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喜大是錯愕,自是不明白殷水流的這個血香舉動,而殷水流也不做解釋。
他檢查完畢,沒有絲毫所獲,正要站起來時,聽到君上問他道:「尚家宰看出什麼來了麼?」
尚喜謹慎諫言道:「不確定此人是否就是蒙氏之卒,但是事關蒙氏,蒙和所率的蒙氏軍卒刻下正在營中,以我污妖軍卒現今的兵力,加以竇氏大敵在外,君上對蒙氏之卒當慎之對待。」
殷水流搖頭道:「不,本君問的不是這個問題。」
尚喜愕然道:「君上要問什麼?」
殷水流望著蟠虺紋鏡中自己的唇角,那裡起了一絲譏諷,他加以明細道:「本君問的問題是,尚家宰,你剛才看清楚了那三處劍傷了沒有?」
蟠虺紋鏡中的譏諷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漠的平靜:「那三處劍傷,以尚家宰老道的眼力,當可以從傷口處推斷出本君現在的武道修為。後續對付本君的凌辱計劃,尚家宰看完之後,是選擇照常,還是要做出一番變動?」
尚喜眼瞳微縮,旋即一臉驚愕,失聲道:「君上……」
殷水流將蟠虺紋鏡納入懷裡,斜乜過來,沙啞著聲音:「尚家宰若是沒有看仔細,那麼本君來告訴你也無妨。此人丹田通脈乃是人脈巔峰,如若他學的不是下士級劍術,而是卿級劍術,不需上卿級,任何一門下卿級劍術便足矣。本君能做的事情便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殺完人,然後從容離帳而去,本君這麼說,尚家宰你能明白麼?」
夕照劍忽地出鞘,殷水流腳旁的薄艾半邊頭顱飛走,噴濺起大片血霧。
殷水流微微喘息,低聲解釋道:「剛才那樣沙啞著聲音和尚家宰說話,說得多了,讓本君心裡的憎惡越積越盛,情緒忽然有些控制不住,至於原因,就不和尚家宰說了。」
外間雨聲不歇,帳內卻陷入到一陣沉默里。
鮮血從夕照劍上滴落。
殷水流望著這個還有少許淚痕仍在,自少時便陪伴在自己身邊的老奴,輕聲問道:「能否告訴本君,為何?」
……
站在殷水流的主帳外,褐衣青年立在雨里,沒有絲毫忌諱地握著他的青銅劍。
他這個身份雖然低賤,卻有人前持劍的資格。
遠處傳來軍卒的警訊聲。
那是蒙氏卒。
薄艾襲殺主帳守衛甲兵,進帳弒君,事情敗露,他的隨從正畏罪而逃,蒙氏會在製造殺人者為薄艾時,將這些毫不知情的薄艾隨從格殺勿論,同時集結兵力隨時準備應變。
匆忙間的後事安排計劃正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至於最終計劃如何執行,還得等待帳中人出來。
褐衣青年垂著眼帘,看著履前雨水飛濺。
他對蒙氏的舉動全無興趣。
握緊手裡的青銅劍,褐衣青年嘴角露出許多猙獰。
他之所以會來北鄙,只為向帳里的人證明,他的劍不止是拿來殺人的,更能讓人為之後悔當初的決定。
而這個證明,褐衣青年相信他很快便能完成。
可笑污妖君的這些仆臣甲兵因為污妖君的逆天改命而痛哭流涕,竟在這種死局裡升起希望之心,譬如同在帳外,正遣人前去查看蒙氏警訊的王刺等人。
直到現在,王刺持劍的手還在因為激動而顫,更別提冉赴之流,出帳時險些路都不知道怎麼走了。
褐衣青年冷笑不已。
北鄙之地以竇氏為首的聯軍正重重圍困污妖君這個領地新主,不提燕泉君安排的其他嫡系,便是營地里的蒙氏都能在他們的指揮下熄滅掉這點希望之火。
污妖君重新恢復丹田通脈能力了,又能如何?
區區一個蒙氏人脈巔峰武卒,污妖君都要與之纏鬥半天,更讓穆歷一箭殺了薄艾滅口,這樣的武道修為在這種局勢里有什麼用?
