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山,大總統府邸。
這座自從第一次護法之後,就擁有特別意義的半山別墅,在孫大先生入住其中之後,成為廣州政令發出的中心。基本上大部分的最高決議,都是在這裡商定,拍板。
站在陽台上,俯瞰廣州城。這座華夏南方的雄城,在經歷了歷史上規模最大的三次火災之後,已經不復當年的輝煌和雄壯,反而帶著一種遲暮的破敗。
不過城市的破敗,卻讓住在這座城市裡的居民的熱情所感染,煥發出一種不一樣的生命力量。而這些熱情的居民都是最近一年才從其他地方搬到了廣州城的。就像是一堆柴火,火焰竄地越高,就需要的乾柴就越多,一旦添柴停滯下來,或者減緩,熊熊烈火很快就會萎靡困頓,甚至熄滅。廣州城的年輕人依然感受不到這種危機,但是在廣州城並不是只有那些渴望燃燒激情的年輕人,還有不少政壇沉浮多年的老人。
這些人都感覺到了,廣州,似乎已經不是那個民國南方革命的聖城。
這座城市的魅力再漸漸地,以微妙的程度逐漸減弱。影響力的流失,將直接導致國黨無法吸引更多的人才。
但是沒人關心這些,所有政壇的老人都在最近發現了一個讓他們更加迷惑和震驚的現象。孫大先生似乎已經決定要選擇接班人了,這是一個重磅消息,甚至比北伐都要重大。北伐要是沒錢沒糧沒兵,就算是孫大先生一意孤行,也是沒有可能被執行的。
國黨的接班人?
這就是等於皇帝養兒子,認定了繼承人之後,等到老頭撒手蹬腿的那一天,就是新人換舊人的日子。就和太子一樣,登上了那個位子,將成為儲君。
在國黨之內最有資格入選的就幾個人,而汪兆銘的機會無疑是最大的。原因就是汪兆銘是孫大先生最為看重的年輕人,而且追隨孫大先生多年,功勞苦勞,甚至壯舉都不缺,在二十年代的國黨之內,此時的汪兆銘還是一個近乎完美的政治人物。
不貪財,不好色,也沒有過多的拉幫結派,完全靠著他的個人魅力和政治資本在國黨之內積蓄自己的力量。可以說,能夠和他爭的人,在國黨內部幾乎沒有。
可是孫大先生卻開始擔心起來,因為他知道汪兆銘有能力,但要分和誰比,比胡漢民那不是強一星半點,可要是和王學謙相比呢?後者能甩汪兆銘幾條街,都不帶喘粗氣的。要說聲望,國黨如果沒有孫大先生,本來就在聲望上大打折扣,如今的王學謙的聲望已經能夠和孫大先生比肩的政壇大拿,聲望是輻射全國的,汪兆銘只是在國黨內有極高的影響力,兩者根本就不在一個起跑線上。
比實力?
如果王學謙從福建出兵,廣州臨時政府和國黨能夠抵禦浙軍的兵峰?
要知道,浙軍已經不是一支陸軍強悍的地面部隊,有海軍,有空軍,這是民國第一支擁有立體化火力的軍隊,雖然孫大先生並不知道立體化火力是什麼,但他知道,頭上炸彈飛,子彈像是潑水一樣的撒出去,這樣強度的戰爭,民國沒有一支軍隊能夠抵擋得住。
浙軍打仗就是這麼不講道理,也沒有道理可講。
已經出任廣州臨時政府軍隊總參謀長,軍校校長的程潛也向孫大先生解釋過王學謙的用兵戰術。用王學謙在軍校說的原話就是:「能用一發炮彈結束的戰鬥,絕對不要用一千發子彈解決。」
這話王學謙能說,但是程潛卻不敢在廣州軍校說出這樣的狂言。雖然,在價值上,一發75炮彈的價格和一千發質量最好的尖頭子彈的價格是差不多的。但是在消耗上,炮兵的消耗是步兵的幾百倍,甚至上千倍。他研究過李厚基出兵仙霞關的戰役,浙軍在炮兵趕到戰場之後,完全像是換了一支軍隊一樣。
一萬發炮彈,在半天之內轟向了李厚基的主陣地,半天,只有半天,三萬大軍就奔潰了。他可以想像,浙軍打出這些炮彈之後,有多少大炮的炮管會打壞掉。
這場戰役的激烈程度,就算是粵軍最精銳的第一師也無法抵擋。這已經不是一個層次的較量。這也是為什麼王學謙用能養七十萬軍隊的軍費,卻只養了七萬人的軍隊,包括不到五千人的海軍,還有空軍,要知道浙軍的軍費還不包括士兵的軍餉,因為浙軍當兵有時間限制,三年到五年,沒有軍餉,是義務兵制度,只是家裡有人當兵,可以免除地方稅收和享受一部分地方補貼。
在任何一支民隊面前,浙軍都有底氣一比二,甚至一比三,在短時間內擊潰對手。
很多民國的地方高級將領猜測,浙軍恐怕無法打持久的戰役,但問題是,面對浙軍最彪悍的進攻之下,哪一支民國的軍隊能夠抵擋得住?要是一個後世的軍事迷看到這些資料的話,一定會驚呼,這不是鬼子在二戰中的戰術嗎?要是加上空中的轟炸,這就完美了。
沒錯,浙軍補充了空軍之後,這套戰術已經在民國的正面戰場已經無解了。
而浙軍在實戰過程之中,將步炮協同這種歐洲戰術練的爐火純青,可以想像,如果國黨繼續和浙江交惡下去,一旦王學謙解決了周邊的威脅,第一個倒霉的將是廣州臨時政府。軍隊無法抵擋浙軍的兵鋒,而政治上聲望也不及,這種境地之下,孫大先生的接班人選擇陷入了僵局。選誰都爭不過王學謙。
怎麼辦?
