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王侯 第六六九章 斷絕

    嚴正肅叫停了全衙的大盤查,因為他覺得這麼查已經沒什麼意義,根本查不出什麼。另外,他和方敦孺也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弄錯了新法草稿。雖然明明記得是無誤的,但畢竟都是年過半百之人,有時候也經常的老眼昏花弄錯了事情,這也難說的很。

    更何況,這般大張旗鼓的盤查,讓整個衙門的氣氛變得極為緊張,弄的人心惶惶,這是嚴正肅和方敦孺不願看到的。

    然而,就在兩個人坐在公房中生悶氣的時候,門口一個鬼祟的身影悄悄的出現了。

    聽到兩位大人停止盤查的命令,杜微漸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緊繃的表情也放鬆了許多。田慕遠也很高興,連聲道:「就說嘛,怎麼可能是咱們衙門裡人做出這種事來?誰有那麼大的膽子?兩位大人怕是自己弄錯了。」

    杜微漸看著他笑。田慕遠道:「怎麼?我說的不對麼?是你杜大人能這麼做,還是林大人能這麼做?都不會的嘛。」

    杜微漸笑道:「田大人所言甚是。」

    林覺心裡也微微鬆了口氣,雖然自己並不太擔心,可是當真要嚴查,也很難說不被查出些什麼。事情能平息自然是最好。只不過可惜的是,掉包被提前發現,乃至沒讓皇上看到之前的那一版。這後面,先生和嚴大人必是會一意孤行,要將他們修訂的那一稿呈上御覽了。自己是不是該再去跟兩位大人痛陳利害一番?不過現在既然事情到了這一步,兩位大人是肯定不會聽自己的,自己其實說了也等於白說。這才是自己最為揪心的事情。

    正思索間,外邊突然腳步聲嘈雜。公房廊下,人影閃動。門口一黯,一群人湧入公房之中。林覺轉頭看去,驚訝的站起身來。原來進來的是面寒如冰的嚴正肅方敦孺兩位大人,以及面帶詭異笑容的劉西丁。林覺突然意識到,從事情發生到現在,那個平時如蒼蠅一般在身邊圍繞的劉西丁一直沒在公房裡。此刻跟著兩位大人一起進來,讓林覺生出一絲不詳的預感。

    「卑職等參見嚴大人方大人。」林覺杜微漸田慕遠忙起身離座行禮。

    方敦孺冷哼一聲,目光鎖定林覺,沉聲喝道:「林覺,你可知罪麼?」

    林覺心中一沉,保持鎮定道:「先生,學生不知何罪之有。」

    「不要叫我先生,我說過,衙門裡沒有師徒,只有上官和下屬。況且,我也不想有你這樣的學生,老夫以你為恥!」方敦孺怒喝道。

    林覺身子一震,驚愕嗔目。

    「大人,這是怎麼回事啊。」杜微漸聽著方敦孺的口風也覺得事情不妙了。

    「住口。你的帳也要算,但你還在後面,本官先解決林覺的事。再來治你的罪。」方敦孺冷聲呵斥。

    杜微漸嚇得不敢開口了。

    「林覺,你還不承認麼?新法條例掉包之事就是你乾的,你百般抵賴也是無用,現有目擊證人看到你清晨偷入我公房之中鬼祟行事,你該不會告訴我,你是因為官帽落在我的公房之中才進去的吧。你欺騙我們說你官帽落在你的公房裡,那麼你回來之後便應該直接回到你公房取走官帽。而事實卻是,你跟本連檢校文字公房都沒進,你不過是藉口回來偷走我公房中作廢的新法條例初稿,在半路上掉了包。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話可辯駁?」方敦孺沉聲喝道。

