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公主 151.一百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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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唐第一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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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麟德殿兩側有兩座亭子, 一座叫西亭,一座叫東亭。

    東亭環山抱水, 環境清幽, 和學士院離得很近。

    裴英娘聽忍冬說過,教授她們學問的先生, 除了掖庭的女官,還有學士院的儒學士。

    李令月仍然對薛紹念念不忘,一路上都在抱怨李旦。

    薛紹出身高貴,母親城陽公主是太宗李世民和長孫皇后之女, 李治的同母妹妹。

    城陽公主身為嫡出公主, 從小錦衣玉食, 備受寵愛。先嫁杜如晦之子杜荷, 杜荷捲入謀反案被殺後, 改嫁饒州刺史之子薛瓘。

    薛瓘是當時長安數一數二的美男子,城陽公主的第二段婚姻美滿順遂, 夫妻感情和睦,先後生下三個兒子。

    薛紹便是城陽公主和薛瓘的小兒子。

    城陽公主寵幸優渥, 地位尊貴,婚姻幸福,但卻沉迷於巫術,麟德元年, 還鬧出一場震驚朝野的巫蠱事件。

    武皇后十分震怒。

    李治疼愛嫡親妹妹, 不忍心懲戒城陽公主, 只將無辜的駙馬薛瓘貶為房州刺史,把事情掩蓋過去。

    幾年前,城陽公主和薛瓘先後病逝於房州。李治傷感不已,因見年紀最小的外甥薛紹年幼,下令將他接入宮中撫養。

    薛紹酷似其父薛瓘,眉清目秀,俊逸無雙,宮人們暗地裡叫他「美三郎」。

    李令月把兩條玫紅裙帶揉得皺巴巴的,氣惱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三表兄又不是外人,我喜歡和他一塊玩,礙著誰了?八王兄多管閒事!」

    裴英娘眼觀鼻,鼻觀心,不多做評價。武皇后不喜歡薛紹,李旦阻止李令月和薛紹來往,也是為李令月著想。

    可惜了李旦的用心良苦,他直覺敏銳,窺出武皇后對薛紹有心結,卻無法改變李令月對薛紹的愛慕之心。

    十來歲的天真少女,正值春心萌動的懵懂年華,眼裡只看得見表兄的俊秀風流,哪裡聽得進親人苦口婆心的勸告呢?

    眼看離東亭越來越近,裴英娘收回越飄越遠的思緒,低頭整理衣襟——頭一天上學,她有些緊張。

    東亭正殿三面環水,迴廊相接,和裴英娘住的東閣很像。

    為兩人教授經書的是位頭髮花白的儒學士。

    裴英娘進殿後,鄭重向老學士行禮。

    老學士有些受寵若驚,還禮不迭。可以想見,李令月平時對老學士有多隨便。以至於老學士看到一個尊師重道的學生,竟然激動得語無倫次。

    裴英娘退回自己的坐褥上,翻開書案上的卷冊,發現赫然是一卷手抄的《急就篇》。

    她有些啼笑皆非,太子李弘和六王李賢都是天資聰穎之人,李旦是李治最小的兒子,也博覽群書、滿腹經綸,李令月有幾個好學的兄長做榜樣,怎麼還在學《急就篇》?

    側頭去看李令月,發現後者歪在憑几上,以手支頤,目光呆滯,嘴角噙著一絲甜蜜的笑容,顯然還在想薛紹。

    裴英娘搖搖頭,專心聽老學士講解文章。

    牆角的蓮花滴漏開出兩片銅花瓣時,老學士告退。

    宮女魚貫而入,送來茶水和點心。

    李令月伸個懶腰,拈起一塊醍醐餅,呷一口茶湯,愜意地舒口氣:「上學真累。」

    裴英娘無言以對:阿姊你一直在發呆好嘛?

    歇息片刻,廊外傳來一陣環配叮噹聲,宮女們簇擁著一位頭戴紗帽、穿烏褐色圓領男袍的年輕女子步入殿中。

    女子面容清秀,神情孤傲,進入內殿後,目不斜視,向李令月和裴英娘行禮。

    她行的竟是跪禮。

    裴英娘連忙直起身。

    李令月靠著憑几,淡淡道:「上官女史不必多禮。」

    女子站起身,態度不卑不亢。

    半夏湊到裴英娘耳邊:「貴主,她是上官家的大娘子,以前是長安最出名的才女,從掖庭出來的。」

    掖庭是安置犯官家眷妻女的地方,這女子是掖庭女婢,又姓上官,還是個才女,她的身份呼之欲出——宰相上官儀的後人。

    難道她是上官婉兒?

    裴英娘細細打量男袍女子,看年紀,不太可能。

    半夏悄聲道:「婢子聽忍冬姐姐說,上官大娘子為人清高傲物,連天后的話都敢反駁。天后為了壓服她,讓她每天穿宦者的衣裳,看到貴主們必須和宦者一樣下跪。」

    裴英娘恍然大悟,難怪上官女史剛剛朝她和李令月磕頭。

    兀自感嘆,一道冷厲的眼神忽然向她掃過來。

    上官大娘子正冷冷地盯著裴英娘看,眼神頗為不屑。

    裴英娘忍不住打個激靈:她好像沒得罪上官家的人吧?

