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水,林覺坐在案前對著燭火沉思。案上一片討伐郭旭的檄文寫了一半,林覺正在斟酌措辭。
按理說,既然林覺說了要撂挑子了,便無寫這檄文的必要了。然而林覺回來後還是開始撰寫檄文。那是因為林覺心裡明白,自己撂不下這挑子。
郭冰的猜疑其實情有可原,林覺知道,跟郭冰這種人,越是解釋,他便越是狐疑。所以,索性重錘敲下,讓郭冰自己去反省。林覺估計,郭冰或者郭昆是一定會來表達歉意的。因為,這起兵討伐郭旭之事對他們而言是唯一的一條道路。自己越是尊重,越是縱容,郭冰便越是驕縱無禮,如果任由其發展下去,將來會很難辦。
雖然郭冰嘴上說了,他從此要隱居山中,釣魚為樂不理世事,但他的心裡卻並不是這麼想的。郭冰不愧和郭沖是同胞兄弟,有時候那種嘴不對心的狀態極為相似,那種心思太多,猜忌過甚的毛病,這兄弟兩都有。
林覺之所以爆發,其實帶著演戲的成分。林覺要利用這一次的機會,讓郭冰從此不要再有干涉事務的想法。他要將郭冰排除在外,這是他這幾天來一直思考的問題。郭昆雖然愚鈍,脾氣也暴躁的很,但是他起碼不會和他的父王一樣心思太多,也更容易溝通些。林覺需要的是郭昆,而非郭冰。排除郭冰之後,事情會好辦的多。
書房之外,松濤隱隱可聞,猶若風雷之聲。夜風吹過,燭火搖弋,照得林覺堅毅的面龐忽明忽暗。林覺沉思片刻,提筆蘸墨,奮筆疾書,斟酌刪減,直到天明。
清晨時分,林覺正在後宅跟眾女圍坐一起吃早飯。徹夜未眠,林覺的眼眶有些發黑,綠舞心疼的看著他,默默的給他碗裡加了一個荷包蛋。
小郡主不知何故不在這裡,林覺以為她陪著林戰還在酣睡,也沒有過問。但一口荷包蛋尚在口中沒有咀嚼下咽的時候,郭採薇的身影出現了廳門前。
眾女忙放下碗筷起身,郭採薇是林家大婦,眾女這點規矩還是有的。
「郡主姐姐,快來吃飯,我給你留了兩隻荷包蛋。適才我去你院中叫你,你卻沒在。夫君說餓了,便先吃了。」綠舞忙招呼道。
小郡主的臉色有些凝重,只看了綠舞一眼,便緩緩來到林覺面前。林覺看著她笑道:「剛起來麼?戰兒呢?」
小郡主卻噗通跪在了林覺面前。眾人驚愕不已,錯愕相對。林覺也有些驚訝,忙問道:「怎麼了?跪下作甚?快起來。」
小郡主垂首道:「夫君,我爹爹出言不謹慎,讓夫君生氣了。我是他的女兒,父有過,身為他的女兒自然要承擔。採薇代爹爹向夫君道歉,請夫君原諒。」
眾女不知內情,都驚訝發愣。林覺卻立刻明白了過來。想必是郭冰父子不好意思來當面求自己,拉不下這張臉來,所以一大早請了郭採薇來當說客了。雖然說,這也是郭冰服軟的表現,但林覺要的不是郭採薇的道歉,而是郭冰的承諾。
「這不關你的事,你摻和進來作甚?」林覺皺眉道。
郭採薇仰頭道:「夫君,我知道父王說話不中聽,他居然猜忌夫君,枉費夫君為大事操心,著實讓人氣惱。適才我去了東院,爹爹其實已經後悔了。我哥哥本要親自前來的,但我擔心他的身子。夫君,你大人大量,不要介懷。此刻正是共患難之時,當需上下一心團結一致,是也不是?」
林覺沉聲道:「這話你跟王爺說去,不是我不懂這個道理,是王爺不懂。剛剛脫離危險,便已經開始窩裡鬥,猜忌我了。我還能為大事謀劃什麼?真真叫人心寒。你也不用求我,這事兒跟你也沒關係,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道歉。我不去謀事倒也清靜,我還想過幾天清靜日子呢。」
郭採薇嘆息道:「採薇知道不該說這件事,我絕非偏向爹爹,知父莫若女,我自然知道此事是爹爹的不對。但是……我總是爹爹的女兒啊,即便爹爹不找我來說,我知道此事,也不能無動於衷啊。夫君和爹爹生出嫌隙,採薇……採薇心中難道不難受麼?」
林覺嘆了口氣,伸手拉起郭採薇來,沉聲道:「我知道你左右為難,你放心,我可不會跟你爹爹翻臉,畢竟他是王爺,也是長輩。但這件事不是小事,倘若不解決此事,將來也許反而釀成大禍。我不想為人拼命,背後卻被自己人捅刀子中傷猜忌。你想居中調停也不是不可以。你去告訴你爹爹,他只要答應從此不再干涉大事,我便可以繼續為大事謀劃。從現在起,我只跟兄長謀劃大事,王爺自去釣魚安閒。倘若他試圖干涉任何一件事,或者是在你哥哥面前說些什麼話,影響你哥哥的決定。那麼,我將再也不會吃力不討好的為你郭家之事做任何之事。還有,你去告訴你爹爹,我並非一定需要以王爺父子為旗,莫忘了,綠舞是皇上之女,我要是想做什麼,完全可以以公主之名豎旗起兵。公主為皇上和容妃報仇,這個理由已然足夠了。你去告訴你爹爹,他其實沒那麼重要。」