    林覺脊背生汗,擔心的事情成了事實。這件事本來就是臨時起意的計劃,並不太周密。不過這麼快便敗露,卻是沒想到。

    「你必想要問問誰是目擊證人。劉西丁,將你對我和嚴大人適才說的話複述一遍,一字不准虛誇,一字不准漏掉。」方敦孺喝道。

    劉西丁躬身應諾,目光不敢和林覺對視,只低頭說道:「卑職……卑職今日來的早了些,見公房中寒冷,便去牆角柴禾堆取柴準備生火盆。恰好看見林大人匆匆回來。卑職本納悶林大人怎地沒有隨兩位大人進宮,卻見林大人徑自進了兩位大人的公房之中,不久後拿著什麼東西揣在懷裡出來。當時卑職並沒在意,以為是受兩位大人差遣回來取東西。直到知道了新法條例被掉包之事,才明白過來。卑職是條例司衙門的人,不能對兩位大人隱瞞這樣的事。故而稟報兩位大人此事。卑職可對天發誓,卑職所言句句是真,沒有半句假話。」

    「劉西丁,你這個狗東西。」杜微漸忽然大聲罵道。

    劉西丁咽著吐沫叫道:「杜微漸,你罵我作甚?林大人自己做了這事,難道我要替他隱瞞麼?我劉西丁一心為了變法之事,決意跟隨兩位大人完成此不世之創舉,有人卻要從中作梗,暗中搞破壞,我怎能容忍?雖然我們是同僚,平日關係也融洽的很,但在此大是大非之事上,我劉西丁卻絕對不會含糊。」

    「放你娘的屁。你也配談變法?你為新法做了什麼?林大人為新法條例廢寢忘食絞盡腦汁,你做了些什麼?你說林大人是破壞新法?放你娘的狗臭屁。」杜微漸一改往日溫文之態,破口大罵起來。

    劉西丁對方敦孺和嚴正肅叫道:「兩位大人,你們瞧瞧,你們瞧瞧,杜微漸太過分了,滿口污言穢語的辱罵,當著兩位大人的面,這廝也太囂張跋扈了……」

    「罵的便是你這個小人。」杜微漸臉上青筋暴起,怒聲斥道。

    嚴正肅厲聲斥道:「杜微漸,你收斂些,你也是此事的幫凶,怎敢如此跋扈?劉西丁做的對,他難道要欺瞞我們不成?莫非要和你們一樣做出這等讓人痛心之事不成?」

    杜微漸狠狠的瞪著劉西丁,像是一頭暴怒的獅子一般。一個平素沉靜溫文之人,此刻卻變得如此的憤怒和可怕。

    林覺心裡很欣慰,杜微漸對自己沒得說,他其實也是個性情中人。當初他對自己不假辭色,不搭不理的,確實給自己的印象不大好。但接觸之後,林覺才發現杜微漸其實是個並無太多心計之人。他有事便表現在外,直抒胸臆。喜怒都在臉上和言語裡,從不會隱藏自己。這種人其實最為單純可愛。他也是個熱血之人,他來條例司是真的為了變法成功的夢想而來,不像條例司中的一些人是為了投機而來。了解了這個人之後,林覺便迅速的跟他成了好朋友。此刻他為自己痛斥劉西丁,也正是他性格直率單純的表現。


    「林覺,大丈夫敢作敢當,你還要抵賴麼?還不老老實實的認罪認錯,休想抵賴。」嚴正肅轉向林覺高聲喝道。

    林覺長長吁了口氣,沉聲道:「兩位的大人,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承認了,這件事確實是我做的。是我發現了新法條例內容和之前商定的內容不符,所以才決定掉包的。林覺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承認是我乾的,但我卻不能認什麼罪,認什麼錯。」

    「混賬東西,既是你做的,為何不認錯?」方敦孺怒喝道。

    林覺輕聲道:「兩位大人之前是怎麼承諾下官的,你們答應了按照我的建議制定新法條例,可你們違背了諾言,暗地裡修改了條例的內容。兩位大人不誠信在先,下官不得不這麼做。兩位大人錯在我之前,除非兩位大人認錯,林覺便甘願認錯甚至是認罪伏法。」

