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的吐蕃武士見井真成這副自負的模樣,氣得鼻子都歪了,早已按捺不住,暴喝一聲,高舉開山鉞,向著井真成猛衝過來。井真成聽到背後有異,回身坐到馬上,催馬迎著吐蕃武士而去。
井真成先前立在馬上才和吐蕃武士差不多高,此刻坐在馬上還沒馬頭高,吐蕃武士對他愈發的輕視,二馬對頭之際,吐蕃武士忽然橫揮鐵鉞,向井真成的腰間斬去。
井真成忽然在馬上起身,一蹬馬鐙,從馬身上縱起,吐蕃武士一鉞走空卻不停手,他繼續揮舞巨鉞,擬將井真成坐騎的腦袋齊脖子削掉,騎兵交鋒,一方失了坐騎,另一方以上擊下那就不用打了。
然而井真成忽然從空中落下,單腿一點,正踏在鉞上,吐蕃武士手上一沉,鐵鉞拍在馬鞍上,鉞刃卡在前鞍橋內,別看井真成矮小,卻生得十分茁實,踏在鉞上倒似有千鈞的重量,那吐蕃武士自持膂力強健,卻居然抽拔不出。
二馬對頭只是一瞬間的事,吐蕃武士抽不回巨鉞,胯下坐騎卻還在與對方的馬兒背道而馳,他若死拽著鉞柄不放,勢必要被拉下馬來,吐蕃武士萬般無奈,只得撒手,井真成一聲長笑,飛腳一踢將那巨鉞踢在地上,自己重又坐回鞍上。
唐軍見狀,立刻爆發出了雷鳴般的喝彩聲。那吐蕃武士又窘又急,一勒馬頭轉回己陣中,向同伴索要武器,井真成也不阻攔,拔轉馬頭,在遠處駐馬等他。
那邊吐蕃軍士給這武士遞來兩條長矛,吐蕃軍沒有唐軍裝備的一丈八尺長的長杆馬槊,只有八尺長長矛,但與馬槊採用木桿不同,吐蕃長矛從矛尖到矛杆通體皆為精鋼鑄造,能刺能架,能砸能打,這吐蕃武士仗著自己天生神力過人,雙手各持一條鐵矛,再次向井真成衝來。
井真成全無懼色,同樣拔轉馬頭,向那吐蕃武士衝去,二馬交匯之際,這次吐蕃武士學了個乖,一矛向上刺井真成前胸,一矛向下刺他坐騎。這樣就算井真成如上次一般踏他矛頭,也只能避開刺向自己的這一條長矛,身下的馬卻是無處閃避了。
沒想到金真成忽然一腳甩脫馬鐙,只以一隻腳踏在鐙中,整個人斜著從馬上飛出,他用左手握住儀刀,以刀鞘向下一磕上路刺來的矛尖,將兩矛打在一處,同時伸右手一夾,將兩條鐵矛都夾在了自己腋下。
吐蕃武士原本雙手持鐵矛就已經到了他膂力的極限,又被井真成這一墜,雙手再也無法上抬,他心道:我現在撒手扔掉鐵矛,這矮子拋在半空中如何能回到馬背上?只要他跌落到地上,我便縱馬踩死他!
