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高岳的席位是在靠著東門的長廊之下,他環視四周,都是紛雜雜的舉子人頭,忙著把籃子、蓆子、毯子、書案等卸下坐好。
他的正前面是衛次公,衛次公的席位恰好在廡廊最外,對著庭院;劉德室在他左側,獨孤良器即在他右側,而那鄭絪則在其右後方。
這群人碰巧在安上門聚在一起,便沒怎麼分開過。
而朱遂、王表、彼軍、袁同直等則都坐在對面西廊,各個都是趾高氣揚志在必得的模樣。
兩條廡廊之間的前廳,則是潘炎和其餘監考官員端坐的地方,廳的台階下設立一座高高的香案。
很長時間,整個南院都是舉子安頓自己的聲音,這時廡廊後牆的各個窗孔邊,都有軍士的身影,其中高岳回頭,看到剛才在安上門的那個小宦官也夾在其中,這傢伙大約二十歲的年齡,不過他們不是來看舉子風采的,而是和軍士們用籃子抬著筆墨紙硯、胡餅、茶泡飯等在那裡低聲叫賣,來賺取考試財的。
這時高岳因早晨應考前,在安老胡兒那裡吃了不少蒸胡,不餓,但是嘴卻很渴,便對那小宦官呼喊到,「唉,你叫什麼名字啊?」
「俺叫霍競良。」那小宦官見高岳回頭問自己,不由得眉飛色舞,指著自己臉頰。
「給我來一杯茶水!」
「好啊好啊,我們的茶水可好呢,因為我們茶膏好,膏就是高,喝了我們的茶,保郎君高中及第。」
說完,高岳大方地掏出些錢來,先問衛次公說要不要吃茶,衛次公說好;又問劉德室,可劉德室已經坐在那裡緊張地說不出話來,只顧搖頭;便又問那邊的獨孤良器,良器也搖搖頭,禮貌地說自己不渴,「謝高必先。」
所謂「必先」是考場內舉子互相客氣的稱呼,取必先考中的吉利意思。
高岳又轉身看了下鄭絪,誰想鄭絪早就注意到了高岳的舉動,便繼續冷哼聲,轉過頭去,剛準備表示拒絕,誰想高岳直接把些錢噼里啪啦扔在他書案上,「鄭必先幫我將錢傳過去。」
差點沒把鄭絪氣死,他便忍住沒發作,把錢捋齊了,交給了窗孔外的霍競良,霍便舉出一大盅茶來,又擱在鄭絪的書案上,「煩請傳給那位舉子。」
鄭絪將手握成拳,恨不得一拳砸爛那茶盅,但最後還是忍住,將茶盅遞給了高岳。
「謝鄭必先。」高岳接著把茶盅端在了嘴邊前。
此刻,潘炎潘禮侍已走出前廳,先是在香案前對天祝告,而後再轉身準備先後與東西兩廊舉子們對拜,這時就聽到幾聲響亮無比的啜茶聲。
整個南院安靜下來,很多目光投往了東廡廊靠門處正在大口喝茶的高岳。
高岳頓覺尷尬,但還好接下來東西二廊的舉子都齊齊起身,開始和潘侍郎對拜。
高岳也迅速將茶盅放下,照辦他人的舉動。
南院正廳其上的樓宇,窗牖之後,一位老者俯瞰到廡廊屋檐下高岳的舉動,不由得笑起來,「這位奇錢郎君果然有些意思。」
這老者不是別人,恰是喜歡在安老胡兒攤前買蒸胡的那位上朝者。
他已經脫去了那半舊的大氅,和毛乎乎的氈帽,露出赫然是紫色袍服,腰後懸著金燦燦的魚袋。
更靠西的窗牖,中書侍郎楊綰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扒住窗欞,也看到了高岳舉止,卻搖搖頭,「都說這舉子如蕃子,今日一看果然不虛,哪有幾個能懂禮儀的?」
接著楊綰似乎找尋到了炮轟科舉制度的「彈藥」,便轉過身來對坐在其後榻上的新任門下侍郎常袞說,「這南院攘攘,皆為名利而來,這也算是為國家選賢嗎?賢能的標準,是由詩賦詞章決定的嗎?」
榻上端坐的常袞低頭笑而不語。
接著楊綰又轉過面來,結果瞅見高岳偏後處,正襟危坐的鄭絪,這才頷首,對那邊同樣靠著窗牖的那蒸胡老者說到,「士安啊,這次的你女婿潘炎第一次為禮部主司知貢舉,可曾知曉滎陽的鄭絪?」
原來禮部侍郎潘炎,竟是這老者的女婿。
聽到鄭絪的名字,常袞倒是抬起頭來,難得補充了句,「滎陽鄭絪,確有狀頭之才。」
二位宰相特意抽出時間來,離開政務繁雜的政事堂,來看禮部春闈。並且,二位宰相幾乎都達成了某種可怕的默契。那便是這次科考,鄭絪似乎已是內定的狀頭了。
可那表字為「士安」的老者,饒有興趣的眼睛卻一直盯著高岳,良久才抬起眉毛來,沒有回答,接著在堂中來回踱了幾步,看看楊綰,又看看常袞,接著突然說道,「楊中郎方才說的那番話,與我有戚戚哉。如今國家艱難,進士科為聖主選賢,依我看必須要斷虛浮之飾詞,收實用之良策,不取無稽之說,必求忠告之言。」
那老者說完,楊綰還沒反應過來,其下正廳處,潘炎便坐回原位,抬了下手。
台階下,先前和鄭絪爭辯的那位令狐員外郎、知考策官就以高亢的嗓音喊到,「首場,貼經!」
接著,潘炎所在的前廳,垂簾一處處被放下,這樣他和兩廊間的舉子考生,便被這些帘子給徹底隔開了,也代表著考試正式開始。
這句話一喊完,二樓樓宇當中,常袞和楊綰同時驚起,其中常袞態度尤其激烈,他直接對那老者抱怨說,「進士科向來是詩賦初榜,貼經第二,策問第三。為何這次初榜改為貼經?」
「這是主司潘禮侍的決定,我和你們一樣都只是替聖主來監察科場的。潘禮侍這麼做,是否有違法制?」那老者倒是波瀾不驚地坐在榻上,撫摩著杯冒著清氣的熱茶。
常袞頓時無話可說,因之前進士科初榜(第一場考試)確實是貼經,不過後來慣例改為了詩賦,潘炎不過調回去罷了,可不管如何調動,都是因循,絕無觸犯法制之處。
高岳瞧見,旁邊書案後的劉德室聽到首場便是貼經後,面如死灰,精爽全無,提著筆的手不斷發抖,都能聽到他牙齒的打架聲。
完蛋了,劉德室根本不通貼經,並且他本以為今年還是按照慣常,初榜考的是他最為得意的詩賦。
就在高岳還在為他擔心時,中堂的重門突然被推開了,一人徑自闖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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