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窩之中,聲音四散、光影破碎,江朔雖然耳聰目明,一時竟也辨不清吐蕃人的弓矢從何處射來,只能百忙中低頭下腰,伏低身子,只聽「嗖嗖」數聲,鐵矢擦著頭頂飛過。
弩箭無羽,在積雪中穿行毫無阻礙,從這頭穿來,從那頭沒入,絲毫不見蹤影,只聽吐蕃人連身咋呼,想必是互通消息,以防射到對面的自己人。
但這些吐蕃人的口音好怪,直比孫波如上師索南的口音還要難以辨認,更兼雪窩攏音,嗡嗡聲不絕,更是十句中辨不出一個詞來。
江朔心道:這些吐蕃人故弄玄虛,我且用蠻力破他們的鬼蜮伎倆。
他抽出七星寶劍,將劍柄與劍鞘連在一起,他循著雪中黑影,邊前進邊旋轉舞動手中長劍,立刻如旋風鏟一般在雪中打出一道隧道。積雪畢竟不是岩石泥土,江朔打洞的速度極快,一路突飛猛進,向潛藏的吐蕃人追去。
吐蕃人嘔啞嘲哳胡亂喊叫著,雪牆後的人影晃來晃去,不一會兒竟然不見了蹤影。
江朔往回望去,雪中隧道難以持久,不遠處的隧道已然塌陷,一片白霧茫茫,往前看時,雪牆中卻已不見一個人影。江朔心中奇怪,剛想平地躍起,回到雪面上探個究竟,卻忽覺腳下一空,向下急墜了一人多高。
原來積雪之下並非泥石地,而是常年不化的積雪凝結而成的玄冰,吐蕃人不僅在雪地中打了雪牆,更在玄冰中掏了隧道,江朔向他們猛攻之際,吐蕃人便都躲到了雪下冰層之中。
江朔放眼望去,玄冰後面果然又出現了人影,只是離得甚遠,看來冰下隧道並非急就章,而是早已準備好的冰下迷宮
此刻外間雖然日光灼灼,但透過一人高的雪層,已昏暗了不少,微弱的日光在冰層中來回折射,更顯光怪陸離,無法分辨路途,江朔想要故技重施,但玄冰堅硬不亞於岩石,七星寶劍雖利,卻也掘進困難,也不知吐蕃人用了什麼秘法開鑿了這麼大規模的冰中迷宮。
昏暗中忽見一人挺叉刺來,江朔忙揮劍格擋,卻「嗤」的一聲插入冰中數寸,他立時醒悟,側身一閉,一柄鋼叉從腰邊擦過,矣插在冰牆之上,原來那人本就是從背後攻來,只是江朔看到冰牆的反射還以為那人是迎面攻來。
江朔回頭時那人卻已經棄叉不要,一轉身躲入冰牆之後,緊接著又聽到「嗤嗤」聲響,原來是吐蕃人又發射了鐵矢,玄冰堅硬,鐵矢卻仍能穿透,速度雖然減緩了不少,但受到光影的折射,仍然難以辨別方位。
虧得江朔反應極快,每每在緊要關頭勉強避開了鐵矢,但如此終是只能躲閃,進攻難以奏效,吐蕃人似已立於不敗之地,此刻雖是冰天雪地,江朔卻忙得熱汗直流。
江朔心中奇怪,他內力已臻化境,便是劇斗數百回合也不覺疲憊,此刻戰不多時卻覺心慌氣短,行動竟已有些遲緩。他不知道此時已近卡格薄峰頂,距地萬仞,空氣稀薄,常人在這個高度已經不能行動了,更兼半埋雪中,愈發氣悶。
江朔先前以七星寶劍為旋風鏟舞動,大耗真炁,實是高山行動之大忌。這隊吐蕃人熟稔雪山作戰之法,知道江朔這樣猛打猛衝必不能持久,因此才避其鋒芒,引誘他多多耗費體力。
江朔大口喘氣,卻覺肺中如拉一口破風箱,出氣多進氣少,再這樣下去非憋死不可,萬般無奈,江朔立起七星寶劍向上一旋,切開冰隧之頂,不等上面積雪泄下來,江朔縱身一跳,躍上冰面。
他猛吸兩口氣,卻覺一陣頭暈目眩,胸腔里卻沒吸入多少氣,他不明其理還道是吐蕃人用了什麼毒藥所致。
他躍上冰面,卻聽到白猿正在厲聲尖叫,轉頭向下看,李珠兒已和另一隊吐蕃人打在一處,但她不似江朔這般輕敵冒進,與吐蕃人在齊腰雪中對戰,不肯被他們引到雪深處,但她的行動也受到雪地和高山的影響,也比在平地時遲緩了不少。
江朔剛想去援助,卻見雪地中一個個吐蕃人又冒了出來,江朔衝上去打,那些人便立刻縮了回去,此刻的情景像極了江南田間地頭農人打地鼠的樣子,擊之則潛退之則顯,求戰不能脫身不得,不勝其煩。
若真在平地上泥地之中,這些吐蕃人自然快不過江朔,但在這雪山之巔,他們早已習慣了空氣稀薄的環境,行動自如與常人在平地上無異,此消彼長,江朔竟然拿他們沒有辦法。
李珠兒邊戰邊對江朔喊道:「溯之快走!這些吐蕃人古怪得很,在雪山之巔無人能勝他們!」
此刻江朔若踏雪而行,當能擺脫這群吐蕃人,只要下到山下,這些雪中怪客便不足為懼。換做李珠兒可能會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但江朔如何能拋下李珠兒就走?
