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赴受了多日苦,而今身在集氏大宗所在的居所,旁邊銅獸口中徐徐噴出的薰香雖沒有羋楚之香的奇效,久聞之也有心曠神怡之助。
冉大夫愜意之餘,瞧著顫顫驚驚侍候在旁的女奴,分外覺得她們也妖嬈了許多。
可惜他不是君上,他不好此道,而是彼道,而且是被入之道。
往臉上塗過妝容,滋補過丹田通脈之力的冉大夫正待拿起酒爵再品一口,外間傳來一些動靜,冉大夫只是稍稍傾聽少許,便急得神色大變,連履也忘了穿。
幾名集氏淑女被君上從里室趕了出來。
冉赴足下只著襪,他也不管這許多,走上前去皺眉詢問道:「我家主上怎地惱了你們?」
幾名集氏淑女左右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道進去便給盜首趕了出來,直惱得冉大夫險些舉起巴掌來,一人摑去一掌。
他對安排進去伺候君上的幾個集氏淑女異常失望。
不過是伺候男人洗個澡,然後再被摁倒。
這都不會?
冉赴將幾女趕走,氣勢洶洶的朝外面走去。
君上沒有這麼久不近女色過,定是嫌棄這幾個集氏淑女姿容差了。他冉大夫便不信了,偌大一個集裡,他連一個侍寢的氏女都找不著。
集合部隊。
不是。
集合集裡所有氏女,國人之女,鄙人之女,隸人之女,統統集合到專供集裡國人子弟練武的場地上。
在狼牙卒虎狼一樣的眼神里,火把下,集裡氏女們面色慘白,站在冉大夫面前瑟瑟發顫。
遠處鄙隸之所里,集叟氣得全身哆嗦。
相比較他奢華的集氏大宗宗主居所,被污妖軍卒趕到這裡的集叟感覺一晚都熬不過。這鄙隸之所多是茅草房,有的甚至只蓋了一半,尤其讓人難耐的是溝渠的臭味從不間斷的傳來。
「占我居所,食我田糧,淫我氏女,實在欺人太甚。」
一名被派去打探消息的集氏庶宗子弟回來匯報練武場的情況,氣得險些背過氣的集叟一巴掌拍出。
身中者是那名庶宗子弟。
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集叟盛怒一掌下,這名庶宗子弟滾去丈遠,等旁邊同族發覺時,已經斷氣命絕了。
集叟道了聲晦氣,揮手命令道:「抬到氏墓處去埋了。」
有人應了聲。
旁邊的集氏大宗族人均是一臉冷漠,雖是同族,大宗方是集氏,這麼多年繁衍至今,大宗小宗彼此親疏遠近關係早生。弱小的小宗對大宗而言,雖擁有承襲祖輩的國人身份,處在大宗管轄剋扣下,幾如隸人。而凡是心有不忿敢於忤逆者,不是打殺了,便是逐出宗族任其自生自滅,更連累父母遭難,不管其父母是活著還是死了。
「當今季世,謀財害命者多矣,我族不自救,當亡與盜首之手。」
集叟旁邊的一名青年滿面陰冷,他在連聲咒罵之餘,持著手裡的青銅劍上前道:「祖父,當有決斷,不然吾族亡矣。對方不過六十餘人的人脈賊卒,我族卻有七十餘人脈族人,三百餘能戰的假脈國人,一擊必可潰之。」
集叟持著鳩杖瞥了最為得意的孫兒集鈿一眼。
阿鈿還是年輕了些,分辨不出形勢大惡,不過族人當中,也只有這個孫兒天資最為出眾,武道修為人脈巔峰,不止同輩第一,更勝過父輩。
「父親,阿鈿之言並非全無道理,盜首的人脈賊卒之多,確實勝過即將要來我集裡索要精米的吾山賊人,但是我族的實力也不見得就差過他們,與之一戰未必沒有獲取的機會。尤其可慮的便是盜首的行事風格完全不可捉摸,如果他霸里不去,我族算是什麼?」
長子集伯之言一出,集叟老眼當中的精芒頓起,恢復了許多他年輕時敢為美妾弒殺鄉宰之吏的狠戾。
