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覺點頭道:「學生自然是明白的,先生為人一向剛正,自然是對事不對人了。但學生還是想給二伯求個情,先生能否高抬貴手,放我二伯一馬。據我所知,他在三司衙門裡只是附庸?有些事恐也非他能做主。先生這麼一彈劾,便將他和其他人裹挾在一起了,是否有待商榷?」
「什麼話!」方敦孺勃然大怒,伸手一拍桌案站起身來喝道:「混賬!你今日來便是替林伯年當說客的是麼?我平日怎生教誨你的?你居然為了這事來替人開脫求情?你莫非不知老夫的為人和行事準則?莫說他是你的二伯,便是他是我的親兄弟那又如何?做錯了事便要承擔責任。你這算什麼?跑來跟我說這些話?你讓我太失望了。」
林覺皺眉躬身道:「先生息怒,學生並不想惹您生氣,學生也知道這麼做不好。但學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二伯倒霉,那對我林家會有太大的影響。學生並非要先生徇私枉法,只是希望先生能區別對待。給一個公道而已。據我聽二伯說,很多事並非他能做主,他在三司衙門中說話並不管用。所以我是想,先生或許可以劃分輕重,而非一概以同樣的罪名彈劾。這似有牽連之嫌。」
「林覺啊林覺,你真是讓老夫失望了。我本以為你是個明理知義之人,然而今天你說的這些話老夫失望透頂。你枉讀了聖賢書了。這件事你又了解多少?便來這裡跟我說這些話?慢說此事你根本不該說,就算你問,也該先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林伯年做了什麼你知道麼?他全部跟你說了不成?我告訴你,你林家家主可不是什么小角色,在三司衙門裡,他是僅次於張鈞的第二個說話算數的人。裡邊的事情可不小。我只說一件,你自己去琢磨去。你林家這麼多年來負責了兩浙路漕運的差事,這是為何?以前你林家可不是杭州最大的船行,為何三司衙門舍大用小?定了你林家替朝廷辦漕運差事?張鈞為何首肯?莫要說你一點都不明白這當中的貓膩。」方敦孺怒容喝道。
林覺一驚,猛然間覺得自己似乎確實魯莽了,沒有將整件事情想清楚。自己答應林伯年來向方先生求情,卻沒有想想二伯說的話是否都是真的。二伯說嚴正肅方敦孺查的不過是三司衙門度支的失誤,在林覺看來,說到底這只是行使職權不當。但自己卻沒有去想其他的東西。若是林伯年向自己隱瞞了一些嚴重的事情,那自己跑來求方敦孺便太冒失了。現在聽方敦孺的口氣,似乎確實不僅僅是二伯說的那些過失。漕運這件事必是有貓膩了。
「林覺,老夫對你期望甚高,老夫覺得你將來必是良相賢臣,必是知大節大義的。否則愧對你滿腹才學,也愧對我對你的期望。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怎麼能為了你親近之人便跑來開脫求情當說客?嚴大人查出了三司衙門諸多問題,很多都是跟林伯年有關的,所以我才會在朝上參他們。你以為我沒想過他和你的關係麼?但身為人臣,我必須盡我的職責,做我該做之事。否則我何必來當官?松山書院中我過得很逍遙,那不也是很好的歸宿麼?」方敦孺語氣稍緩,沉聲說道。
林覺皺著眉頭低頭不語。
「你回去好好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為官者必須持身要正,否則何必投身這個大染缸?心不正,你將來為官必是和那些人沆瀣一氣同流合污,那便是你的目的?人生於世,要安邦為民,守護社稷,讓朝廷正氣清流,讓百姓安居樂業。貪贓枉法瀆職屍餐者不去彈劾驅除,難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麼?」
林覺吁了口氣拱手道:「先生教誨的是,學生……愚鈍。」
方敦孺瞪了他一眼道:「你不是愚鈍,你是有私心。林伯年是你二伯,你自然是不想你林家有事。但你要做的其實不是來找我求情,而是應該勸說林伯年上書認罪,而非抵賴不認。自己承認可減輕罪責,我自然也不會去死咬著不放。我方敦孺還是有我的原則的。三司衙門中負主要責任的自然是三司使張鈞,林伯年總歸是副手,他的罪責本就不是主要的罪責。但若抵賴不認,還訂立攻守同盟百般的反抗,那才是最要命的。說實話,昨日的彈劾我已經有了私心了,關於你林家承運漕運的事情我都沒說。事實上大人早已有了線索,林伯年以行賄銀兩的方式給予張鈞乾股。並且存在漕運費用虛誇之事。為的便是你林家和張鈞多瓜分銀兩。此事暫時尚未找到證據,但已經浮上水面。真實的情形如何你自己心裡也明白。我告訴你,林伯年若是此時不自己請罪,後面便沒機會了。我這話其實也不該說,但誰讓他是你二伯呢?老夫也算是破了例了,這些事我本該一個字都不告訴你才是。」
