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不亮?」
蕭金衍聽得一頭霧水,他記得有一次東方暖暖親口承認她殺了自己父親,雖然沒說原因,但自此之後,他對東方暖暖心懷惡意。書神屋 m.shushenwu.com今日趙攔江一刀砍頭的長老,如真如張本初所說,那就有些費解了。
他與東方暖暖必有一個人說謊。
張本初道,「當年東方不亮練功走火入魔,去書劍山之中求藥,結果被王半仙設計捉入了招魂幡,你們今日進得村落,便是以他煉化而成。」
一個通象境的高手,被招魂幡煉成了一個村落?若真如此,那他們腳下的這數十里大山,便是張本初本身煉化了。
蕭金衍問,「東方不亮和他女兒關係如何?」
張本初道,「那就要問他們了。」
趙攔江開口道,「當務之急,是想辦法離開此處,不知前輩可有辦法?」
「如果我修為尚在,或有一線生機。如今修為全無,怕是愛莫能助了。」
蕭金衍聽他言辭之中閃爍其詞,似乎言猶未盡,卻也不方便詢問。趙攔江不管這一套,「前輩話中有話啊。」
張本初嘆道,「東方不亮已死,用不了多久,他那個村落會變成一片虛無。其餘地方,皆是我法身所化,用不了多久,那些亡魂便會進入山中,除非……」
「除非什麼?」
「我死。」張本初道,「我若死了,王半仙定會察覺,必會進入幡內一探究竟,那時你們或有可乘之機。」
李傾城忽然開口問,「難道不是只有死人才能進來?」
張本初笑了,「你們沒死,不也進來了嘛?我估計,他是想用你們三人來擴充招魂幡內的領地吧。」
三人武功,雖說是通象巔峰境,但若以能調動的真元,那不弱於三境之外的大宗師,更何況,蕭金衍體內的弦力,正是王半仙所需要的用來完成他目標的基石。
「此方空間內,有王半仙的一處洞府,書劍山追殺之時,他都會進來躲一段時間。」
原來如此。
難怪書劍山始終無法找到王半仙,本以為是他逃命功夫了得,原來是有這種法子。
這番話之後,四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張本初說得很明白,除非他死,否則很難有機會突圍。可蕭金衍他們無法要求張本初去做什麼,總不能說服他去自盡吧?
趙攔江忽問,「前輩高壽?」
「三百又二十二歲。」
「可曾想過身後之事?」
張本初身體一顫,醜陋的臉一陣抽搐,他明白趙攔江的意思,但他並不想死,「當修為越高、壽命越長,反而越是怕死了。尤其是對於一個死過四次的人來說,死亡的感覺並不好受。」
山下聚集的怪物越來越多,如一群無頭蒼蠅,四處亂撞。相信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發現四人的藏身之處。
那時必然又是一場血戰。
趙攔江對二人使了個眼色,蕭金衍、李傾城來到一處僻靜之處。
「我想殺了他。」趙攔江道。
「我們無權殺一個手無寸鐵之人。」李傾城道,「否則,我們與山下那群人又有什麼區別?」
「看山下……」趙攔江指著那些「怪人」,道「你也看到了,他們越來越多,每拖延片刻,就有數十、數百亡魂進來,也就是說人間有相當的人死去,若我們不阻止王半仙,死得人只會越來越多!用一個張本初的性命,換天下數萬人的性命,你覺得不值?」
「這不是值與不值的問題。」
「這個罵名,不用你們來背,我來!」趙攔江一臉正色道,「想想天賜,想想小師父,想想宇文霜,難道你們願意在這裡跟他們團聚,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遠處傳來轟鳴聲。
他們察覺到,幡內的空間正在擴大,也就是說,又有江湖高手進入了幡內,變成了王半仙的領地。
若這樣下去,此處無限擴大,等天道意志碎片進來,此處將會變成一處「真實」的幻境。
因為你無法說,究竟那個才是真正的人間。
趙攔江道,「這已不是私人恩怨,更不是講什麼狗屁道德與原則的時機。」
「我來吧。」蕭金衍深吸一口氣。
三人商議完畢,來到了張本初身前。
張本初似乎已經猜到了結果。
「你們要殺我?」
蕭金衍點點頭,「我們也是迫不得已。畢竟還有天下數萬萬百姓。」
張本初苦笑一聲,「早知如此,便不救你了。」
趙攔江問,「你現在這樣活著,哪怕再活上三百年,又有什麼意義?」
