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覺便將今日約見嚴正肅的宴席設在了裕德樓東角的一間一塵不染的包廂之中。本來以林覺的身份他是沒資格在裕德樓這樣的地方設宴的,但好在他有梁王府這座靠山。憑藉著小王爺郭昆的引薦,林覺順利的成為裕德樓的會員之一。而這一座包廂加上今日的一桌酒席,林覺便付了五百兩銀子的定金。這要是傳出去,怕是要在街上嚇死一堆平頭百姓。
包廂內,林覺負手站在長窗前看著下邊的街巷路口。街巷中幾名衣著普通的行人正緩緩行走,但那些正是裕德樓僱傭的人手。在進入裕德樓百步之內,你一定會被這些人嚴密監視。隨時傳遞消息進來。而如果有人想沖入這裡,他一定會撲個空,因為消息會早一步的傳遞到這裡,而客人會在很短時間內消失不見。
林覺今日選擇在這樣的地方跟嚴正肅見面,是因為他要跟嚴正肅開誠布公的談一筆重要的交易。他要提出一個能打動嚴正肅的方案,以換取林伯年的赦免。所以,他既沒去嚴正肅的家裡拜訪,也沒去政事堂衙門裡去拜見。他只是口頭通過嚴寬做出了邀請。這麼做當然是保證這次見面的安全性和隱秘性。因為林覺可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自己活著是嚴正肅這樣的人。而這次見面談話的內容也決不能為外人知曉。林覺甚至都沒有告知方敦孺,因為他知道,方敦孺那裡,自己突破不了。不是因為方敦孺比嚴正肅更頑固,而是方敦孺太過愛惜自己的羽毛,甚至有些矯枉過正。自己哪怕說的再有道理,他也一樣會拒絕,因為他怕有人會有人說他偏袒自己,以權謀私。而嚴正肅便不會有這種問題,何況嚴正肅是唯一能夠讓方敦孺聽從他的話的人。
林覺其實從晌午便來到了這裡等候著。他一直注意著下邊街巷中的動靜,等待著嚴正肅的到來。但他其實並不敢肯定嚴正肅會不會來。林覺自己心裡其實一點把握也沒有。但有一點他是清楚的:倘若嚴正肅連見自己一面都不肯,那麼從此以後,自己和嚴正肅之間那一丁點的交情也將煙消雲散。也許外人得知林覺心中的想法的,會譏笑他居然和嚴正肅論交情。但林覺知道,自己是夠格的。自己是夠格和嚴正肅論交情的,嚴正肅若是不傻,他也應該明白這一點。倘若他不來,林覺會對他徹底的失望。
時近中午,陽光猛烈。街巷下方的青石道上反射著刺目的陽光,街上的行人也明顯少了許多。林覺所在的包廂是二樓,但頭頂上是幾棵高大的梧桐樹濃密的冠蓋庇護,屋子裡也放著冰盆降溫,溫度並不高。但即便如此,林覺的額頭上還是滲出了細汗來。那不是因為炎熱,而是因為心中的焦躁。到了這個時候,嚴正肅並未出現,那只能說明他是不會來了吧。那也就是說,嚴正肅已經根本無視自己的邀請,也無視自己這個人的存在了。
林覺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的苦笑。他並不想動用備用的計劃,為了救下林伯年,林覺確實做好了兩手準備。所謂東方不亮西方亮,倘若嚴正肅方敦孺這邊無路可走,那麼林覺便要走另一條路。但如果到了那個地步的話,付出的代價會非常的大。或許要跟很多人反目,或許要被很多人唾罵。但是,那也只能去走。現在,救出林伯年已經成了林覺自我衡量的一個標準。自己能不能救出林伯年,關乎的不僅是林伯年的生死,也是林覺對自己能力的一種檢驗。
林覺沉吟之際,下方小巷中有了動靜。幾名酒樓的便衣夥計忽然不約而同的朝西邊的巷口張望,然後又若無其事的各自散開。只這一個動作,林覺便知道有人來了。
果然,在濃密的樹蔭之間的縫隙里,林覺居高臨下的看到從巷口走來的三四個人。他們都穿著尋常的衣物戴著斗笠遮著頭臉。從林覺這個角度看並不能識別出他們的身份。不過很快,裕德樓精幹的二掌柜現身包廂門口,拱手笑道:「林大人,您請的客人到了。酒菜可以上了。」
……
嚴正肅帶著一股熱風走進了包廂,黑瘦的面龐上帶著微微的潮紅,不知是因為心情的緣故還是因為外邊天氣太熱之故。
林覺站在門前長鞠到地,笑道:「嚴大人,林覺有禮了。多謝嚴大人賞臉前來。我還以為您不會來了呢。」
嚴正肅拱手還禮,伸手將頭上斗笠摘下遞給站在身後的嚴寬,呵呵笑道:「老夫確實差點來不了,公事實在太過繁忙的緊。但你林覺相邀,老夫不來似乎不妥。畢竟你成親時,老夫都沒去道賀,這次來,也順便補上賀禮。嚴寬,拿過來。」
