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不僅僅能夠讓人喪失勇氣,還能在絕境之中,違背一個人原本的習慣,學識,甚至是本性。
冒險!
可能是一個人在長期的博弈中養成的習慣,也可能是在絕望中選擇的道路。不管是哪一種,冒險都預示著未知和沒有退路。可能冒險帶來的結局不會太好,會喪失人本能的鎮定和沉靜,但冒險也能改變,改變既定的事實,獲得一線生的希望。
在來美國的路上,民國外交代表團的成員就心裡有底,這次華盛頓之行的結果可能不好,很不好。
但是在啟程之後,可能是怯懦,也可能是天性的樂觀,讓整個代表團放鬆了警惕。所有人都相信,美國人是站在民國的立場上的,是同情民國政府的遭遇的,是公正的……
可一切來得太突然,突然到連顧維鈞的心頭都有種猝不及防的震怒,想要衝進白宮,去只能那個長著一張電影明星臉的美國總統,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
為什麼?
民國的政府需要一個為什麼?
民國的百姓需要一個為什麼?
民國的代表團也需要一個為什麼?
為什麼?
一切都是為什麼?
……
出爾反爾的承諾變成了出賣和褻瀆,友誼披上了陰謀的狼皮,在一切都茫然的時候,顧維鈞,他一個弱國的外交總長,他能說什麼?施肇基的身份是民國駐美公使,美國人不打算幫忙了,他能說什麼?王寵惠。從來沒有參與過外交事務,只不過是因為他耶魯博士的身份,一紙調令,讓他加入了這次會議。
但是每一個代表團的成員都沒有說過一句後悔的話。
沒錯,他們是恐懼。
畏懼。失敗。
畏懼,重蹈巴黎和會的覆轍。
但從來沒有想過,在國家需要的時候選擇退縮。
誰都知道,國內已經成了一個巨大的火藥桶,沒有一個有識之士會願意承認,明明是戰勝國。卻要背負戰敗國一樣的待遇。青年學生遊行,示威,歇斯底里的吶喊,但是誰都看不到希望。誰都不知道等待民國的未來是什麼?
如果……
假如說,如果……巴黎和會的覆轍重蹈。等待顧維鈞、施肇基、王寵惠的結局是什麼?
國家的叛徒!
漢奸!
正因為就算是努力,最後也會換來最壞的結果。讓這幾位民族精英,留美的博士開始慌張,絕望,甚至想要衝著象徵正義的會議標誌謾罵,一切都是騙人的。
一旦,他們最後被誤解成國家的叛徒,他們的後半生將在唾罵中苟延殘喘。這也是民國外交家的無奈和宿命。他們不像王學謙。王學謙背後擁有浙江,擁有整個寧紹財團的支持,擁有軍隊和政府。
王學謙就像是一個眼光擦亮了的軍閥。他不畏懼一切可能來臨的風暴。因為王學謙的身份,已經讓他成為了遊戲規則的參與者,甚至將來可能是制定者。而不是民國政治遊戲的一個道具,配角,無足輕重的邊緣人。
但是顧維鈞等人的命運,將會被放棄。因為這是執政者能夠付出最小代價。換取民眾諒解的最佳辦法。沒人願意會想去知道,整個民國代表團是否努力過。是否和列強在華盛頓好話的會議中心爭取過,還是杜鵑啼血般的抗議過。列強對民國的不公。
但是在大人物眼中,這些人雖然擁有才能,但同時也是工具,而不是盟友。
不過,現在還有一個人被牽扯進來了。
王學謙。
也許顧維鈞等人原先並沒有覺得,王學謙的身份對他們來說,是一個精緻的瓷器,是不允許有閃失的。相比他們在政治上瓦罐一樣的前途,確實感覺有些一樣。可事情不能這樣看,王學謙一開始進入外交部,都是顧維鈞的極力促成。但現在,他是心甘情願的加入,甚至試圖給民國的外交注入一些他的想法。
說白了,在王學謙看來,民國已經糟糕到了不能再糟糕的地步了。列強肆無忌憚的民國的地圖上劃分勢力範圍,並且私下協議。甚至不用去理會民國政府的反應。
這樣的國運,滅亡已經是旦夕之間的事了。談不上,因為一兩次的厄運,會讓民國的境遇更加不堪一些。既然如此,何必不強硬一些,至少強硬的態度下,還能夠凝聚國內的一些力量,獲得更大的支持。反而比軟弱的哀求,更加能夠激起民族的覺醒。要是民國這個大染缸註定要被打破,王學謙不介意自己當那個拿錘子的人。
「子高,這次就拜託了。」
王寵惠語氣誠懇,他用盡了可能用得上的關係,哪怕是用不上的關係,甚至是在耶魯大學的那些學弟,他都不遺餘力的去溝通。但結果,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結局。
因為……
很可能民國代表團需要用中途退出華盛頓會議,來表示心中的憤慨。
一旦這樣的話,民國政府,曹錕,還有北洋政府將不再需要外交,這個內閣中份量不低的部門。
王學謙被幾個人越到了華盛頓邊上的一處農場裡,就知道顧維鈞等人已經商量好對策,可能是最無奈的對策,但至少還是辦法不是?