張本初道,「以前我也曾如你們一樣,不惜一死,去對抗書劍山,可到頭來卻發現,還是活著更容易一些。」
趙攔江進一步逼問,「活著?那你又為何不跟村落那些人一樣,喝了他們的東西,活在幻境之中?」
張本初忽然提高嗓門道,「年輕人,我活了三百多年,我知道想要怎樣的生活,你也不知道,這幾年來,我在這裡過的什麼樣的生活,不用你來教訓我。」他憤然道,「救了幾個白眼狼。」
趙攔江道,「不要用世俗的道德準則和價值觀來評價我們。」
「換作是你,你會選擇死嘛?」
趙攔江傲然道,「我這一生,怕的東西很多,怕失去朋友、怕沒有錢,怕武功太弱,怕自己太懦弱,但唯獨不怕死。」
張本初還要開口,蕭金衍猛然奪過李傾城的劍,一劍刺了出去。
驚鴻劍,貫胸而出。
蕭金衍道,「師叔,請你赴死。」
張本初抬起手指,指了指蕭金衍,「呵呵,大俠……」
他倒在了地上。
蕭金衍神色凝重。
他一生殺過很多人,有些是因為對方殺自己為了自保,有些是因為江湖道義,也有因為愛恨情仇。
殺人,便是殺人。
他從來沒想過去找理由。
但今日殺死張本初,卻是因為「天下蒼生」,這個看似冠冕
堂皇而又毫無力量的理由。
人,不應該替別人做抉擇,尤其是別人的生命。
張本初說出的最後兩個字「大俠」,似乎是對他的一種嘲諷。
蕭金衍經常將「大俠」二字掛在口中,但他從來沒覺得自己是一個俠客,他只是想為自己而活,為自己關心的人而活,至於江湖正道、天下公義,他看得很淡,有時甚至覺得是「狗屁不通」。
直到今天聽到這兩個字,他開始正視「大俠」二字。
趙攔江見他兀自發呆,道,「殺個人而已,又不是第一次。」
蕭金衍深吸一口氣,「畢竟,他是我的師叔。」
張本初的身體,開始腐爛,最後化作一灘血水。
轟隆隆!
他們腳下的群山,開始顫抖,從四周向中間不斷塌縮,山下那些怪物,開始四處逃竄,尋找逃命之處。
三人不敢耽擱,施展輕功,在群山之中穿梭。今夜一戰之後,他們對法則空間領悟更上一層樓,不多時,奔出十數里,落在一處湖畔。
也是方圓數里之內,唯一沒有塌縮之處。
趙攔江道「這便是王半仙的藏身洞府了。」
那些怪物們也紛紛向這邊湧來,饒是如此,步伐稍慢半拍者,被塌縮的空間吞噬在虛無之中。
湖畔聚集滿了怪物,將三人攔在外圍。
懾於三人之威,他們都不敢上前。
找他們出來是一回事,殺他們是另外一回事。更主要的原因,這些怪物都是新來的百姓,跟著喊口號還行,真動起手來,個個都是欺軟怕硬的主兒。
「怎麼辦?」
李傾城道,「既然是王半仙的洞府,將他毀掉,我就不信王半仙會坐視不理!」
三人打定主意,準備大幹一場。
然而所有怪物卻露出兇殘之意,沖三人桀桀怪叫,阻止他們前行。看上去,此處對他們十分重要,而這更堅定了三人要毀掉這裡的意圖。
新一輪殺戮,繼續。
刀劍拳齊出,也不知殺了多久,從深夜到天亮。
湖畔周圍,屍體遍地。
三人已是精疲力盡。
面對如潮水而來的怪物,他們生出了一股無力感。然而,讓他們堅持下來的,全靠一股意念。
經過一夜鏖戰,他們早已將一切道德、一切禮儀約束,都拋在了腦後,而真正且唯一的動力,只有三個字。
活下來。
忽然,他們發覺壓力大減。
怪物的數量不再增加。
三人似乎看到了盡頭,信心大增。
終於,當他們將最後一個怪物殺死之後,三人累得精疲力竭,找了個相對乾淨一些的石頭,躺了下來。
趙攔江感慨道,「活著,真好。」
李傾城道,「我也不知道殺了多少,差不多兩千吧。」
他們極度口渴,可又不敢輕易喝湖裡的水,生怕有什麼貓膩。再看蕭金衍,只見他雙目望向天空,眼睛一眨不眨。
「這小子不會死了吧?」
李傾城道,「要這麼死了,那就窩囊了。」
蕭金衍沒好氣道,「我在用弦力探視這座洞府。」
「找到了?」
蕭金衍道,「你們少說兩句廢話,或許已經找到了。」
從躺下到現在,蕭金衍的弦力早已將此處探了個遍,他始終沒有找到,這裡與人間之間的關聯,若有的話,弦力定能穿過此處洞天,感應到人間的弦力。
趙攔江道,「咱們三人,不會就這樣困在這裡了吧?」
李傾城忽然道,「別忘了,你兒子還在外面。」
趙攔江臉色忽然沉了下來。
楊笑笑死了,趙天賜生死未卜。入夜以來,他一直在戰鬥,在殺戮,根本沒有閒暇去考慮這些事,如今得了片刻寧靜,他只覺得心中一陣劇痛。
深入骨髓。
殺死楊笑笑的朱立業,已被他一刀授首。
但死者無法復生。
怪誰呢?
