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正肅倒是親自前來弔唁了,這卻很是意外。知府大人親自來弔唁林家大公子,這也讓林家在杭州城中的地位得到肯定。無論如何,現在的林家已經不是普通的商賈之家了。除了林伯年的身份之外,不久前他們剛剛得到朝廷的嘉獎,那便已經是鍍了一層金了。
嚴正肅拜祭完畢,林家眾人在旁答禮之後,嚴正肅單獨請林覺來到院子裡說話。上次江南大劇院之中,林覺幾乎是將王爺和嚴正肅轟出了門,但從嚴正肅的神情里,林覺沒看到絲毫的不快。
「林覺,節哀順變啊,老夫聽到這個消息很是震驚,沒想到你林家長房公子竟然出了這樣的意外,這可真是教人痛惜。」
「生死有命,那也是沒法子的事情。多謝知府大人親自前來弔唁,我大哥死後有靈,也該面上有光了。」林覺淡淡的道。
嚴正肅聽林覺的語氣雖然客氣,但卻極為疏遠和陌生,心知林覺心中的芥蒂猶在。嘆了口氣後輕聲道:「林覺,我知道你還在為龜山島的事情心中怨恨我們。老夫其實也很自責,今日雖是來弔唁令兄,但另一個目的卻也是跟你說說這件事。那件事我已經基本上弄清楚原委了。」
林覺皺眉哦了一聲,似乎沒什麼興趣知道的樣子。
嚴正肅沉聲道:「老夫不是為自己開脫,事實上老夫答應的事情沒有做到,我也心中很不安。但事情的原委我還是要讓你知曉。原本這些事情我不能告訴你太過詳細,但是我不想讓你誤會,不想讓你以為老夫欺騙了你,是個言而無信之人,所以我還是要告訴你。」
林覺輕聲道:「嚴大人多慮了,在下其實從不認為嚴知府是言而無信之人。嚴大人是我恩師的好友,就憑能和我恩師成為至交,我便相信嚴大人不是言而無信之人。我知道其中定是有人做了手腳。」
嚴正肅點頭道:「難得你對老夫如此信任,這更叫老夫愧疚了。事情發生之後,我便上奏朝廷問詢。昨日得到了消息,這件事確實是有人從中作梗。我本以為是這是樞密使楊大人的主意,因為去龜山島的楚州軍是奉了樞密院的命令所為的,但現在才發現,事情並非是因楊樞密使而起。有人跑去說服了聖上,讓聖上改變了我們奏請的計劃,說什麼要誅殺首惡,以除後患。讓龜山島眾人離開山寨去島外定居,以免再生後患。聖上這才下了聖旨讓樞密使楊俊照此辦理。」
林覺愣了愣道:「那是誰進的言?」
嚴正肅沉吟片刻,咂嘴道:「罷了,告訴你吧,是宰相呂中天。聖上給我的回覆中親口說是他的主意。」
林覺一怔,沉默半晌嘆道:「犧牲品,龜山島眾人成了朝廷爭鬥的犧牲品了。」
嚴正肅也嘆道:「你也看出了這一點麼?哎,事前我考慮不周,早該防著這一手的。呂宰相和王爺之間的恩怨不斷,這一次龜山島眾人確實是夾在中間的犧牲品。我很憤怒,說實話,我很憤怒。」
林覺嘆了口氣道:「嚴大人,多謝你告訴我這些,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便不必再提了。反正事已至此,死的人也不能復生,也只能如此了。」
嚴正肅看著林覺道:「本官只是擔心又讓你樹了個敵人了。龜山島那幫人恨本官和王爺,恨朝廷倒也罷了。這件事恐怕也要牽連到你。龜山島上的人逃走了數百,我擔心他們對你不利。你要多加小心。」
林覺冷笑道:「我如何多加小心?他們便是要來取我性命,也是天經地義的。高大寨主和龜山島的兄弟為了助我們剿海匪可是提了腦袋幫我們的,高大寨主出了多大的力?數十名好手死在島上,他們為了什麼?不過是希望能得到朝廷的和解,能夠安生的過日子。我拍了胸脯以性命擔保他們能做到,然而他們得到的是什麼?慢說他們來殺我,就是不來殺我,我都想送上門去讓他們殺。這樣才能消除我對他們的愧疚之意。」
嚴正肅嘆道:「你的心情本官了解,但畢竟……畢竟他們是匪。聖上之所以被他人說服,那也是有些道理的。此事現在弄得不可收拾,我聽說那高慕青帶著幾百人往北去了,京畿路傳來消息,說是在伏牛山一帶發現了他們的蹤跡。他們剛一露面便襲擊了山南縣城,燒了縣衙殺了十幾名官員。伏牛山離京城汴梁可不遠,他們莫不是打算在那裡立足了。這可不好。這麼下去,必是大患啊。朝廷不會罷休的。」
林覺皺眉冷笑道:「大人跟我說這些作甚?朝廷求仁得仁,這不正是朝廷鬧騰出來的結果麼?」
嚴正肅皺眉道:「話可不能這麼說,無論如何,再次落草為寇,跟朝廷作對,殺朝廷官員,攪亂一方治安是為國法所不容的。雖然事情是我們先不對,但一碼歸一碼,不能因此便再走上老路。」
林覺冷笑不語。
嚴正肅道:「你……跟那高大寨主交情不淺,她們去河南伏牛山的消息,你事前知道麼?」
林覺呵呵笑道:「怎麼?原來今日嚴知府是來問罪的,知道又如何?嚴大人要治我個通匪之罪麼?拿了我去拷問便是,看看我林覺是個什麼樣的人,會不會屈服於大人的嚴刑之下。」
嚴正肅皺眉道:「這是什麼話?我何曾說你通匪了?我只是覺得事情不該是這樣的結局。你和高大寨主有交情,是否可以勸一勸她,不要重新落草為寇,跟朝廷作對。這樣下去,豈是出路?」
