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方敦孺果然派了人來接林覺主僕三人去榆林巷家中。半個時辰後,馬車抵達榆林巷中,在一間小宅院前停下。林覺下車推開院門,眼前的小院整整潔潔乾乾淨淨。院子一角依舊有一小片菜畦,看來師母最愛種菜的習慣並沒改變。
院子裡空無一人,屋子裡倒是傳來說話聲。林覺心情激動,站在院子裡大聲叫道:「先生,師母,你們在麼?」
屋子裡的說話聲戛然而止。片刻後繫著圍裙的方師母出現在門口。林覺正欲跪地行禮,方師母睜大眼睛沖了上來,一把便抱住了林覺。
「哎呀,我的兒哦,你可來了。師母都想死你了,擔心死你了。你跑到哪裡去了?害的我和你老師每天晚上都睡不著,盡念叨你呢。」
說著話,方師母的眼圈紅了,流出淚來。
林覺心裡暖烘烘的,見到方師母,就感覺到了久違的母愛,那種感覺讓林覺心中甚為幸福。
「是林覺的錯,叫師母和先生擔心了。師母一向可好?哎呀,師母好像年輕了十幾歲嘛。皮膚顏色像個小姑娘一般呢。」林覺笑道。
「呸!死小子,花言巧語的。師母都快入土的人了,還小姑娘呢。就知道哄我開心。」方師母破涕為笑,在林覺頭上打了一巴掌。
方敦孺笑眯眯的出現在門口,林覺忙上前行禮。方敦孺笑道:「這下好了,今晚你師母能睡個好覺了。」
林覺道:「那是,師母今晚不用擔心我是不是流浪街頭了。」
方敦孺正色道:「不是這個原因,而是你方才的那句話。你師母最近抱怨自己老的快,說皮也皺了,白頭髮也多了。你適才說她像個小姑娘,這可不樂開花了麼?估摸著今晚心情高興,可以睡的香了。」
林覺一愣,師徒二人對視一眼,同時爆發出大笑來。
方師母怒道:「老東西也來摻和。回頭給你好看,明兒個自己燒飯洗衣,叫你取笑我。」
方敦孺連忙拱手道:「不敢不敢了,再也不敢說了。夫人饒命。你不替我洗衣做飯,我怕是活不過三日。」
「哈哈哈。」院子裡眾人笑成一團。方師母也跟著咯咯的笑著。屋子後面的一間小廂房內,一個少女躲在門帘後面側耳聽著前院的動靜,早已笑的花枝亂顫,上氣不接下氣。她使勁朝門縫外看著,希望能看到那個人的身影,但是她卻什麼都看不到。只能聽到外邊的熱鬧。
「怎麼一股糊味?」綠舞鼻子尖,突然叫道。
「哎呀,我的魚啊。」方師母大叫一聲,抬腳便往屋子裡沖。「都是教你們鬧得,我的魚都糊了。林覺,院子裡菜畦的水溝沒挖好,趕緊替師母挖去。師母就等你來挖溝了。還有好多事等著你來做呢,屋頂上還有些漏雨,後院的幾棵樹還要移走……」
方師母一邊沖入屋子裡,嘴巴里還快速的交代了好幾樣事情。林覺苦著臉無語,果然見到師母之後便免不了做苦力,師母這麼想自己的原因之一怕也是因為好多體力活沒人做的緣故吧。
方敦孺嘆息著道:「哎,林覺剛來京城,便要人家做苦力了,你這也太……」
林覺已經挽起了袖子道:「無妨無妨,師母開心最重要,鐵鍬呢?挖溝挖溝。」
天黑之後,京城中萬家燈火宛如繁星點點閃亮。方家小院中,燭火溫暖,笑語歡聲。方師母燒了一大桌子好菜招待林覺。林覺和方敦孺對坐飲酒,方師母也破例在旁喝了些酒。眾人盡敘別時情形,氣氛融洽,其樂融融。
林覺喝了不少酒,微微有些醉意。陪著方敦孺又飲一杯後,忽然放下杯子嘆息了一聲。
方師母在旁笑道:「菜不如意,唉聲嘆氣。怎麼,師母的菜燒的不合你口味麼?」
林覺搖頭道:「那裡是這個原因,菜很好吃,我很久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菜了。今晚也很開心,我視先生師母猶如親生父母一般,在這裡,林覺就像是在父母身邊,就像是在自己家裡一般的開心。」
方師母道:「林覺,我們何嘗不將你看做自己的兒子一般。你不要難過,今後師母這裡便是你的家。你在外邊有什麼不開心的,都可以來師母家裡。你老師和師母絕不允許別人欺負你。」
方敦孺笑道:「欺負他?還有人能欺負得了他?夫人,你是不知道林覺的能耐。他做的那些事我都不敢跟你說,說了你會嚇得睡不著覺。」
方師母嗔道:「怎地,他難道在外邊殺人放火當土匪不成?這個文質彬彬的小公子,怎生不被人欺負?」
方敦孺夾了一口菜堵住嘴巴,免得自己說出林覺的那些秘密來,心道:你心目的乖乖小公子幹的事可比殺人放火要狠得多。
林覺也夾了個鴨腿堵住嘴巴,因為他忽然發現,師母說的這些壞事自己都做過了。殺人放火當土匪,自己可一件也沒落下。