這個天下已經亂了。
整個京城,怕是已經毀,自己最心愛之人死去,他活著還有什麼意義?皇位?趙攔江不稀罕。
他覺得自己的靈魂,正在慢慢剝離自己的身體。
李傾城察覺到他的異樣,略帶歉意道,「對不起,不是有意冒犯。」
趙攔江責怪自己,若不是自己將楊笑笑帶到京城,他也不會失去她,也不會讓兒子失去母親。
他有些害怕,害怕面對趙天賜。
剛才在戰鬥之時,他只想活下來,如今活下來了,他卻又沒有了勇氣。他口乾舌燥,喉嚨有些沙啞。
「我想喝酒。」
若是平常,李傾城沒準會揶揄他兩句,然後拿他戒酒之事調侃兩句,但此刻他卻說不出刻薄的話來。
趙攔江忽然看到一個破碎的酒罈。
壇內有美酒正在不斷滲出。
他仿佛看到了楊笑笑,捧著這個酒罈,緩緩朝他走來。趙攔江站起身,迎了上去,接過了酒罈。
正要去飲。
啪!
李傾城一劍刺出,將酒罈挑破。
趙攔江大怒,「你!」
李傾城厲聲道,「你瘋了?」
驚鴻劍身之上,挑著一個人頭。
趙攔江才意識到,是自己產生了幻象。
悲從心來。
他嚎啕痛哭!
自有記憶以來,趙攔江從未哭過。哪怕是在定州枯井之中,看到全家被殺,他眼神之中,只有火焰,復仇的火焰。
但此刻,他卻崩潰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李傾城摟過他肩膀,使勁拍了兩下,想要安撫他的情緒。
趙攔江道,「我想死。」
李傾城道,「你不是一無所有,還有我們,還有天賜呢。你還有隱陽城的百姓!」
「我無顏面
對天賜。」
李傾城道,「那就找個活下來的理由,死只是懦夫行徑,這可不是我的眼中頂天立地的趙攔江。」
李傾城意識到,此刻趙攔江十分脆弱。既然安撫不能起作用,那就激怒他,「你不是要做天下第一刀客嘛?連我都打不過,做個屁刀客。」
趙攔江道,「你我打一架,生死由命。」
李傾城不屑道,「殺你,如屠牛羊。這樣的趙攔江,贏了也不足為道。」
金刀出鞘。
趙攔江眼神之中有一股怒火。
李傾城要得正是這一股怒火,有怒火,便有了活下來的理由,他抽出了驚鴻劍。
此刻的蕭金衍,沉浸在探知招魂幡內的天地之間,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最好的兩個朋友,正在刀劍相向。
金刀之意,噴薄而出。
帶著一團怒火,向李傾城劈來,這團火焰,似乎要將李傾城吞沒。
李傾城抽劍後退,待趙攔江刀勢一盡,旋即欺身而上,驚鴻劍刺向他招式的空擋之處。
這一劍,平平無奇,只是最金陵李家劍法之中,最平凡的招式。但如今的李傾城,乃劍道大家,哪怕是尋常一招,也足以令人驚詫。
噹啷!
