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似乎聽過這個聲音,待那黑影進入院中,江朔定睛一看,是一個高大的僧人,他忽然想起來了,這是神會大師的弟子,靈坦和尚。
嚴莊雖然不會武功,卻居然對武林人士頗為熟稔,他叉手施禮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菏澤寺的靈坦和尚到了,尊師神會一向可好。」
他剛問出口,就聽一人朗聲道:「阿彌陀佛,有勞嚴檀越掛懷,老衲身子骨還算硬朗。」
江朔心中一喜,原來神會大師也來了,但他有了史思明假扮神會的前車之鑑,仍然是伏在屋頂內靜觀其變,並不急於現身。
外面來了這麼多人,僅僅通過瓦片上的小孔想看清全貌可就有點勉為其難了,江朔轉頭看向葉清杳,葉清杳拿手向身後上方一指,江朔見聖火堂的屋頂是個雙重頂,中央尖頂和四周坡頂之間留出了三尺高的空隙,讓聖火冒出的煙氣可以外泄,葉清杳是示意二人可以上去從這個空隙向外望出去。
此刻外面一片混亂,聖火堂內也無人駐守,二人在樑上移動亦無需擔心被發現,一會兒就攀到兩重頂的空隙處,坐在樑柱間向外看去,仿佛坐在樓台上向下看一般,視野頗為開闊。江朔笑道:「此處甚是愜意,可惜沒有茶水,否則便如在瓦舍看戲一般咯。」
江朔此刻對院中全貌看得清楚了,見進來了不到五十個僧人,除了神會和靈坦,其餘南少林眾僧,依稀都是當年在松漠黑林中見過的,如此看來,這位神會大和尚當是真的了。
只是未見僧人空性,也就是東瀛劍士井真成的阿爺井寬仁,不知道是他父子就別重逢未跟著過來,還是神會憐他目力受損幾乎半盲沒讓他同來。
神會的出現讓燕軍和摩尼教的人都心中吃了一驚,睿息先前陷入重圍料難取勝,可是此刻來了少林寺的高僧他卻也高興不起來,須知摩尼教被世人稱為邪教,只怕這些僧人也不是來幫自己忙的。崔乾佑、田乾真則心中更是打鼓,此前魔教偷襲嵩山少林寺之時,同去的西少林飛鴻子是真的,南少林的神會卻是史思明假扮的,難保神會不是為此而來,他們素知南少林的功夫不在嵩山少林寺之下,因此神色頗為驚懼。
嚴莊卻仍然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道:「神會大師,今日到此,有何指教啊?」
神會尚未說話,靈坦搶先怒喝道:「你們做的好事,還好意思問我們為何而來?」
嚴莊故作驚訝道:「什麼事?我實不知啊。」
靈坦道:「聽說燕軍勾結魔教圍攻嵩山少林寺,居然假扮家師同往,你等做出如此敗壞我南宗名譽之事,卻還在這裡裝傻充愣。」
嚴莊哈哈笑道:「我當各位高僧為何事生氣呢,原來是為了此事,少林北宗一直以來處處壓制南宗,更以天下武學淵藪自居,我們看不過去,才出手給這幫自以為是之輩一點教訓,至於假冒神會大師麼,原也是為了替神會大師出氣,可不是什麼壞心思。不想卻橫遭靈坦師父指責,難道你想為北宗的惡僧張目嗎?」
靈坦武功雖高,性子卻魯直,遭嚴莊反詰,雙手戟指,喊了兩聲:「你,你……」卻說不出反駁之語。
神會神色安詳,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素聞景城嚴莊巧舌如簧、能言善辯,今日得見果然如此。老衲與北宗雖有頓漸之爭,卻不以北宗為惡,只是修禪法門之爭罷了。」
嚴莊道:「大師不愧為得道高僧,對北宗可謂仁至義盡,但北宗卻不如大師這般胸襟開闊,開元二十二年,大師在滑台大雲寺無遮大會上,舌戰群小,直斥北宗神秀、普寂『師承是傍,法門是漸』,以正天下視聽,然而北宗辯不過大師竟然用了宵小手段,派人暗殺行刺,我們不相干的外人都看不下去了。」
靈坦心道:這嚴莊說的倒也是實情,不覺放低了自己的手指,神色也不在那麼氣憤了,神會卻仍然面色安詳地道:「北宗家大業大,門下僧俗兼收,人多了難免魚龍混雜,有那麼幾個毛糙的小子未能悟透禪機,意氣之爭到了極點,做出些出格的事來也不足為奇,不過竟然還有人假借北宗的名義行刺老衲,那可就不是意氣之爭,而純是唯恐天下不亂了。」
嚴莊聽了這番話眉毛一挑,神色第一次變得不自然起來了。
靈坦也是一驚,轉頭對神會道:「師父,難道……」
神會道:「你還記得你師弟空性,就是當年盜讀經書的東瀛人井寬仁被毒蠟燭毒瞎眼睛之事吧?」
靈坦點頭道:「自然記得,那日若非空性師弟先點了毒蠟燭,恐怕雙目受損的就是師父了,後來我們也抓到了投毒之人,那人是嵩山少林寺中有名號的弟子,可還有什麼可疑慮的?」