郭採薇臉上發白,心中難受之極。今日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夫君的話說的著實不輕。雖然說的是自己的父兄,但自己顯然也沒有顏面。郭採薇心中對他這個爹爹真的是無奈的很,王府已然到了這步田地了,他居然還對夫君猜忌,也難怪夫君會心中不平。這事兒做的著實不地道。
郭採薇也同時感到了危機感,爹爹這麼一鬧,也影響自己在林家的地位。雖然夫君不是薄情之人,但自己倘若摻雜不清,分不清好壞,站在爹爹那一頭的話,那夫君心中定對自己有看法。今時不同往日,若要論身份,自己這個郡主可是落魄王府的郡主。要知道,林覺身邊可是還有一位先皇之女,堂堂公主的。按理說,這正室之位是綠舞才是。自己可不能不分青紅皂白了。
「夫君說的是,我這便去跟爹爹說清楚。夫君待我父兄赤誠,豈容他們胡亂猜忌?若他們執迷不悟,我也是不答應的。」郭採薇輕聲說道,轉身往外走去。
「姐姐,我陪你去吧。」綠舞上前挽著郭採薇的手道。郭採薇心中一陣溫暖。綠舞單純可愛,性子純良。她是看著自己難為,所以想陪自己前去。這份心意是真的,但郭採薇是內心堅強之人,她要為林家後宅的表率,便不能表現出軟弱和無助。
「謝謝你了,但我去便成了。放心吧,我沒事。」郭採薇微笑點頭,拿開綠舞的手,轉身而去。
待郭採薇走後,眾人忙問緣由。林覺擺手道:「不是什麼大事,你們不必擔心。吃了飯都去準備準備。今日是我落雁谷的大日子,也是天下的大日子,莫要惹人笑話,都打扮的好看些。」
吃了早飯,綠舞和方浣秋正給林覺伺候更衣梳理髮髻的時候,郭採薇回來了,身後居然跟著臉色憔悴的小王爺郭昆。
林覺忙道:「兄長怎麼來了?」
郭昆道:「我是替父王來道歉了。父王昨晚實在過分了,我和父王談了一夜,父王也有所醒悟。林覺,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計較此事便是。父王……哎,這都是郭旭率終提哦按那般賊子鬧得。倘若不是他,父王怎麼會如此猜忌?畢竟是前車之鑑,父王跟我說,他是受那件事影響,所以多餘擔心了些。」
林覺點頭道:「既然兄長說話,我豈會不給兄長面子。但王爺的想法根深蒂固,我擔心以後還會生出枝節,我可是受不得氣的人。所以,我希望以後王爺不用參與大事,我本就是要奉你為主的。今後的事,必是要你出面,王爺老了,讓他老人家養養老吧。」
郭昆點頭道:「我明白。父王適才也答應了,舉旗討伐之事他不再過問。父王說,一切由我出面,有什麼事也要我跟你商議而決。不必再問他了。父王能做出這樣的表態已經很不容易了,林覺,你便不要心中有芥蒂了。」
林覺笑道:「我可沒有什麼芥蒂,是岳父大人心中有芥蒂罷了。為了避免傷感情和氣,要麼他退出,要麼我退出,只能如此了。再說了,你和王爺都是郭氏皇族,我也只能奉你們其中之一為主,王爺不參與也是對的,因為未來是你的。王爺總不能跟你爭吧。說來說去,還不是你們父子之間的事情。」
郭昆點頭,林覺的話是對了,說到底,還不是他們自己父子的事情。遵父王為主,那自己便只能靠後。說到底,林覺還不是為了自己爭取到了到台前的機會。從此之後,自己便將擺脫父王的陰影了。林覺這麼做,實際上是對自己有好處的。
「這下好了,事情總算是解決了。哥哥,不是妹子多嘴。咱們若是連夫君都信不過,那也太讓人心寒了。夫君為我們做了這麼多,爹爹可真是的。不說了,這件事到此為止,今後,哥哥你跟夫君要坦陳相見,決不能有什麼猜忌。夫君是堂堂正正的君子,絕不會做出什麼有悖倫常世道之事的。你們要是再鬧出事來,也不要來找我了,我是絕對會站在夫君一邊的。」小郡主在旁沉聲道。
郭昆笑道:「妹子放心,我不是爹爹,我對林覺可沒有什麼看法。今後我全聽他的便是。」
小郡主點頭道:「這還差不多。」
林覺鬆了口氣,郭昆言語誠摯,他本也不是作偽之人。近年來,他已經在林覺的印象里改觀了不少。雖然依舊有些莽撞自負,但是已經成熟了很多。假以時日,必更加的穩重練達。這一點,活了五十多年的郭冰卻沒能做到,一輩子也沒變的成熟起來。
「妹夫,那今日這誓師大會還開不開了?這都辰時了。」郭昆問出了心中最關心的問題。
「開啊,怎麼不開?這等大事是含糊的麼?你們即刻做好準備,一會坐馬車去山寨。我去找慕青,看看準備的怎麼樣了。」林覺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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