員都內心七上八下,無法自始至終地堅信王學謙的決定是正確的。那麼在整個浙江,會有多少人會懷疑?
顯然會更多,而這些人如果在高層的位置上,就算是王學謙暫時壓下了不同的意見。但是他的權威在浙軍高層之中,也將遭受很大的質疑,甚至是反對的情緒。眼下對於他來說,最重要的是消除可能帶來一切不好的負面影響,尤其是對英國人,至少要站在理上。他對面的陳紹寬並沒有太多的顧慮,反而仔細計算著成功的概率。
「厚甫,封鎖長江航道帶來的外交壓力太大,眼下我們不宜樹敵太多,要集中全力對付英國人,就需要有一個說得過去的辦法來解決可能會引起的外交爭端。」
「恐怕很難,大帥,布雷肯定是危險的信號,依我看我們還是提前告知在上海的所有領事館,將可能帶來的負面影響降低到最低。」陳紹寬覺得王學謙這個人太複雜,想的太多了,有點畏首畏尾。
可他跟王學謙才幾天吶!
他能理解王學謙這樣的人,就是那種既噁心了人又要愉悅了自己,還有占全道理的主。他覺得不妥是覺得這樣布置有瑕疵,想了想,王學謙突然詭異地笑道:「給上海所有的外國領事館都傳遞消息,浙江海軍在長江口做布雷訓練,所有布置的水雷都是假的。」
「假的!」
陳紹寬的腦袋有點轉不過彎來,這不是將自己的底子給漏出來了嗎?哪裡有這樣告誡敵對陣營的,這不是通敵,還能是什麼?
「大帥,您這樣做不是等於告訴了英國領事館?」
「什麼叫等於?」王學謙不滿道:「我們要直接打電話告訴英國領事館,長江口的布雷是海軍日常訓練,所有的魚雷都是假的,不會誤害過往的船隻。但是要讓船隻儘量避免進入水雷封鎖區。」
乃這樣做,我們布雷還有什麼意義?
還能阻止英國艦隊的長驅直入嗎?
一時間陳紹寬真箇人都感覺有種被扭曲的無力感,碰到這樣的大老闆,他註定這輩子將暗淡無光,泯滅在茫茫歲月之中:「大帥,還請三思啊!」
可王學謙並沒有聽取陳紹寬的建議,反而興奮道:「就按我說的辦。布雷,去把這件事給落實一下。要讓上海所有的外國領事館的官員都知道,長江口主航道的布雷行動是演習,不存在封鎖的嫌疑。」
對於王學謙近乎盲目信任的陳布雷,立刻就組織人手往一家家領事館打電話,通報浙軍的這次演習行動。
而王學謙隨後笑道:「這樣就妥了,厚甫兵法有雲,虛虛實實,才是取勝之道。我們的目的是拖延英國艦隊入港的時間,同時給魚雷艇爭取偷襲的時間。水雷是真是假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不管是真假,都會拖延英國艦隊的時間。」
「打個比方說,你在街上,明知道前面是一堆濕噠噠地,還冒著熱乎勁,你穿了一雙舊鞋子,這堆你回不回去踩?」王學謙卻悠閒地講了故事。
陳紹寬顯然沒有跟上王學謙的節奏,心說:乾的也不踩,多噁心啊!可他更加納悶的是:「為什麼要穿一雙舊鞋呢?」
「新鞋多可惜啊!」王學謙理所當然道:「這就是強大的定律,噁心人,但人們只能如臨大敵。」
陳紹寬額頭的額青筋跳了跳,顯然被王學謙強大的理論證據撩撥地心火上竄,舊鞋也不踩啊!他又沒病。
可王學謙隨後的解釋徹底顛覆了他的世界觀,思緒凌亂地如同一堆破舊的漁網,整個道德觀都被顛覆了。就見王學謙解釋道:「如果你是一個艦隊的指揮官,在艦隊前方發現了水雷區域,你會怎麼做?」
「艦隊減速拋錨,命令驅逐艦和護衛艦排雷。」
「如果是被告知這片水雷區域是假的呢?」
陳紹寬凌亂道:「重複剛才的命令!」
「所以,我們是訓練,並不是封鎖長江主航道。而英國人明知道水雷是假的,但不放心,不敢用軍艦撞假水雷冒險,肯定要去清理航道。而我們的布雷艇可以看著英國人辛辛苦苦地清理航道,然後在他們前方看得見的地方接著布雷。別說拖延英國艦隊一天,就算是困死這支艦隊,也不是問題。」王學謙自信道,這個道理很簡單,明知道不會傷到人,但所有人的一個反應就是避讓,避讓不開就清理。這是人的心裡活動中最簡單的反應,而王學謙卻得到了他想要的:「但是這樣一來,所有的道理都站在了我們一方。只要英國人忍無可忍對我軍艦開炮,到時候反擊也說得過去了。」
「萬一英國人識破了我們的計謀,軍艦不再理會這些水雷,直接撞過去呢?」
王學謙驚詫道:「那就用真傢伙,反正我們已經警告了所有的領事館,儘可能讓所有來往的船隻避讓主航道。商船吃水淺,不在主航道航行也沒事,但是軍艦可過不去了。不存在誤傷的可能。再說,我們也可以用軍火庫出錯這種留有搪塞一陣。」
這……英國人會被徹底玩壞的,好不好!
陳紹寬心裡狂吼,他真的無法理解,王學謙的腦子裡裝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壞主意一個接著一個,當然可行性也非常大。這一刻,他的視線都有點模糊起來,仿佛坐在他面前的不是自己的頂頭上司,而是一隻吃烤肉的小羊羔,邪惡地足夠顛覆這個世界任何一種被標榜的道德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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