林覺脊背後出了一層的冷汗,他聽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方先生還沒出真正的殺招,他應該還有很多猛料沒有抖出來。一旦搜集好了證據,第二波彈劾到達,林伯年便死的透透的了。現在看來,事情要嚴重的多。
「你走吧,我這裡還有甚多事情要做,這段時間我都會很忙,你沒事不必來找我。對了,過幾日我會找你,我也有件大事要告訴你。唔……是件好事,你會高興的。去吧。」方敦孺緩緩坐下,伸手用燭剪撥了撥燈花,將案頭的一堆卷宗移到面前,準備翻閱。
林覺吁了口氣,躬身行禮,緩緩告退。
次日清晨,林覺眼眶黑黑的起床來,只覺得心浮氣躁頭暈目眩。昨晚一夜未睡,輾轉難眠。早晨起來覺得身子酸痛無比,很不舒服。
綠舞和謝鶯鶯都看出林覺面色憔悴的樣子,均關切的詢問。林覺也不能告訴他們原因,徒增他們擔心。用了早飯後,綠舞替林覺揉了一會額頭,林覺感覺稍微好些,於是動身出門。
昨晚想了一晚上,林覺覺得還是聽方敦孺的告誡為好。眼下或許最該做的事情便是去向林伯年問個清楚。到底他還隱瞞了多少事情,到底事情嚴重到何種地步。如果真的事情很嚴重,那麼主動請罪反而是個迴旋的好辦法。到時候自己冒著被罵的風險去求求嚴正肅和老師,或許責罰不會太大。若是死硬著不認,嚴正肅和先生絕對不是那種半途而廢的人,必是會死磕到底的。
晌午時分,林伯年退朝歸來,見到了早已在宅中等候的林覺。林伯年第一句話便是詢問林覺有沒有去向方敦孺去分說一番。林覺坦然相告,將昨晚的情形說了一遍。林伯年聽了之後頓時如蔫了氣的皮球一般的癱坐在椅子上。
「完了,他們是不肯放過我了。方敦孺嚴正肅,這兩個人一到京城便沒好事,我就知道他們會亂咬人。本以為不會咬到我的頭上,然而……終究躲不過去。怎麼辦,這可怎麼辦?」林伯年臉色發白的搓著手喃喃自語。
林覺道:「二伯,你既沒有主要責任,又怕的什麼?你告訴我,到底你還做了些什麼事,是不是非常的嚴重?」
林伯年跳起來道:「你怎麼不信我?我哪有什麼事隱瞞?不過是受牽連罷了。」
林覺嘆道:「二伯,昨晚方先生都點出來了,他都明說了,咱們林家承運漕運之事上有貓膩。咱們是不是行賄了張鈞了?是不是給他分成了?所以他才願意將漕運交給我林家?」
林伯年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樣叫了起來:「什麼?他說此事了?他……他他……還說什麼了?」
林覺皺眉道:「這麼說確有此事了?你確實和張鈞有交易?」
林伯年叫道:「這算什麼?我這麼做為了誰?還不是為了咱們林家?你想想,我林家生意怎麼壯大的?這些事能避免麼?他們居然查出這些事來了,混賬啊,這下真的麻煩了。他還說了什麼?」
林覺搖搖頭道:「二伯,先生並沒有多說,他是不會告訴我太多的事情的,你該知道他的行事作風。二伯,我相信事情定非此一件,你告訴我,到底還有多少事情你沒告訴我。」
「告訴你有什麼用?你自己的老師都不給你半點顏面,你能做什麼?」林伯年漲紅了臉叫道。
林覺無言以對,確實,自己並沒有幫上忙。不是自己不想,而是自己根本做不到。先生那裡是絕對說不通的。
「二伯,你告訴我真相,我們也好評估一下事情到底有多嚴重。若事情不至於不可收拾,此刻便該上奏主動請罪,爭取寬大處理。我會去求嚴大人,求梁王爺也成。咱們哪怕是賠銀子,托關係,也絕對不會讓二伯有事的。死扛著不認的話,證據搜集完成,下一次參奏便是狂風暴雨了。二伯想想是不是這麼回事。」林覺輕聲勸說道。
「認罪?你這是什麼鬼主意?你想要我完蛋麼?虧你出了這麼個餿主意。不成,絕對不成。他們沒證據能怎樣?了不起我和計相我們找人反參他們一本。這兩人現在將朝中弄的一片污濁,他們撕破臉,我也會。了不起同歸於盡。」林伯年大聲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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