他早已經不是以前的天脈巔峰王子水流了。
褐衣青年自信以他的劍術修為,殺那個蒙氏武卒只需三兩合,傷如今的污妖君,最多十合,而他們不會給予污妖君繼續恢復的時間。
褐衣青年望著履前雨水的眼眸忽地起了許多溫柔。
季奚。
為夫馬上便能完成夙願回去殷邑了。
……
尚喜腰身微弓,這是仆臣在主君面前的禮節。
轟隆。
帳內的沉默在這一道雷聲過後結束。
尚喜瞥去薄艾血肉模糊的頭顱一眼,輕嘆出聲道:「老臣照顧君上二十載,若說仆臣當中對君上最為了解者,當沒有一人在老臣之上。薄艾不知老臣在幕後,這名蒙氏之卒倒是知道老臣,但是老臣自信在這短短時間裡,君上是不可能從他口裡逼問出來的,君上因何如此確定?」
昔日主僕到了圖窮匕見時,無論是主人還是僕人,對於背叛均沒有半點多餘情緒,就如在敘說尋常事情一般。
殷水流更是失笑出聲道:「尚家宰以為本君整日留戀床榻不起,便真如聾啞人了麼?本君雖從不曾來過北鄙,但是孟辛卻是北鄙辛姓衡氏之女,她在尚家宰擇道入邑時曾奇怪的告訴本君,我們並不趕時間,尚家宰為何不走大道,而選擇近路前行。等到了這個瓮地,本君才明白孟辛那時的疑惑,倘若本君修為不失,以尚家宰的武道修為,在本君的脈知衍外能力里,只怕十句謊言都說不到便被本君識破。」
尚喜沉默少許,他不知道殷水流的脈知衍外是什麼能力,倘若殷水流修為不失,誰能撼動他的天子繼承人之位,而他自也不可能叛主。
和殷水流一般的輕笑出聲,他為殷水流解釋道:「這是北鄙竇氏為燕泉選定的地方,申夫看過之後很滿意。」
申夫。
燕泉君殷茂全的新任家宰,和尚喜一樣的太陰寺人出身,爵位同為殷商家臣之巔的上大夫。
殷水流頷首表示明白,也不去問申夫現在是否就在夾道之外。
「白起是本君這些年來最是用心培育的將才,視他為本君的武安君,故而賜予他白起之名,委他家司馬之職,由他執掌軍事,連你也不能插手其中。如若他還在,營地里怎會接連死去這麼多軍卒,卻連行兇者的一絲蹤跡都捕捉不到。而唯有你在本君不理事,全權執掌營地所有事宜時,方能做到這一點,更能直接出面摧毀桑澤等人最後的一點忠君之心。」
尚喜眼帘微垂,沒有去問武安君為何人,君上經常會說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他早已經習慣,細聲細氣地回道:「誠如君上所說,所以白起必須要死在伏擊里,是老臣在混亂中出的手。少了他,一行二十五人的邑卒即便晝夜不分,老臣也能安排出種種殺著,何況哪些人分在一起,哪些人要隔開,老臣皆有算計,只不過有一點只怕君上不知,除了白起之外,老臣親手殺的邑卒亦不少,因為老臣控制不住這種試劍的衝動……」
尚喜的臉上忽然浮現出許多矜持的表情,伸出他的佩劍示意。
「殺人的便是這把劍,老臣用的是新學的劍術。」
殷水流眼眸微凝。
太陰寺分三監。
太陰監掌《太陰真經》、厥陰監掌《厥陰劍術》、少陰監掌《少陰綿掌》。尚喜是厥陰監寺人,他不曾學過《厥陰劍術》,只通厥陰監不修生死關前的《厥陰訣要》,兩者之間不可同日而語。
「本君明白了。」殷水流嘆息。
《厥陰劍術》。
尚喜叛主的理由,而這理由已經足夠,不需多加其他,譬如追隨污妖君前途無望之類。
「若君上能為天子,以老臣多年來侍奉君上的情分,當會賜予三監秘典之一給予老臣,可惜君上為九五之咒所害。而每一個太陰寺人都無法拒絕三監秘典的誘惑,老臣自然也不能例外,即便修煉三監秘典要過生死關,也擋不住老臣這樣的人可為之捨棄一切,因為這是一本閹人的無上寶典。」
這個前時一直說話不疾不徐的老閹忽然起了許多癲狂之態,他不止咬牙切齒,更低咆如受傷的老獸。
「老臣要向昔日的同輩證明,老臣當日以監內十甲之名狼狽離寺,並非是老臣在厥陰監不夠天資修煉《厥陰劍術》,亦非貪圖性命不敢進軍生死關,而是老臣沒有玉幣行賄上監,現如今老臣憑藉《厥陰劍術》的開篇邁過生死關,劍術初有成,只待和燕泉的交易完成,縱使所得只是《厥陰劍術》的其中一部分,老臣自信也可憑此延年增壽……」
殷水流平靜地看著尚喜的這種癲狂。
尚喜是閹人,而他現在亦然,不同的是,他還需要遮遮掩掩,因為為人主君者怎能是沒了根基的閹人。
正是這種情緒讓他明白了一些大商定王對真《向日秘典》的改編。
把眼睛合上。
厥陰。
他第一重六陰之氣也是厥陰。
「申夫本是先王宮中大監,本君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他是厥陰監出身,天子將他賜予燕泉做家宰,想來就是因為你想要這門《厥陰劍術》。而你們的交易,和這段時日竇氏軍卒射入營中的羽箭有關是麼?」
尚喜微微一愕,癲狂稍斂。
「老臣知道以君上的聰慧,老臣的這點勾當定然瞞不了君上多久,只是沒有料到,君上竟連這個也能看穿。」
《厥陰劍術》的訣要按照弒主計劃的進度逐一給他,隨著竇氏卒而來的燕泉卒,每隔幾日便會將標記有暗號的羽箭射入固定地方,以此來告知他新一輪的交易晚上進行。他晚上收到了,才會施行下一著計劃,如果依照原定計劃,再需十日,申夫的《厥陰劍術》訣要,他便會完整到手。
「燕泉雖行事殘忍,卻器小而多疑,怎會在交易之初便一次性把酬勞給你。而你這段時間,總有一些你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恍惚失神,或許你覺得本君修為全失,對你沒有絲毫威脅可言,有幾次竇氏之卒前來圍營射箭震懾時,你竟在本君面前露出迫不及待的模樣。」
殷水流的表情露出些許疲倦,許是這樣壓制聲線說話說得多了。
「本君能感受得到你的變化逐日有加,只是對比本君的變化而言,你的變化實在太過微小,讓本君一直無法確定。」
殷水流這最後的一句話,尚喜不是很懂,而他也不需要懂。他們主僕之間很快便會再無相見之日,因為後續計劃再沒有必要進行了,縱是燕泉在此,也不敢放任污妖君繼續恢復。
向著殷水流行了最後一禮,尚喜嘆息道:「本打算十日之後再恭送君上,不曾想會提前到如今,君上實在不應該這麼早便暴露自己恢復的武道修為,更不應該這麼著急把老臣揭露出來,畢竟能多活十日,那也是一樁美事。」
「是麼?」
殷水流微合著的眼睛睜開,似笑非笑地看著尚喜道:「尚家宰為何如此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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