他喊道:「要走一起走,珠兒姊姊,我來助你,然而雪下的吐蕃人或已鋼叉偷襲,或已弩箭攔阻,叫江朔無法向下與李珠兒匯合,江朔一會兒雪上一會兒雪下,上上下下縱躍數次後,愈發覺得胸悶氣短,仿佛被埋在雪中不得呼吸,幾乎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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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朔胸口劇烈地欺起伏,呼呼吸氣之際,感覺肺要炸開了一般,終於任不住縱聲長嘯,只是並非往日飛龍般高亢嘹亮,而是潛龍般沉重低回之音。
江朔常以長嘯為引,壯己之聲威,然而此番的震懾效果忒也的好了,吐蕃人居然爬出雪洞冰窟四散奔逃。江朔在雪上滑步向李珠兒處趕來,正撞上一名慌不擇路的吐蕃武士。
那武士並未再潛入雪中,而是挺叉就刺,江朔一笑,也不奪叉,一邊還劍入鞘,一邊側身閃過兩股叉尖,伸左手抓那人左肩,那武士立覺肩頭如被鐵鉗捏住一般,骨痛欲裂。
他扭動肩頭想要脫困,不想江朔借著他的力,往下一扯,將他身上皮袍的左袖褪下,那武士怒吼一聲右手揮叉砸向江朔,這叉通體黑鐵打造,頗為沉重,被打中一下定也傷得不輕。
不料江朔早有準備,他腳步變化,忽而繞道對方背後,伸出右手又抓住了他的右肩,那人還想要掙扎,江朔真是求之不得,借力一扯,又褪下了他的右邊袖子。
那吐蕃人向前一竄,真像從果殼中擠出果子一般,從袍子中脫出,竟不轉彎,向山下狂奔去了。
江朔手中挈著奪來的皮袍,對白猿笑道:「白兄,我給你狍子搶來了,快試試合不合身。」
不想吐蕃人雖然跑了,白猿卻既然狂躁地亂叫,江朔心中正奇,又見李珠兒顫顫巍巍地指向他身背後,同時江朔耳中隱隱傳來牛吼叫般的轟鳴之聲。
江朔回頭一看,矛頭一樣的山頂似乎矮了一截、瘦了一圈,一道粗粗隆起的白線向他們湧來。
這時候李珠兒終於喊出聲來:「雪崩!雪崩了!」
吐蕃牧民在雪山下經過亦不敢高聲言語,這可不是因為對山神爺金配,而是怕高聲談笑會造成雪崩。此刻為江朔嘯聲所激,果然立刻形成了雪崩!
卡格薄峰十分陡峭,山上積雪一旦崩落,立刻遮天蔽日的傾瀉下來,江朔依稀見到幾個跑得慢的吐蕃人被埋入雪中再不見蹤影了。在這自然界的偉力之下,任是什麼絕頂高手,也絕逃不脫。
李珠兒揮動手臂道:「橫著走!橫著走!」
原來雪崩向下移動雖然極其迅捷,但畢竟雪崩只有一面懸崖,橫著走避開雪崩的範圍,便還有脫身的希望。
江朔道一聲「好!」
卻並不轉向下跑,而是幾步來到白猿身前,用搶來的皮袍將它一卷,將它夾在脅下,隨著李珠兒向山之東北面跑去。
雖然拼盡全力卻仍差了十幾步二人一猿先被雪崩趕上了。
他們立刻被下滑的大量雪塵包圍了,身體被裹挾著向下滾落,江朔眼前一片迷離,目不能視物,也不知李珠兒在何處,只能牢牢抱緊白猿,盡力將身子維持在雪面以上,以防白猿和自己被雪崩所埋。
終於雪崩之勢暫緩,江朔和白猿並未被卷到山下去,再左右看時,整個山峰居然裂開了一條口子,溝里覆了一層玄冰,此刻積雪塌落,玄冰在陽光下中顯示出深湛海水般的藍色,給人一種難以名狀的深邃之感。
再看不遠處李珠兒正趴在冰面上,江朔急道:「珠兒你怎麼了?雪崩停下來了,追兵怕也快到了,快醒醒!」
然而江朔還是高興得太早了,忽聽腳下傳來細密的碎裂之聲,李珠兒突然一躍而起,面露恐怖的神色道:「溯之,不好!我們站在一條千年冰川之上!」
江朔低頭看時,地面的冰川連綿不斷一直延伸到東邊山腰部雲環之下,仿佛一條山巔上傾瀉而下的大河突然凍結了一般,此刻這條大河如同一條努力掙脫枷鎖的巨龍一般,抖了數抖,將底下與山石地面相連的冰腳一一掙斷,終於整塊冰川開始緩緩向下滑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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