於是他雙手同時撒把,拋下雙矛,不料井真成亦同時撒手扔矛,如猴子撈月般向下一盪,但他身子矮短,並未觸到地面,而是從馬腹下卷過,繞了一圈,從另一側又翻上了馬背。
這一手如同雜耍一般,看得那吐蕃武士瞠目結舌,一愣神的功夫,二馬再次錯鐙而過,唐軍中再次爆發出熱烈的喝彩聲。
這時江朔等人已經看出來了,井真成的功夫遠比那吐蕃武士高明,他兩次交鋒,第一次踏落鐵鉞,第二次拽落雙矛,其實只要更施一把勁,便能將那吐蕃巨漢拉下馬來,但他都只是點到為止,看來井真成並不急於取勝,而是有意戲弄他。
眼看二人再次拔轉馬頭,這次吐蕃武士沒有再回陣取兵刃,而是從腰間抽出了護身的彎刀,井真成的長刀則仍然背在背後沒有抽出。
二馬再次對頭之際,由於吐蕃武士這次用了短兵刃,二馬幾乎緊貼在了一起,吐蕃武士揮刀劈砍,心道我如此近距離地揮砍,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麼本事奪我兵刃,直至此時,吐蕃武士還認為井真成只是會使巧勁而已。
井真成見狀嘿嘿冷笑,忽然從馬上躍出,這次二人距離實在太近了,井真成縱出之後一伸手就吊住了吐蕃武士的腕子,不等對方明白過來,往起一盪,已到了他背後,伸腿一踢,喝道:「去你的吧!」
將那吐蕃武士一腳踢到了馬下,他自己如雜耍般地站在吐蕃馬的背上,任憑吐蕃馬奔跑顛簸,他卻如穿浪的扁舟,在馬背上立得安安穩穩,同時抱拳向著眾人頻頻致意。
唐軍自然是連聲喝彩,吐蕃軍則人人面露不忿之色,卻強自按耐,勒住馬韁,不敢上前圍攻井真成,看來雙方事先約定了單打獨鬥,那高大的吐蕃武士雖然吃了大虧,卻尚有一戰之力,其他武士自然不能上前圍攻,只能是氣憤的呼哧帶喘卻又無可奈何。
江朔奇道:「井真成明明可以一招制勝,他為什麼屢次三番戲弄那吐蕃武士?」
南霽雲道:「依我看這位日本井郎是故意要激怒吐蕃人。」
說著他拿手一指雙方小隊對戰後方百步之外,有數支打著旗號的唐軍馬隊,看似是在為井真成搖旗吶喊,但其實他們身後有百餘長弓手伏在長草之中,從江朔他們所在的戰場側面看得十分清楚,而從石堡城這邊狹窄的通道跑馬下來,只能看到唐軍騎手和他們獵獵作響的旌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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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乞梅點頭道:「我看唐軍是故意派了這麼一位看似矮短的武將和向對方挑戰,用近乎羞辱的方式戰勝對手,引得敵方大將氣忿不過,出來挑戰,再以弓箭射殺他。」
江朔道:「是了,如果守將真的是鐵刃悉諾羅,確實唐軍之中恐怕沒有他的敵手,若能將他引出來射殺,那石堡城就不攻自破了。」
拓跋朝光搖頭道:「要引蛇出洞,將敵方大將引出來怕也沒這麼容易。看唐軍喝彩的樣子,這井郎恐怕已經勝了好幾陣了,對方主將卻始終沉住氣不出來應戰。」
那邊井真成已經落回馬鞍,只是倒騎在馬上,他也不管墜馬落地的吐蕃武士,甚至不理附近的吐蕃小隊,而是遙望石堡城,高聲喝罵起來。但他不會用漢語罵人,罵陣時用的是自己的東瀛母語,聽他出聲嘔啞嘲哳、抑揚頓挫,想來不是什麼好詞。
身後那剛才墜地的吐蕃武士氣得暴跳如雷,揮動手中彎刀向井真成撲去,他生得十分高大,站在地上看起來比起在馬上的井真成也矮不了多少,幾步衝到井真成身後,揮刀向他後背就砍。