神會道:「我本也以為是北宗疏於管教,門人中竟然出了這樣的陰毒之輩,但直到近來我替空性治眼睛時,才發現熏瞎他眼睛的毒藥是產自西域波斯國的一種特有的毒藥,聽說波斯摩尼教總壇專以此毒藥熏瞎不守戒律的教徒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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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睿息點頭道:「不錯,波斯以西海邊有一種花叫鴉辛脫絲,其花甚密,香氣馥郁,取其根莖研磨成粉,摻入蠟中製成香燭,以此燭熏眼確可致盲。」
神會看了他一眼,道:「這位摩尼教長老倒是誠實……說的不錯,正是鴉辛脫絲,若非秦越人告知,我可也不認得這種西域奇毒。」
江朔聽了也頓時醒悟:毒瞎井寬仁的毒蠟燭來自波斯摩尼教,那自然意圖謀害神會大師的也不是少林北宗,而是另有其人。
靈坦仿佛替江朔提問一般,對神會道:「師父,我記得當年查出下毒之人是菏澤寺中的一個僕役,難道他其實是摩尼教徒?」
神會點頭道:「當年查實之後就把那人放了,畢竟這不是北宗第一次行刺了,雖然他的手段毒辣不似北宗所為,但我等出家人也不能動私刑審問,也就把他放了……等治療空性發現毒藥有異之時,再去尋找時,原來那人早在被我們放走後不久就意外身亡了。」
靈坦怒道:「那定是有人殺人滅口!」
神會道:「靈坦,你隨我多年了,怎麼一直改不掉這火爆的脾氣,斯人已逝,你怎能下此斷言呢?」
靈坦道:「可是,師父!」神會看了他一眼便轉頭不再看他了,靈坦訥訥地道:「是,弟子知錯了。」居然眼觀鼻鼻觀心,默默用起功來。
嚴莊還待說什麼,尹子奇終於不耐煩了道:「嚴生,神會哪裡是你能誆騙得了的,既然說破了,便在此明刀明槍地解決了他吧!」尹子奇對自己的功夫頗為自信,自忖神會不是他對手,因此有恃無恐。
江朔對葉清杳道:「尹子奇武藝高強,我得出去幫神會大師。」
這時卻聽安慶緒道:「尹先生,對付這老和尚何須你親自動手,今日這幫賊禿不知深淺自己闖入陣來,我們正好以陣法取勝!」
語畢安慶緒也不等尹子奇答覆,自打一聲呼哨,曳落河武士立刻行動起來組成小陣,小陣圓轉又組成大陣,江朔看著陣勢運轉,忽然驚訝地發現,這不是璇璣陣,璇璣陣由兩個北斗陣組成,燕軍的八門金鎖陣只是走動方位而已,其實和璇璣陣之間並無關係,且八門金鎖循著奇門遁甲的術數運行,稍懂易理之人且可破解,而此刻曳落河武士所用的陣勢卻是大陣套著小陣,互相結合成一個緊密的整體,這分明是北溟子後創的南斗天車陣!
江朔略一思索旋即醒悟,定然是那契丹叛徒胡剌將布陣之法教給曳落河的,看來這胡剌為了贏得安祿山的信任無所不用其極,竟然把北溟子傳授給契丹人的保命陣法也和盤托出了。
靈坦早已睜眼看到曳落河布陣,怒吼一道:「好!今日便打個痛快!」
今夜來的南少林僧人不下三四十人,靈坦一聲號令,眾生亦組成陣勢和曳落河武士對陣,江朔細觀他們的陣勢和北少林的金剛伏魔棍陣其實頗為類似,只不過南少林僧人不用棍棒兵器,只以拳腳對敵,這些僧人在靈坦的率領下出戰,神會卻站在原地未動,而尹子奇也未出手,看來雙方主將還不願意輕易出手。
這些僧人是南少林後輩弟子中的翹楚,每個人的內力都非同小可,結成陣勢居然和天車陣打了個難解難分,只不過曳落河的人數比南少林僧人多的多,他們如浪潮般,且進且退,連綿不絕,實是一數百人之力與南少林僧人展開了車輪戰。
江朔心想:南少林人數劣勢太大,如此打下去必敗無疑,曳落河這邊尹子奇沒有動手,臨陣指揮的是安慶緒,他的功夫看來也有不小的進步,正洋洋自得地驅動大陣連番進攻。
天車陣捲動之時,原本立在庭院中的睿息麾下教徒不及避讓,立刻如被碾過,死傷數十人,睿息喊道:「下地道,不要硬拼!」他自己揮動雙掌想要加入戰團,崔乾佑、田乾真見他動手,也立刻揮動火焰刀向他夾擊過來,三人又打成一團,明力堂教徒原本被曳落河圍堵,此刻曳落河注意力都在南少林僧人身上,讓這些教徒尋著了機會,扔下十幾具屍體,其餘人都鑽入方才進入總壇的隧道之中。
江朔看著兩陣隆隆對戰,一時著了迷,竟然不急於現身出戰了,正看時,忽見天車陣外沿一道黑影快速的掠過,立刻有數名曳落河武士跌倒在地,或死或傷,而破陣的黑影忒也的怪異了,仿佛一隻巨大的黑鴉馱著一少女貼地飛掠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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