長子所慮正是他最脆弱之處,也是最驕傲之處。
小氏之所為小氏,以里為本,以精米肥田為依,這兩樣都歸了旁人,他們集氏便算是滅族了。
集鈿撥出青銅劍來,急不可耐道:「祖父,盜首之卒,我可以以一敵五六,加之我族其他族內兄弟相助,趁其不備,必可全殲於主宅之內。」
「慎之。」
集叟微合老眼,不慌不急。
集鈿等年輕族人看不出此刻集叟正顯露的老辣狠戾,不由得大失所望。
茅草房外的大風捲入室內,鬢髮飛揚間,集叟陰測測的聲音響起:「不講商禮,輕我集氏,此為我族百年不遇之辱,盜首和其賊卒必然不得好死,你們只知蠻來,不長與謀略,這樣如何能護得我族長久。」
集伯欣喜問道:「父親要如何行事?」
集叟面上儘是老狐狸般的奸詐,他徐徐坐到茅草房的乾淨處,嘴角滿是矜持的得意道:「你們道我天黑時遣阿榮悄悄出里是為了什麼?便在我主宅為盜首所占,里倉為盜首所開,氏女為盜首為褻時,我便與盜首起了勢不兩立之心。你們終究是年輕了些,半點看不出來我的心思。」
旁人均都錯愕,集鈿大是不解道:「祖父遣阿榮出里是去幹麼?」
旁邊最是聰慧的集叟次子田叔猜測出聲:「父親是讓阿榮前去岩里,請求岩氏馳援麼?」
集叟嘴角有陰笑:「不是岩氏,而是望氏。」
長子田伯驚呼出聲,不敢相信地道:「父親,鄉宰望氏貪婪無度,我族除非是遇到亡族之災,不然望氏定然是不會出卒馳援的,而且即便馳援,若不許之以好處,望氏也只會做足表面功夫,以應付竇氏事後監察,半點兵力也不會投入。」
集叟冷笑道:「望氏之貪,我怎會不知,若沒有把握,我怎會讓阿榮滋補充足脈力,偷偷摸摸前去望氏。」
田叔問道:「父親許了什麼好處給予望氏?」
集叟伸出三個手指道:「我許了鄉宰望氏十年國田精米的三成收成,請求他們出卒馳援我集氏,務必都要為人脈族人,最少都要一百人數,以求全殲盜首。」
「十年?」
族人齊齊譁然,而今北鄙匪患猖獗,邑宰竇氏連年剿匪不利,消耗精米之數多從鄉里強征。
天子所規的二十稅一變成十稅一,如今更是高到駭人聽聞的五稅一,將來四稅一、三稅一都有可能,加之北鄙盜賊輪番上門索糧,北鄙鄉里實在是苦不堪言,一年的十成精米能餘下四成便算是上神庇佑,如果再許以望氏三成,他們集裡這十年將再沒有任何自保之力,而鄉宰望氏則會愈發強大。
集叟臉上卻更有得意之色,環顧眾人一眼,輕叱一聲愚蠢,這才徐徐道來:「盜首之卒,兇惡難擋,焉能輕視之。我族固能與之一戰,即便得勝,也將會付出慘不忍睹的代價。」
眾人里唯有集鈿不甚服氣,卻也不敢反駁。
集叟臉上露出老謀深算的陰毒:「我族何不將這份代價,讓不時藉以竇氏之名,常年欺凌我族的望氏承擔?自看到盜首之卒入里,我便生出了此計,而我族所付的三成代價,也要望氏日後仍然有資本前來索要才成。」
集氏一些族人已經反應過來,倒吸一口涼氣的時候,不由紛紛稱讚集叟深謀遠慮之策。
大風再吹來,集叟將鳩杖往地上重重一擊。
「待望鄉人脈國人到來,我族先將阿鈿這樣的精銳藏於暗中,只遣以庶宗子弟出戰,等到彼此兩敗俱傷時,阿鈿方可率眾出擊……」
集鈿轟然應是,他人則直呼阿翁英明,簇擁在其中的集叟握著鳩杖,已可看到他想要的血流如河。
此謂之為驅狼吞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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