    「呵呵呵。」方敦孺怒極反笑,指著林覺的鼻子搖頭道:「林覺,老夫沒想到你竟然變成這樣,你來條例司理應發揮才能,為變法助力。嚴大人和我對你期望甚高。可是你自大成狂,不將老夫和嚴大人放在眼裡。老夫和嚴大人都沒你見識廣麼?你不斷的提出各種相左的意見,嚴大人和我都對你容忍再三,那是愛護你,可不是縱容呢。條例司中你要做主是麼?可惜你還沒那個本事。我和嚴大人倒要遵你之命行事?你也太狂妄了。林覺啊林覺,曾幾何時,老夫對你抱有極大的期望,希望你能將來能有所作為。你頗有才情,更有謀略,倘若調教得當,將來必是朝廷棟樑之才。可是你已經完全迷失了自己,你已經不是老夫所期待的那個林覺了。老夫是你的老師,但老夫已經無法管束於你,你已經走上了跟我不同的路。既如此,倒也不必強求。老夫雖然痛心疾首,但也不願將來因你而背負罵名。林覺,你我師徒緣分已盡,從此後你是你,我是我,你不再是我方敦孺的弟子,我也不在是你的老師。之前種種就當是一場夢,從今後一刀兩斷,兩不相干。」

    方敦孺言語悲憤,聲音雖輕,卻不啻滾雷在頂,震耳發聵。包括林覺在內的在場眾人都呆若木雞的站在那裡,被他的話驚的目瞪口呆。

    「先生!」林覺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顫聲叫道。

    「方大人,您怎可這麼做?林大人是為了新法著想,為了兩位大人著想啊。他所做所為並不是為了謀私人之利。他對您也是極為敬重愛戴,您倘若逐他出門牆,對林大人何其不公?」杜微漸大聲叫道。

    「莫說了,這個想法我很久以前都有了,倘若不是念及昔日情分,老夫早就做出決定了。但情分是一回事,道義是另外一回事。倘若我方敦孺的弟子跟老夫處處作對,處處掣肘,那便是道不同不可為同道。這一次你們做的太過分,太大膽妄為了。他的眼裡根本沒有我,老夫看透了這一點。斷絕師徒關係之後,便少了些情感的羈絆,於他於我都是有好處的。從此後他可以毫無顧忌的去干他想要幹的事,而老夫也不必為他而煩惱。這恐怕也是他所希望的。我意已決,不用多言。」方敦孺唇角抖動,沉聲說道。

    林覺面色灰白,跪在地上說不出話來。狼來了,狼真的來了。

    杜微漸對林覺道:「林大人,還不向方大人求情認錯麼?」

    林覺怔怔不動,不是他不想求情,而是他心裡明白,求情認錯怕也是沒用了。從方敦孺的話語之中,他感受到了那份決絕,這不是求情便可解決的。況且,自己和方敦孺之間的裂痕也不是僅僅因為今日此事而引起的,而是長久以來各種事情積累而成。這也不是第一次方敦孺要將自己逐出門牆,這已經是他第四次說出這種話了。這說明,他其實已經對自己的容忍到了極限。

    方敦孺本來就是性子剛烈之人,他需要的是身邊人,自己的妻子女兒學生絕對的服從自己的想法,且甘願付出犧牲來成全他心中的理想。這一點在書院之中還好,但在入仕之後便很明顯的表現了出來。他不去顧忌任何人的想法,一心只為了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事情而奮鬥,所以行為上也偏激而強硬,聽不得任何的意見,行事上也變得不擇手段起來。

    當初林伯年的事,他絲毫沒有顧忌林覺的想法,便讓林覺心中留下了陰影。迫的林覺不得不用近乎脅迫的手段跟他做了交易。從那時候,師徒之間的隔閡已生。這之後,在變法之事上的林覺的一些不同的意見,讓方敦孺對林覺越來越不滿。方敦孺無法接受自己的學生跟自己不斷的唱反調,他需要的是林覺絕對的忠誠和服從。可是林覺又怎是這樣的人?