    上官大娘子負責為李令月和裴英娘講解歷史典故、奇聞異事、風俗人情,解答疑惑,授課內容按照李令月的學習進度隨時調整,不會專門講解特定的經史文集。

    她展開書冊,微微一笑,「今天,我要給貴主們講一個西漢時的故事。」

    李令月頓時來了興致,撐著下巴,等上官女史的下文。

    上官女史眼波流轉,娓娓道來:「西漢時,世家婦人們常以珍珠粉修飾容貌。有位河東巨賈,家中藏有一顆祖傳的稀世珍珠,傳說能美姿容,城中貴婦爭相購買,巨賈堅決不肯售賣。直到有人抬出十斛金錠,巨賈才捨得把珍珠賣與他人。誰知,這樁買賣,竟然為他招來牢獄之災。」

    說到這裡,上官女史故意頓住不說了。

    李令月性子急,立刻催促:「後來呢?賣珍珠怎麼招來禍患了?」

    上官女史氣度從容,並不開口。

    裴英娘瞥一眼上官女史,淡淡道,「或許我可以為阿姊解惑。」

    李令月歪頭看裴英娘:「你聽過這個故事?」

    裴英娘沒有聽過,但是她猜得出故事的結尾是什麼。

    在上官女史的故事中,巨賈的稀世珍珠肯定是假的,他拿魚眼睛以次充好、招搖撞騙,被人告到官府,最後當然會受到刑律處罰。

    上官女史編造出這個莫須有的故事,目的無非是想引出「魚目混珠」的典故。

    魚目豈為珠?蓬蒿不成檟。

    珍珠是李令月這個嫡出公主,魚目,當然是養女裴英娘。

    李令月伸長胳膊,推推裴英娘,「英娘,別逗我了,快給我解惑呀!」

    裴英娘隨口胡謅一通:「巨賈得了十斛金錠,欣喜若狂,醉酒之下誤傷行人,被行人告到官府,可不就招禍了嘛!」

    她不能讓上官女史把「魚目混珠」四個字說出來。今天是她頭一次上學,宮裡的人都盯著看呢。魚目混珠的典故傳揚開來,成就的,是上官女史不畏強權的清高名聲,而她只能充當那個被鄙視的背景板。

    裴英娘是武皇后帶進宮的,和武皇后一派的人,對她很和氣。

    和武皇后勢如水火的人,則把裴英娘視作武皇后向李治獻媚的手段,看她的眼神,直接明了:不屑。

    就好像鄙視了她,也能順帶鄙視武皇后似的。

    阿耶裴拾遺如此。

    上官女史也是如此。

    裴英娘冷笑一聲,她佩服像上官儀、褚遂良那樣勇敢堅持自己政治理念的人,同情他們的悲慘遭遇,但這並不表示她在面對奚落時,必須忍氣吞聲。

    她只是個八歲小娃娃,又不是上官儀慘遭誅殺的罪魁禍首,憑什麼要退讓?

    上官女史想利用她譏諷武皇后,她偏偏不讓對方如願。

    李令月聽完裴英娘的講述,臉上難掩失望:「這故事真沒勁兒。」

    上官女史沒想到一個才八歲的女娃娃竟然反應這麼快,皺起眉頭,猶豫著要不要把自己準備好的故事講完。

    裴英娘抬頭直視上官女史,目光淡漠。雖然是仰望的姿勢,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漠視。

    上官女史嘴巴張了張,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底氣不足。

    午時散學,李令月邀裴英娘去她的暖閣賞梅花。

    裴英娘小聲道:「我有個問題想向上官女史請教,阿姊先回去吧。」

    李令月撇撇嘴,擰一下裴英娘的鼻尖,「你呀,真想和八王兄一樣,變成一個古板的小夫子?」

    她早忘了李旦阻止她偷看薛紹的事,提起兄長,語氣親昵自然。

    裴英娘笑了笑,姐妹兩人在迴廊前分別。

    宮女們簇擁著上官女史走過長廊,裴英娘上前一步:「女史請留步。」

    上官女史愣了一下,隨即神情戒備,「公主有什麼差遣?」

    裴英娘打發走宮女,讓半夏在一旁看守,「學生有一事不知,想向女史請教。」

    上官女史僵著臉:「什麼事?」

    裴英娘直接道:「女史為什麼要為難我?」

    櫻桃成熟時節,恰逢朝廷放榜。新科進士往往會相約在城南的曲江池畔游賞宴飲、打波羅球、吃櫻桃宴,以慶祝及第,順便結交新友。

    長安城的貴族少女們不甘寂寞,也在曲江芙蓉園舉辦櫻桃宴。新科進士們打馬閒遊、吟詩誦句,少女們既不作詩,也不寫賦,她們斗花草。

    斗花草原本是開春的一項古老習俗,田野山地間的花花草草都能用來比斗。

    像太平公主和趙觀音這樣的天之驕女,當然看不上野花野草。她們斗的,是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奇珍異寶,什麼貴重比什麼,什麼稀罕斗什麼。