王學謙先是擺擺手,他知道這次不僅僅是顧維鈞,施肇基,連帶著一臉無辜相的王寵惠幾個,都算是遇到了難事了。可能在國內,英國領事館,日本領事館,甚至美國領事館的外交官,都試圖通過各自的關係,讓民國政府接受私下談判的方式。
一旦民國的山東主權問題被私下談判了,那麼就絕對沒有機會拿回來了。
先是靜靜的聽了一遍王寵惠的計劃,其實也談不上計劃,因為王寵惠的語氣低沉到了讓他自己也不相信。民國政府在大會上就算是提出威脅的言語,英國人會重視,美國人會思考,日本人會斟酌。
一切都是未知數,但一切的努力。最終可能帶來的結果,還將是一個悲劇。
王學謙皺眉想了想,沉聲道:「你們說的這些,還不夠。」
「不夠?」顧維鈞攤開雙手,他的心頭也是亂成了一團亂麻,事實上。能用到的辦法,都已經想了。可是命運掌握在別人的手中,卻是很難讓人信服。
「對不夠,這還遠遠不夠。且不說,你們提出的反對意見。加上我在開幕上的致辭發言,將矛盾的方向對準了日本,對準山東問題,顯示出我們的決心,但是這對英國人來說是隔靴搔癢,他們遠在歐洲。這次華盛頓會議,說白了就是英國需要保持海上霸主的地位。如果英國還是那個日不落帝國的話,他們根本就不需要通過海軍協調會議來解決戰列艦。海軍主力軍艦噸位的數量問題。」王學謙頓了頓,繼續說:
「而是別的國家建造一艘戰列艦,他們也建造一艘。沒有了德國的威脅。那麼就把美國當成最大的威脅,反正只要財政允許,就拿錢來說事。根本就不需要如此軟弱的外交。」
「軟弱,子高,我沒有聽錯吧!你是說英國在外交上軟弱?」施肇基簡直不敢相信,英國政府在王學謙的眼中會是這樣的一個印象。確實挺出乎意外的。
沒錯,英國人的外交。確實並不如民國人想像的那麼強硬。
但是英國對民國的手段和手腕,向來就是最冷血的。
王學謙不怕英國人。有他的理由,也有他的底氣。他至少在上海已經試探過英國的態度,並且很僥倖的獲得了勝利。但是熟悉外交的顧維鈞可不敢怎麼看,英國可以容忍日本的強大。因為在英國人的眼中,日本就是再強大,這個國家也是一個亞洲國家,日本威脅的只能是俄國的生存空間和美國的擴張勢力。
對於英國在遠東的戰略來說,一個強大的日本,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尤其是眼下的俄國,爆發了讓英國最為恐懼的革命,皇帝被推翻了,流放了,最後可能被處決了。
這種意識形態的背道而馳,讓英國絕對無法容忍俄國恢復國力。所以,英國人天天盼著日本能夠出兵俄國,繼續增兵,而不是守著俄國遠東的幾個城市敷衍了事。
英國人巴不得看到的是,俄國和日本能夠發生一場國戰。
至於民國,在日本人寸步不讓的基礎上,英國人很容易做出取捨,放棄民國,對英國來說損失不了什麼。
顧維鈞也感受到英國在歐戰之後,在外交上的容忍程度似乎比歐戰之前更加的大了。但是他卻想不出來,民國在什麼地方可以去威脅英國的,因為民國政府手中的底牌,實在太少了,少到民國的外交家只能靠著感情牌,而且還是多數不太好用的感情牌,在外交事務上忙碌著。
「子高,你說我們有能夠讓英國人緊張,緊張到不得不對日本的政策發生改變的底牌嗎?」顧維鈞心裡沒底道。
施肇基點頭道:「要是有這樣的底牌,我們還需要在這裡商討如何退出華盛頓會議嗎?」
王寵惠點頭認同,卻沒有說話。
王學謙堅定的眼神從眾人的臉上划過,看到是迷惘和不解,但是他卻不這麼看,因為他確實有一步險棋。對王學謙來說還是一把傷人,同時也能傷自己的雙刃劍,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傷到自己。
但是王學謙覺得,要讓英國人緊張,緊張到坐不住,只能用這個辦法。
「你們怎麼看紅色俄國?」