「我適才嘆息不是為我自己,我其實是想起了浣秋。哎,浣秋真是可憐,每每想到她我便心中痛楚不已。若是她還在世多好,一家子其樂融融,那才是團圓美好之事呢。」林覺最終還是抑制不住心中的酒意,說出了心頭剛才的感嘆。
林覺這幾句話,頓時屋子裡猶如死寂一般。綠舞和林虎也都面露悲戚之色。但方敦孺和方師母卻只是驚愕對望,臉上神色不是悲戚,而是尷尬。
林覺沒有注意他們的神色,自顧自的道:「先生,師母。我記得你們上次說過,浣秋是病逝在京城的是麼?說她就在葬在京城某處。我想請先生和師母指點浣秋的墳墓所在,我要去拜祭她。」
「啊?」方敦孺驚呼一聲,手一掃,打翻了一杯慢慢的酒盅,頓時衣襟上滿是酒水淋漓。
「先生怎麼了?」林覺詫異問道。
「哦哦哦,沒什麼,沒什麼,原該如此。那個……著你師母帶你去,帶你去。」方敦孺結結巴巴的道。
方師母一怔,心中罵道:老不死的將難題丟給我了,我該怎麼辦?
「師母明日可有空閒?我想明日便去。」林覺轉頭對方師母道。
「去不得!」方師母脫口而出道。
「怎麼去不得?」林覺詫異道。
「這個……那個……我的意思是,等幾日好麼?這幾日師母有些事情要辦,沒空……要不……等清明節再去也成。你不是要大考了麼?這之前得好好溫書,不要分心才是。老頭子你說是不是?」方師母終於找到了一個冠冕的理由。
「哦哦哦,對對對。林覺啊,春闈在即,不可分心。大考之後便是清明了,那時正好可以去祭掃也不遲。你可不要浪費這考前的寶貴時間,不要拿春闈大考當兒戲啊。這可干係你的前程呢。」方敦孺也終於找到了為人師表的威嚴。
林覺嘆了口氣道:「哎,先生和師母說的也是,我很想去看看她,我很想念她。但既然先生和師母都這麼說,那清明去祭掃也是可以的。」
……
二更時分,林覺帶著綠舞小虎回客棧而去,方敦孺夫婦送出小院門外,看著林覺等人坐著馬車離去。回過頭來,兩夫婦對視一眼,均同時發出嘆息之聲。
夫婦二人回到屋裡時,杯盤狼藉的桌案旁,一個相貌端麗的少女不知何時坐在林覺剛才坐著的位置上,托著香腮不知在想些什麼。
少女見方敦孺和方師母回來,忙抬頭起身問道:「爹,娘。他……走了麼?」
方敦孺點點頭,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方師母嘆了口氣一邊收拾碗碟,一邊輕聲道:「秋兒,你要躲他躲到什麼時候?你這是何苦如此?」
端麗少女正是方浣秋,她的臉色已經和常人一般好了許多,身材也豐腴了些,比之以往病弱的模樣已然大大不同。整個人氣色紅潤,充滿著健康青春的氣息。
「是啊,浣秋啊。你的病已見好轉。那日童太醫來瞧了說,那個方子正是對症的藥物。你吃了這一年時間,病根已經去了大半,這半年來更見痊癒之象。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再躲著林覺?林覺至今對你念念不忘,你的心思爹娘也知道,乾脆跟他挑明了事情,爹爹做主給你們辦了婚事,豈不是美事?又何必每日自己苦挨苦熬,殊無必要。」方敦孺道。
方浣秋睫毛抖動著,臉上紅紅的道:「爹,娘。我不是不想,我是擔心他怪我啊。之前是我的主意騙他說我病死了,讓他斷了念想。可現在又突然活了,他會怎麼想?他一定會怪我騙他的,甚至連爹爹和娘都會怪的。他當初便說過,他可以接受生死,他覺得無論生死,只要心能在一起哪怕是短短的一瞬也好。爹爹記得他的那首詞麼?『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可是我卻因為生病便騙了他,他一定很生氣。我還沒想好要怎麼跟他解釋。」
方師母道:「傻孩子,這又有什麼好猶豫的?林覺這孩子心腸好,他不會怪你的。他歡喜還來不及呢。你的心思也太多了。」
方浣秋仰著俏臉道:「可是娘啊,萬一他受了驚嚇呢?萬一他不是像你所說的那樣呢?他是外柔內剛的性子,我真不知道此事是否冒犯了他。而且……而且……」
「而且什麼?你又顧慮些什麼?」方師母皺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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