這種局面之下,連軍校的俄國在廣州的最高軍事顧問,都束手無策。用俄國人的話來說,浙軍從請報上的實力已經可以和蘇聯軍隊相媲美了,是一支完全按照歐洲標準組建的軍隊,並已經凝聚起了一定的戰鬥力,不看數量,就看質量的話,應該是歐洲二流。這話也是有水分的,並不是誇大了浙軍的戰鬥力,而是俄事顧問也是要面子的,他不可能說浙軍的師軍一級的戰鬥力比蘇聯軍隊強,在火炮空中支援上的強勢,已經主導了陸軍突進的超強能力,在這方面,無疑浙軍占優的。
民國的各派系的軍事實力中,號稱有百萬大軍,其實只有不到五十萬的直系或者是擁有三十萬大軍的奉軍都已經落後了浙軍很大一步。如果要作戰的話,很難說誰會更強一些,至少直系和奉軍最近的交手來看,雙方勢均力敵。
而浙軍神秘的面紗還沒有被掀開,但任何一個派系的首腦都不能忽視浙軍的實力。
好在可以讓孫大先生鬆一口氣的是,浙江海軍在廣州的艦隊叛變投靠之後,並沒有明顯的增強,兩艘主力戰艦被拖進港口進行改造。其實誰都知道,這並不是王學謙想要將這些前清的戰艦改造成現代化的戰艦,而是因為不信任投靠過來的海軍,故意將實力最強的戰艦送到船塢上,讓反水的海軍無法因為不滿而投靠其他勢力,比如說曹錕,或者奉系的張作霖。
可孫大先生還是感受到了浙軍咄咄逼人的強勢態度,能夠在海軍主力艦艇不在的情況下,全殲一支英國艦隊,這種戰鬥力國黨可沒有。
他深知,如果無法聯合王學謙,或者說獲得王學謙諒解的情況下,他的北伐希望將被這個後輩年輕人破滅,甚至連他一手創建的國黨也將在王學謙的手中被終結。這種可以預料的結局,讓孫大先生痛苦不堪,他不希望看到自己一生的政治積累,最後只能成為一個不入流的陪襯。
浙江的威脅,已經讓他寢食難安。
在浙軍在長江口大勝英軍艦隊之後,孫大先生的脾氣越來越古怪,倒不是他性格變化多少。而是他常常會在房間裡發脾氣,而且拒絕任何人進來。
這天,張靜江就沒有選到一個好時機,剛進入觀音山總統府邸,就聽到了孫大先生的書房裡傳來茶杯摔碎的清脆聲。而在這一刻,總統衛隊的衛兵都面面相覷,有種不知所措的茫然。
「張委員。」
「宋部長。」
宋子文見到張靜江的那張乖張過頭的臉,總是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絲的鄙夷。沒辦法,看到這張讓他生厭的臉,他總是有種想要跨一步上前,抽兩下的衝動。
官場的虛與委蛇什麼的,都無法掩蓋他內心對這個人的厭惡。
「怎麼不坐一坐,就走?」
宋子文看到張靜江在僕人的幫忙下,準備離開,忍不住多說了幾句。張靜江行動不便,平時站著都需要人攙扶,一般出行都需要輪椅作伴。可是很奇怪的是,這麼一個身體羸弱,無法從事繁重工作的國黨成員,卻一直被孫大先生看重。
在新一屆的執委會之中,也擔任常務委員的職位。這是國黨內部權力最高的一個組織。可以說,如果張靜江身體無礙的話,也是有希望和汪兆銘爭奪一下繼承人的寶座的。這份信任恐怕只有孫大先生自己能夠解釋了。
張靜江張了張嘴,很想解釋一番當年他策動浙江兵變的緣由,可惜面對宋子文油鹽不進的態度,他還是嘆了口氣,他知道宋子文不待見自己的原因,是因為交惡了王學謙。宋王兩家本來是至交,可現如今被他一攪合,連朋友恐怕都做不下去。對王學謙,張靜江絕對不會認為有愧,就算是當時國黨和浙軍是聯合的盟友,他也不會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因為並不是單單他一個人意識到,浙軍恐怕是國黨最大的威脅,而且和國黨同屬南方陣營,就算是聯合也是暫時的可是對宋子文,他還是有些愧疚的,因為他的決定讓宋子文在朋友面前抬不起頭來:「宋部長,張某恐怕來的不是時候,告辭了!」
要是換一個人,張靜江早就變臉了,他可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可宋子文不一樣,孫大先生的小舅子不說。還有一個身份讓宋子文在廣州獲得了足夠的尊重,財神。
廣州的臨時政府要沒有宋子文在財政上的謀劃,連維持下去的可能都沒有。