刀劍相交。
趙攔江連連後退。
哪怕是鏖戰之後,兩人精疲力盡,這一招,依然令人生畏。李傾城占了上風,得理不饒人,「就這點道行,還枉成金刀王。」
趙攔江怒意中燒。
雖說兩人交情不淺,但他不喜歡李傾城,因為他覺得,李傾城跟他不是一路人。
優渥的家境,良好的家教,絕世美顏,還有花不完的錢。
若不是蕭金衍,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會與這種人成為朋友。
兩人曾經並肩戰鬥過,曾經一起吃過苦,他也曾不在乎李傾城的身份地位,但此刻失去愛人的痛苦,讓這種怒火戰勝了理智。
他幾乎發瘋。
金刀如龍,暴風驟雨一般,向李傾城劈去。
天地變色。
自從金刀李秋衣、狂刀楚日天一戰之後,這個江湖,再也沒有如此驚心動魄的戰鬥了。
可惜,沒有觀眾。
蕭金衍依舊沉浸於弦力之中,如醉酒一般。
也不需要觀眾。
好勝之心,自尊之心,讓兩名絕世高手,真正斗在了一起。
起初,李傾城不過是想讓趙攔江活下來,可趙攔江招式越來越凌厲,他也不得不小心應對。
三十餘招過去。
李傾城抓住趙攔江一個破綻,一劍刺出,只聽一聲驚雷,趙攔江金刀脫手,整個人向後撞去。
轟!
身體撞在一塊巨石之上,石頭碎為齏粉。
趙攔江口角流出了鮮血。
李傾城也因為用力過猛,臉頰旁止住血的傷口也崩裂,再一次染紅了早已滿是血跡的白衣。
「你不是對手。」
趙攔江撿刀,「再來!」
一刀劈出,李驚鴻輕鬆化解,再次將趙攔江擊飛。
「再來!」
如此反覆四次,趙攔江已是遍體鱗傷。
髮髻散落,趙攔江長髮披肩,正如許久之前,李傾城第一次遇到他時那樣。
趙攔江啐了一口鮮血。
手中金刀,在不斷催發刀意。
在這真元稀薄的招魂幡內,聚集起來一團赤色火焰,整個金刀燃燒起來,與之相隨的,是趙攔江滿腔的……
怒火!
一片熾熱傳來。
趙攔江周身三丈之內,滿地的屍體不斷燃燒起來,地上百草頃刻間枯萎,化成了灰燼。
他身上有火。
眼中有火。
為什麼要有金刀?
我是趙攔江,來自橫斷山的一匹狼。
他凌空躍起,在天空中劃出了兩刀。
橫一刀,斷一刀。
橫斷刀。
攜帶火神之怒,向李傾城當頭劈來。
李傾城眼神無比寧靜,與趙攔江的怒火相比,他的心境更入一潭清水,清澈透明,似乎將一切都映入了水中。
包括趙攔江的怒火。
火刀撲面而來。
李傾城向斜上方刺出了一劍。
傾城一劍。
也是心劍。
刀劍相交,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
趙攔江頹然坐在了地上。
金刀扔在了一旁。
「我敗了。」
李傾城搖了搖頭,「這並不是你最強的一刀。因為憤怒,並不是人間最強的力量。」
「人間最強的力量?傾城一劍?」
趙攔江滿是疑惑。
李傾城也搖了搖頭,「也不是。我也在尋找那種力量。」他指了指蕭金衍,「或許他比我們先能找到。」
趙攔江此刻已經清醒了過來。
「敗了依舊是敗了。」
李傾城道,「我跟你打個賭。」
「什麼賭?」
「十年之約。」李傾城道,「十年之後,你我再戰一場。那時,趙天賜已長大成人,也許你沒有顧忌,到時候,我會殺了你。」
趙攔江站起身,「興許,我殺了你。」
李傾城負手而立,「看你本事咯。」
蕭金衍在用識海中弦力不斷探索這個空間,他並不知道,最好的兩個朋友已打了一架。
招魂幡設計的極為巧妙。
他幾乎試過了所有辦法,依舊沒找到招魂幡與人間的關聯之處,就在他即將放棄之時,忽然他感應到了劇烈的真元波動。
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刺穿招魂幡的空間。
而這股力量,來自腳下,來自眼前的這一方湖水。
蕭金衍頓然醒悟,他猛然睜開了眼睛,大聲道,「我找到出去的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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