林覺呵呵笑道:「嚴大人,在下是真的佩服你,這時候你居然還能提出這樣的要求來。嚴大人是要我再次勸降高慕青他們是麼?你以為我還會願意麼?你以為高慕青他們還會相信我麼?莫不是把所有人當傻子不成?高慕青他們重新為匪那是誰之過?嚴知府,這等話再也休提,林覺可不願再當一次言而無信之人。也不願再將那幫人送到砧板上任人宰割。」
嚴正肅皺眉正色道:「林覺,可不要被個人情緒左右,他們為匪,跟朝廷作對,終究是自尋死路。他們這麼一鬧騰,朝廷豈會饒了他們。若能摒棄前嫌,或可是一條出路。你莫忘了你的身份,你可不是土匪,你是大周的臣民,豈能站在土匪的立場說話?」
林覺冷笑道:「我是站在良心上說話,我是大周百姓自然是不錯的,但我也是個人。整件事因何而起,誰背信棄義在先?我對朝廷可沒什麼想法,但你我的一廂情願最終卻會斷送他們的性命。你的良心不會痛麼?」
嚴正肅怔怔的看著林覺半晌,嘆息道:「作為個人我自然是理解你的話,但身為朝廷官員,我只能說,他們唯一的活路便是歸降,而非因為那件事而報復。事已至此,一切都要以大局為重,有時候個人的情感決不能凌駕大局之上,個人的決定也決不能違背朝廷的利益。身為大周臣民,忠於朝廷是最基本的準則。」
林覺道:「我是義士,只重義,不重忠。我也只是一介草民,等我入了仕當了官,大人在跟我說這些話。大人說的什麼大局為重,那是朝廷的大局,跟我何干?有因必有果,高慕青那群人的命運該由他們自己決定,他們選擇繼續為匪對抗朝廷,他們也知道那樣的後果。之前是我干涉了他們的選擇,但結果卻是他們慘遭屠戮。現在我是絕對不會再說一個字了,因為每個人的命運都是應該自己選擇,結果自然也是自己承受。嚴大人,我尊敬您,您為官清正,是個好官。但我希望嚴大人不要讓我對您的尊敬消失殆盡,今後嚴大人再跟我提這件事,那便不要怪林覺無禮了。」
嚴正肅靜默片刻,長嘆一聲道:「罷了,本官不提了便是。這本來也就是本官個人的意思,本官其實……只是不想他們被朝廷圍剿至死罷了。你說的也有道理,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的選擇,每個人也要為他的選擇負責。」
林覺拱手道:「多謝嚴大人體諒。」
嚴正肅道:「你家裡出了這等大事,必定會亂一陣子。但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而懈怠。秋闈將至,你要入仕,可不能荒廢了學業。敦孺兄希望你能高中,你不要讓他失望。」
林覺道:「在下省得。」
嚴正肅點點頭道:「那麼,本官告辭了。且好自為之吧。」
……
三日停靈之後,林柯隆重下葬。上午時分,林伯庸撐著病體起來,在眾人的攙扶之下扶著靈柩痛哭一場,鑼鼓嗩吶聲起,道士和尚手中的法器雜亂而鳴,一片震天的哭聲之中,靈柩出門,出城安葬。
街道上滿是百姓圍觀這場葬禮,看著長長的送葬的隊伍均咂舌不已。且不說那金絲楠木的八人抬著的大棺材,隊伍前後一對對的喪幡紙馬金童玉女,用蘆葦彩紙紮出的高樓大廈亭台樓閣,上百名道士和尚組成的排場,數十人的扶靈的隊伍,以及其後數百人的送葬人群,這都是他們所見到的最為排場的場面。
有心人替林家算了一筆賬,光是這排場花銷便在紋銀三千兩以上,這還不算那副名貴的金絲楠木的棺材。停靈三日在家中的排場花銷流水宴席,全部加起來更是一個令人咂舌的數字。林家大公子的一場葬禮,足夠數百家普通百姓富足的過一年的了。
然而,再多的銀子卻也換不回林家大公子的命。看著被人攙扶走在靈柩之後,老淚縱橫形容枯槁的林家家主林伯庸的樣子,百姓們即對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慘劇心有戚戚,但同時也莫名的有些快意。富貴之家錦衣玉食過著奢華享受的生活,若再如江南大劇院演的那竇娥冤中所說的『享富貴又壽延』,那可當真是沒天理了。自家雖窮,但落得個身子康健,那也是一種安慰和平衡。
午後時分,林柯的靈柩下葬於杭州城南萬松嶺西坡的林家祖墳之中。回城之後,幾乎所有的人雖依舊面露悲傷之色,但心裡卻都鬆了口氣。這幾日府中上下人等可謂是忙的昏天黑地。忙些倒也罷了,偏偏府中氣氛壓抑,公子們之間還鬧騰不休。加之家主又病倒,家中一片愁雲慘澹之象,仿佛林家就要分崩離析了一般。現在林柯的葬禮結束,這一切終於要過去了吧。
傍晚時分,參與葬禮的客人離去之後,林家終於安靜了下來。府門前白色的燈籠照著黑色的布紗在暮色中飄揚,凌亂的紙錢和白幡橫七豎八滿地都是。雖然空氣安靜了下來,但似乎滿腦子還迴蕩著這數日以來瀰漫在林家前庭之中的誦經布道之聲。給人一種淒涼蕭索卻又詭異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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