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涉直視著他,目光嚴肅,神情認真,仿佛面對的不是一位衣著庸俗的富戶,而是一位地位相當的大家:
「敢問黃先生,人之本性,究竟是善,還是惡?」
周圍頓時一片譁然。
這個問題看起來很簡單,以至於每個人都能聽懂,但是要想回答,可不是簡單的事情,稍微答的不好,葛涉一定會追問,然後就露餡了。
在場的所有書院學生,都不禁在心中思索起來,若是自己的話,該怎樣回答。
說人本性為善,那麼惡又從何來?說人本性為惡,那麼善舉又為何存在?
但是評委席上,包括方太師與諸多前輩都是不由心中稱讚,這個問題問得高明!
這種問題,涉及德行,議論起來可大可小,可以考校出對方的真實水平,又能弄清楚他為人人品如何。
既然這位黃先生自稱為天生聖人,若是答的不好,就會出乖露醜。
評委席上眾位名家已經等著看這人的笑話了,眼前這位黃世仁,打扮極其庸俗,一看就是毫無文化,越是這種沒文化的人,越是喜歡大放厥詞,還敢在這書院擂台上放肆,真是不知好歹!
他們今天就要看音禮書院以其背後的金主,身敗名裂!
黃思直接無視了評委席與台下的議論聲響,除了葛涉還有資格陪他聊聊天,余者皆庸碌而已。
「你的問法不對。」黃思並沒有客氣,一上來便直接否定了問題本身,「人的本性,不能簡單地用善惡二分概括。如果你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那麼我來告訴你吧——」
「人的本性就是動物性,動物性就是自身生存,以及延續後代。為何會有善惡之別?因為人類是弱小的,弱小的動物必須抱團才能生存,為了與他人合作,人類發明了善——善就是通過便利他人的的方式利己。然後,由於生活資源不足,人類又發明了惡——惡就是通過掠奪他人的方式利己。所以說,善惡本為一體,生存與延續乃是動物本能,人就是善惡一體的化身,我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葛涉被這番話驚得半晌沒有說話。人的本性為動物性?善惡本為一體?動物的本能是生存與延續?雖然對方的用詞頗為新奇,但並不難懂,反而給了他一種這樣說才恰好的感覺。
但是,這些話,無疑顛覆了人族慣常的認知。
葛涉思索良久話中蘊意,又追問道:
「可是,若是如黃先生所言,那麼人之一生,只要活著,只要養育後代便可。但如此一來,這學問,這禮儀,這史書,這廟宇,這家國,難道就沒有意義了嗎!」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畢竟,這些東西乃是人族的成果,也是他畢生的堅持,就這樣被否定,實在讓他難以接受。
「有意義。」黃思面色平靜,與葛涉的激動形成了鮮明對比,「我先前所言,乃是人的動物性。一飲一啄,生兒育女,動物也無非如此。人與動物的區別,正在於人能夠用自身的努力違逆其動物性。你所說的那些,正是在人族的歷史上,不是作為動物,而是作為一個真正的人而創造之物。人族的歷史,乃是真正的人,而非動物所書寫。」
「有的人,積聚財產,娶妻生子,看似風光,其實一輩子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動物性而奔忙。有的人,畢生清貧,卻胸中自有丘壑,一心求道,廿年不改,這樣的人,方能立百代之言,建千秋偉業,為萬世之師。」
黃思向著葛涉微笑道:「如是,方才算是用人性戰勝動物性,實現理想,扶助人族,立下古往今來第一師範。葛先生,你可願意去做到?」
葛涉的心中產生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眼前這人說出這些話的內容已經極其震撼了,但是,他的神態,他的氣質,他微笑的樣子,都給了葛涉一種對方仿佛手握至高權柄,而俯身向他詢問的感覺。
過了好久好久,葛涉才敢開口說話,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葛某一心為教,若有機會,自然鞠躬盡瘁。」
這麼一席話下來,在場所有能夠聽懂之人,無不被震得呆在當場。
那些想法,那些概念,他們當真從未想過,但是,又覺得似乎為他們指點了新的方向。
聽了葛涉的回答,黃思才滿意點頭,又問:「我乃聖人,黃終音自然為聖人之女,理應受到人族尊敬,這話可有問題?」
聽了這句話,因為此前思想的震撼,所有人心中都只有一個想法:沒有問題,絕對沒有問題!
台上台下鴉雀無聲,就連評委席上那幾位大家,也是徹底作聲不得。
葛涉身上冷汗泠泠而下,他費了絕大的力氣與定力才勉強組織起思維,直視著黃思,磕磕絆絆地開口:「那麼……黃先生……又為何……要自稱……聖人呢?」
葛涉能夠感覺到壓力,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與黃思身上,簡直如芒在背。
「因為……天若不生我,萬古如長夜。」
話語落地,寂靜無聲。
黃思目光柔和地看著葛涉。
他欣賞有勇氣,有定力,特別是有思想與主見的人。
那些都是真話,可能人族一時之間無法明白,不過,沒關係。
他只是在等,等待人族自行撥開迷霧,走出迷局的時候。
葛涉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可怕念頭,面前這人看他的目光,就如同父親在看即將長大的子女一樣,充滿了關愛與鼓勵。
這絕對不可能是一個普通人看待另一個普通人的眼神。
「多謝,謝黃先生指教於在下。」葛涉向黃思深深地躬身行禮。
然後,他轉向方太師:
「太師,葛某已經弄清楚了,黃先生所言,句句真實,黃先生確實乃是天生聖人,足以擔當的起教導黃院長與時方的責任。更何況,黃先生其實原本就是葛某的葛氏書院的金主,葛氏書院一應費用,全部都是黃先生所承擔。如若音禮書院錢財來路不明,那豈不是也可以說葛氏書院也是來路不明?還望方太師明鑑。音禮書院一事,至此,再無疑問可言。」
其實葛涉不說這些,方太師都會放過音禮書院了,且不說他收了人家那麼多錢,光是黃思這驚世駭俗的話語,就不可能是普通人啊!更何況,他的態度如此淡定,方太師敢拿他幾十年為官的經驗打包票,這人肯定有什麼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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