嚴寬應了,從背著的包裹之中取出一隻黑中帶著墨綠之色的硯台來遞給嚴正肅。嚴正肅伸手接過,遞到林覺面前。
「這是……」林覺問道。
「老夫可沒什麼積蓄,也不像其他人隨便便能拿出幾百幾千兩賀禮來。想來想去,身邊只有這塊硯台,跟了我二十多年了,當年我去西北會友,友人送了一塊硯台石。回來後便請人做成了一塊硯台。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塊石頭價格不菲。老夫曾再去洮州欲向友人支付錢款,但我那位友人卻已經病故了,再無機會感謝他了。這塊硯台我用了二十多年,是我珍愛之物。拿來送給你當賀禮,應該是可以的。」嚴正肅撫須道。
林覺自然知道洮硯之貴重。洮硯乃天下四大名硯之一,其色碧綠,其質堅細,晶瑩如玉,叩之如鍾,儲墨久而不干。乃是文人墨客極為珍愛的文房之寶,價值不菲。這一方硯台,價值千兩紋銀不在話下。更何況這硯台跟隨了嚴正肅多年,並蘊藏了一段他的友情在其中,那便更是無價了。林覺豈肯收下這樣一件寶物。
「不不不,在下絕不能收。君子不奪人所愛,這是大人心愛之物,我豈能收下?大人的心意到了,在下便很感激了。」林覺連連擺手道。
嚴正肅笑道:「你也莫想的太多,這不過是個文房之物罷了。跟尋常的硯台其實也沒太多的區別,都是磨墨寫字之用而已。世人眼中自然是價值不菲,但在我眼裡,卻也不過是普通一物。我送你也並非因為其價值,而是老夫希望你能用這枚硯台寫出更多的如《六國論》那般的錦繡文章,那些精闢的見解罷了。你若不收,便是嫌棄老夫了。」
林覺擺手道:「大人的話在下記住了便是,但這硯台我是不能收的。大人能來道賀一聲,便是天大的面子了。此物我決不能收。」
林覺堅決不收,嚴正肅卻堅決要給,兩人你推我讓的鬧來鬧去,終於嚴正肅火了,嗔目道:「林覺,我送禮,你死活拒收?這不是不給我面子嗎?必須收下,你若不收,我便將它丟到樓下去。摔個稀爛。」
林覺苦笑撓頭,知道拗不過嚴正肅,這才嘆道:「罷了,那我便收下,多謝大人了。我會好好保存這塊硯台的。」
「可不是讓你收藏保存的,我是要你在裡邊磨墨寫文章的,是拿來用的,不是拿來供著的。這二十年,我哪天不用它?明白麼?」嚴正肅瞪眼道。
林覺苦笑看著那枚硯台,難怪一眼看上去是墨綠色的,原來上面全是墨汁的污垢。要知道洮硯的顏色可是新綠之色,碧瑩如洗,可見在嚴正肅眼裡,這確實只是一枚硯台而已。
「好好好,我知道了,知道了。快請坐,喝杯茶水解解渴。酒菜很快便上來了。」林覺笑道。伸手將那塊硯台捧起,珍而重之的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你還別說,老夫還真的渴了。」嚴正肅這才臉上恢復笑容,走到雕花大椅之旁坐下。林覺親自上手,替他斟了一杯茶水。
「大人是一個人來的麼?適才我好像看到有人跟著大人一起來的。出了嚴管家,好像還有其他人呢,要不要一起請來坐?」林覺笑問道。
嚴正肅端起茶盅愣了愣,旋即擺手笑道:「不用不用,沒有其他人,那是我的兩名隨從,一會兒嚴寬會安排他們的,今日就我一人前來。」
林覺哦了一聲,回身在嚴正肅身邊坐下。不多時,酒菜擺上,十幾道菜擺了滿滿一桌,不過卻不是什麼珍饈佳肴,只是一些尋常的菜式,葷菜不過蒸魚燒雞兩樣而已。
嚴正肅面帶讚許之色。林覺心中微得,他可是花了心思的。他知道嚴正肅不喜奢靡浪費,最愛吃的還是家常菜式,所以並不以山珍海味上席。此刻看來,果然嚴正肅是滿意的。但其實這一桌家常菜的價錢可是和一桌子山珍海味的價格是一樣的。裕德樓可不管你點什麼菜,總價就在那裡,吃還是不吃,他們可不管。
酒水倒是很好的酒,嚴正肅喜歡好酒,林覺自然也考慮在內。今日喝的是汴梁本地的棗集古釀酒,相傳這種酒可是從春秋戰國之事便已有之,是先賢老子最愛喝的酒。貴自然是貴的嚇人的,但林覺可不在乎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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