    林覺其實自己也覺得沒有什麼意味。自己的所作所為其實真的是為了幫助嚴方二人完成變法之事,因為林覺穿越者的身份讓他對此次變法的認識更為深刻。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走上一條被證明會翻車的覆轍。可惜他無法做到讓嚴正肅和方敦孺去認識到問題之所在,也確實無法用言語解釋清楚。難道告訴他們,在另一個時空之中有人跟你們做了同樣的事情,他們失敗了,身敗名裂,被罵了幾百上千年?難道告訴他們,我就是那個時空來到這裡的?那樣的話,他們一定會將自己當初瘋子來對待。

    面對這種局面,林覺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他覺得自己該放棄了,自己做了自己能做的,自己也盡了心力了。看來歷史的滾滾洪流,非此刻自己的力量所能扭轉,他只能放棄了。唯一讓林覺痛惜的是,自己和方敦孺歷經兩世的情感化為烏有。師母怎麼辦?小師妹怎麼辦?她們得知這個消息,會不會很傷心,很傷心。

    「林覺,發什麼愣啊,快求情啊。」杜微漸兀自叫道,他知道此事對林覺的影響有多大,一旦被逐出師門,林覺不但不能在條例司立足,恐怕都要成為京城官場的嘲笑對象了。林覺該怎麼辦?

    林覺默然不動。杜微漸又轉向嚴正肅叫道:「嚴大人,您說句話,林大人一時之惑,這件事我也有責任。怎可擔此重罰?這教他以後如何立足?」

    嚴正肅面色冷漠,一言不發。很顯然,嚴正肅也不願為林覺再說一句話了。他對林覺也徹底的失望了。

    方敦孺緩步走到桌案旁,提起筆來寫下一份斷絕師徒關係的文書,慢慢的吹了吹墨汁,來到跪在地上的林覺面前。啞聲道:「林覺,不要怪老夫。你明白的,誰在變法之事上跟我唱反調,我必不容他。你也不成。你我師徒緣盡於此,從今往後,你好自為之吧。」

    寫滿字的紙飄落在林覺身前。林覺怔怔的看著面前那張紙,半天沒有說話。終於,他輕嘆一聲,匍匐於地,向方敦孺重重的磕了三個頭。

    「先生,學生不肖,乃是咎由自取。今日先生逐我出門牆,全是學生之過,學生愧疚難當。從今往後,學生再不能侍奉先生座前,心中痛楚難當。學生知道,先生對我已經仁至義盡,學生不做半點辯駁。但學生只想最後奉勸先生一句,變法之事,不可操之過急。妥協並不可恥,而是智慧。一味求快求立竿見影,恐欲速不達。」

    「林覺,事到如今,你還要說這些作甚?你知道我的看法和你不同,那也不必說了。你也不能在條例司任職了,我和嚴大人商議了,此事我們也確實有些過錯,沒能和你坦誠以待。故而對你也不苛責。明日起,你回你原來的地方任職便是。總之,你好自為之便是。」方敦孺臉上肌肉顫動,嘆息搖頭道。

    林覺也輕嘆一聲點點頭,知道多說無益,說的再多他們也是聽不進去的。於是再叩首起身,向著嚴正肅躬身行禮道:「嚴大人,林覺多蒙眷顧,感激不盡。下官告辭了,願嚴大人能完成夙願。」

    嚴正肅沉吟道:「林覺,你本是才智超群之人,本官對你極為看好。可是……哎,不說了,不說了,你好自為之吧。」

    林覺點頭,轉身向著田慕遠杜微漸等作揖行禮道:「兩位大人,多蒙照顧,林覺要走了,能認識你們這兩位好朋友,是我林覺三生有幸。」

    田慕遠叫道:「林大人!你……當真要走麼?」

    林覺苦笑道:「由不得我。各位保重吧。」

    林覺站起身來,眼望方敦孺。方敦孺扭轉身子,撫須不語。林覺躬身向著方敦孺深深一鞠,轉身走出門外,踽踽而去。



第六六九章 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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