「恐怕不太容易。西方世界和現在的俄國水火不容,是在意識形態上的背道而馳。但同時,英國最畏懼俄國的政治體制。可是子高,你不要忘記了,俄國這樣的國家,需要的不是盟友,而是意識形態的認同和普遍認同。這對眼下的民國來說,簡直就是不可能的。」
王學謙的話,讓顧維鈞心頭一驚,但同時內心深處是非常反感在這裡提這個問題的。站在顧維鈞的立場。俄國的誠意不足,很難讓人相信,俄國過于謙卑的外交措辭中,有多少是真心話。
因為民國和俄國之間的問題,不僅僅是領土問題。還有很多其他問題。
比如說中東路鐵路,橫穿東北,對於民國來說就絕對無法接受這樣一個事實。
雖說眼下鐵路是在張作霖的手裡,但如果俄國紅軍東征,張作霖能否保得住這條鐵路命脈,都是一個未知數。而且顧維鈞也不認為俄國會讓出中東路鐵路。
王學謙笑道:「少川。你想多了。如果單單是建立外交關係,商討領土問題呢?」
「這恐怕對威脅不到英國吧?」顧維鈞擔憂道:「詐他們一下,難道英國人會看不出來。國內的情況你了解,但是英國、德國、法國這些列強,都是培養過數量龐大的間諜。深入其他國家,獲取重要情報的。萬一,英國人探聽到了民國和俄國往來的目的,你覺得英國人可能讓步嗎?」
王學謙不信邪道:「英國的情報部門,要是探聽到了民國和俄國之間的外交層面上的往來,肯定會更加的著急。甚至不會相信他們的間諜從俄國傳來的消息。因為,這是對英國來說最糟糕的結局,是無法承受的。所有的信息。英國的內閣都會戴著有色眼鏡去看,去懷疑,最後連他們自己也無法相信。這就足夠了。」
俄國已經派出過外交代表團,希望和民國政府之間開始外交上的往來。但當時因為燕京亂成了一鍋粥,直皖戰爭打的如火如荼,誰也沒有搭理上俄國的外交使團。
對於這種誰也不會往外偷著說的關係,對於俄國來說是求之不得的,但是對民國來說。也是確實需要的一種外交嘗試。
西方列強中,英國對民國的壓制太過強勢。以至於民國很難通過在外交上的成功,來緩和民國內部的矛盾。政府和列強之間的矛盾。
但是俄國卻不一樣了,俄國人的加入,就算什麼也不做,也能把英國人,美國人,甚至日本人嚇出一身冷汗。
施肇基提了一個問題:「華盛頓會議眼看就要召開了,據我所知,俄國的外交談判代表『越飛』在民國,就算我們這時候去聯繫,中間隔著一個太平洋,消息能讓英國人第一時間收到嗎?」
「而且,子高我不得不提醒你。『越飛』這個人的危險。『越飛』不過是一個代號,他雖然受俄國政府的委派,但是他做了一件讓曹大總統非常氣憤的事,就是單獨聯繫了在洛陽的『玉帥』,而『玉帥』將兩人私下商談的內容告訴曹大總統,結果你知道的。在大總統面前說別的國家,他老人家或許會頭痛,說北方的俄國,他老人家會瞪眼的……」
王寵惠說的隱晦,但是誰都聽懂了,『越飛』這個俄國的特派使節到底和『玉帥』吳佩孚商談了什麼,讓曹錕如此惱怒。
王學謙沒想到,俄國竟然如此急切。反而他的計劃就顯得粗糙了很多,俄國的這個外交代表太能拉仇恨值了,不知道曹錕的官最大,就算是看不上曹大總統,至少也該去拜會一下吧!
只能另闢蹊徑,想了想,王學謙才開口道:「你們看,我做開幕演講,然後在演講結束之後,去德國。」
「去德國幹什麼」顧維鈞納悶道。
王學謙神秘一笑道:「德國戰敗了,各國在德國的控制力就不用多說了,各國的情報機構根本就不用隱藏,都擺在了明面上了。我只要在德國表示出要去俄國,不管去沒去成,最後第一個得到消息的肯定是英國、法國、美國和日本,你們說呢?」
「這樣一來,就像是在紐約散步謠言,費城的人民很受啟發!」顧維鈞笑道。
王學謙鼓掌道:「沒錯,就是這個意思。連隔夜的等待都不需要,就立馬能讓所有人都知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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