蘇俄的援助不過是杯水車薪,而且不可能無限制地從北方送來。只有地方經濟的復甦,財政的寬鬆才是國黨最大的底氣。這方面,宋子文做的很好,事實上,在廣州他的地位是無人能夠替代的。
就算是張靜江示弱,但宋子文在對方離開之前還是多說了一句:「最近廣州城風大,張委員身體不便的話就不要出門了。」
「老爺!」
張靜江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臉色有些陰沉,但是他的僕人看不下去了,君辱臣死不見得,可看到自己家的老爺被人如此擠兌,當僕人的總是不甘心的。
反倒是張靜江陰著臉道:「回去!」
看到張靜江離開,宋子文也是微微鬆了一口氣,轉身大步走進了府邸內部。這時候總統侍衛長衛立煌匆匆過來,低聲對宋子文說道:「夫人已經上去了。」
孫大先生在房間裡扔茶碗什麼的,並不是真的生氣,而是他的身體出現了問題。扔茶碗不過是暗號,拒絕一切訪客的暗號而已。這個消息在國黨內部是絕對的機密,只有少數人知道。張靜江也不清楚孫大先生的身體已經快到要垮掉的邊緣。衛立煌作為侍衛長,身邊人,就算是看也看明白了,而宋子文是小舅子也是知道情況的。
他大步跨上樓梯,推門進了書房,就見孫大先生額頭汗水如同流水一般往下淌,整個人仿佛從在水裡撈起來一樣,身體痛苦的弓成了一隻老蝦。
而宋家二小姐一臉的焦急。
「姐夫,你不能再拖了,必須去治療。」
孫大先生接連喘了幾口粗氣,感覺那股要命的疼痛過去了,虛弱地抬起眼皮對宋子文苦笑道:「我也是學醫的,知道這種病的難治。眼下能夠用草藥維持已經很不錯了,而且香港的醫院也沒有好的治療辦法。放心吧,我還能撐一撐,不會馬上就倒下來的。」面對成功率不到一成的手術台,孫大先生是不會上去的。
孫大先生不久之前就去香港,對外宣稱是會面南洋的朋友,可暗地裡是去醫院檢查,結果很不理想,當然還沒有到最嚴重的地步。但要說民國,乃至整個遠東的醫療水平,最好的還是在燕京和上海。協和醫院作為洛克菲勒財團準備用三十年時間,投入千萬美元打造的世界一流醫院,所有的設備和醫生都是世界第一流的,甚至連歐美的一流大醫院都比不過協和醫院的實力。
但是燕京孫大先生說什麼也不能去。
上海的中西醫院規模大過協和醫院,投入也不比協和醫院少,資金來源也是美國。
不過稍微知道一些隱秘的宋子文知道,這家醫院的主人是王學謙。
雖然國黨和浙江交惡過,但是雙方在明面上已經得到了諒解,相比之下,上海是孫大先生唯一的選擇,也是唯一的希望。主要是孫大先生的病已經無法再拖了。宋子文走上前一步,表情堅定道:「姐夫,我去上海,相信子高不是那麼絕情的人,看在以前的交情上,相信他不會見死不救。」
「是啊!還是去看看吧!」
孫大先生看著嬌妻淚眼朦朧的樣子,心中不免難過起來,他註定無法給她一份長久的愛情,沒有想到才幾年時間,自己的身體卻要垮掉了。看著眼前的親人無聲的傷心,他開始猶豫了起來,他也知道上海求醫是他最後的選擇,可是他就是點不下這個頭。
宋子文見狀,也是焦急不已,他忽然想到了一個辦法:「姐夫,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先去上海。趁著子高和英國人談判的過程,廣州方面派遣人員出面也是合情合理的。而私下裡,我們可以商量如何保密的問題。之後,我們可以接著雙方談判,讓您在上海出現,外界不會懷疑。求醫的事情也可以順利進行。」
宋子文也知道,孫大先生的問題要是出狀況被外界得知,那麼對於國黨簡直就是災難性的打擊。
孫大先生雖然有些不甘,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上寄託著國黨幾十萬人的希望,他不能倒下,最後還是艱難地點頭道:「辛苦你了,保羅。」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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