看起來井真成忒也得托大了,竟然對身後撲過來的吐蕃武士一點反應都沒有,獨孤湘嚇得「呀」地叫了一聲,於此同時,卻見井真成忽然將手中的儀刀向後揮出,他便如腦後長眼一般,長刀並未出鞘,刀鞘卻正砸在那武士的胸口膻中穴的位置,那武士哼也沒哼一聲,便軟疲疲地跌倒在地上了。
如此一來那一隊吐蕃武士大嘩,一齊策馬向井真成撲來,井真成身後的唐軍小隊也抽出環首刀,催馬上前,眼看兩軍就要撞在一起,石堡城上忽然響起螺號聲,眾吐蕃武士忽然調轉馬頭向山上跑去,邊走邊轉頭恨恨地咒罵。
南霽雲贊道:「看來石堡城的守將頗有大將風度,唐軍這一次挑釁又失敗啦。」
果然見井真成向地上啐了一口,唐軍雖然取勝,卻也意興闌珊,兩名軍卒下馬將那吐蕃巨漢捆了,原來井真成方才只是把他打暈而已,唐軍將他拖在一匹馬後面,拉回己陣,唐軍個個垂頭喪氣,絲毫看不出獲勝俘敵的喜悅之情。
看來井真成方才的目標確實不是戰勝這吐蕃巨漢,而是想要激得對方主將出戰,但鐵刃悉諾羅雖然看起來十分粗糲悍勇,實則心思縝密,完全不會為情緒所左右,他眼看單挑對決之人敗北,立刻吹響螺號,讓餘人撤回。
石堡城前的坡道在城頭弓箭的覆蓋範圍之內,唐軍怕是早就吃過苦頭,因此見敵軍上坡回城,也就撤隊收兵不再追趕了。
江朔道:「走,我們去唐軍營地。」
獨孤問捻須笑道:「迎接我們的人早就等得不耐煩咯……」
江朔這才發現,不知不覺間小山坡兩百步開外,已被上百唐軍輕騎團團圍住了。
這時一人策馬到了坡下,從此人衣著來看,並非軍官,反而像個普通軍士,只見他叉手道:「不知是哪路朋友在此觀戰,翰帥請諸位英雄到帥帳一敘。」
蕭大有上前喊道:「左車,我乃漕幫蕭大有,你不記得了麼?」
那叫左車的攏目光仔細觀瞧,道:「果然是蕭把頭,你不是在北路運糧麼?這是帶了何人來此?」
蕭大有先引薦江朔道:「左車,這位乃是我漕幫幫主、江湖盟主江朔。」
又對江朔道:「這位左車是翰帥的騎奴,你別看他不是將官,武藝可高得很呢。」
緊接著把這邊江湖俠客的名號和此行的目的都略述一遍,左車喜道:「原來是各位江湖豪俠前來助戰,翰帥定然歡喜,諸位快請隨我去見節度使吧。」
他舉手示意身後的唐軍收起臂張弩,別看他只是個奴籍,但他是節度使的騎奴,軍中低級軍官都為他的馬首是瞻,立刻撤了武備,護送著眾人向一處大帳行去。
蕭大有靠近左車問道:「現在情況如何?」
左車搖頭道:「能渡過西海上龍駒島應龍城的船隻都被毀了,現在沒人能上龍駒島,但從昨夜的火勢來看,糧草恐怕是全毀了,此刻若不能在三日內攻下石堡城,就只能退兵了。」
蕭大有咋舌道:「要在三日間攻下此堅城,怕死不易啊。」
左車的頭搖得更厲害了,嘆息道:「就算能攻下,只怕要傷亡枕籍了……」
江朔急道:「快帶我們去見翰帥,看有什麼辦法能避免死傷,拿下石堡城。」
左車用奇異的眼光瞟了一眼江朔,他雖聽蕭大有介紹這青年男子是漕幫幫主,但見他身後的獨孤湘,胡亂揣測,定是獨孤家有意抬舉自己的姑爺,讓他坐了這麼個「江湖盟主、漕幫幫主」的位置,怕也不過是個沒什麼職權的傀儡而已,此刻聽他所什麼「避免死傷,拿下石堡城」這樣的瘋話,不禁好笑,心想這果然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子。
左車道:「翰帥已經決心要強攻了,怕是難以改變了。」
這時已到了大帳外,左車下馬,掀開帳簾,對江朔道:「江少主若覺得能說服主帥,不妨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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