    李令月貴為唯一的嫡出公主,按理沒人爭得過她。偏偏趙觀音的出身也不簡單,她是常樂大長公主的嫡女,李治的表妹,父親趙瑰是左千牛將軍。

    常樂大長公主和武皇后矛盾重重,連帶著李令月和趙觀音也互看不順眼。加上趙觀音以表姑之身,愛慕表兄李治的兒子六王李賢,李令月很看不上她。

    看到李令月一再表示出對趙觀音的厭惡,裴英娘有些詫異。

    李令月性情單純,天真爛漫,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和誰都能嘻嘻哈哈玩到一起去,連和武皇后爭鋒相對的魏國夫人賀蘭氏都發自真心喜愛她。

    趙觀音到底是有多跋扈,以至於交惡於李令月?

    裴英娘想了想,放下銀匙,「阿姊,我知道一樣稀奇的寶貝,保管能勝過趙二娘的波斯水晶碗。」

    李令月噗嗤一笑,沒把裴英娘說的話當回事。

    裴英娘繞過書案,爬到李令月身邊,搖她的胳膊,「阿姊,我不是哄你玩的,只要你借幾個工巧奴給我,我一定能做出一樣稀罕的寶貝來!」

    李令月難得被人歪纏撒嬌,心裡頓時軟綿綿的,刮刮裴英娘的鼻尖,「好好好,回頭我讓昭善領你去內侍省,讓她給你挑幾個工巧奴使喚。」

    裴英娘微微一笑,今年的櫻桃宴,贏的人肯定是李令月。

    這時,廊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上官女史低頭走進內殿。

    行禮的時候,她的頭一直埋得低低的,說話的聲音有點沙啞。

    等她走到書案前,不得不抬頭時,裴英娘看到她高高腫起來的臉,原本是一張清秀面孔,現在青青紫紫,不堪入目,雙眼腫成一條細縫。

    李令月倒吸一口涼氣,正想開口詢問,昭善小聲為她解惑:「公主,上官女史口出狂言,觸怒天后,原本應該關進女牢的,天后格外開恩,只命人略示懲戒,仍然讓她擔任女史之職。」

    李令月覺得上官女史很可憐,「她都被打成這樣了,怎麼不換個人?」

    昭善道:「是上官女史自己堅持要來的。」

    李令月嘆息一聲,搖搖頭。

    上官瓔珞察覺到太平公主目光中的同情和憐惜,冷笑一聲,挺直脊背。她不需要太平公主的同情,她是上官儀的女兒,絕不會向武皇后低頭。

    她努力忽視臉上的疼痛感,擺出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架勢,怒視裴英娘。

    狐假虎威、認賊作母的永安公主,這時候應該得意洋洋,等著看她的笑話吧?

    然而,她沒有看到耀武揚威和幸災樂禍,永安公主低垂著頭,正專心致志地在攤開的雪白捲紙上寫著什麼,根本不在意她臉上的傷痕。

    上官瓔珞眼光暗沉,手指緊緊掐著書軸,感覺臉上愈加火辣辣的。

    散學後,李令月拉著裴英娘回自己的寢殿,「今天阿父和阿娘在西內苑的園子裡招待群臣,咱們就不過去湊熱鬧了。」

    裴英娘讓李令月牽著走,「王兄們也在西內苑嗎?」

    &兄和六兄在,七兄、八兄還未娶親,不用上朝站班,沒去宴會。」

    午時姐妹倆自己吃飯,菜色簡單家常。

    李令月吃的是餳麥粥,裴英娘吃的是稻米飯,食案上三菜一湯:醋芹、蒸羊頭、燒竹雞、兔肉羹。另有四隻摩羯紋高足盤,分別盛著蒜泥、豆醬、茱萸、黑椒豆豉幾樣調味料。

    唐朝的烹飪方式只有水煮、汽蒸、火烤、油炸、臘醃幾種,別說八大菜系了,連最基本的炒菜都還沒出現。

    首先,沒有合適的灶台、鐵鍋、鏟勺,市井裡坊間的爐灶只適合蒸煮,不能炒菜。

    其次,這時候葷油有動物脂油,素油有麻油和豆油,都帶有異味,會破壞菜餚的原本味道,不適合炒菜。

    再次,油脂還屬於奢侈品,只有王公貴族們家能夠隨意取用。像寒具、煎餅、油餅骨頭之類需要油炸的點心,平民老百姓家是吃不到的。更別提把油脂拿來炒菜了。

    裴英娘已經習慣沒有炒菜吃的日子,就著幾樣簡單的小菜,拌上咸香的黑椒豆豉,吃完兩碗稻米飯。

    李令月吃得兩頰鼓鼓的,推開食案,靠在錦緞隱囊上,讓昭善給她揉肚子,「小十七,只要和你一起吃飯,我就覺得胃口特別好。」

    不止李令月如此,李治、武皇后、李顯也是這樣。

    裴英娘放下筷子,表情無辜:不關她的事,她只是平平常常吃個飯而已呀!

    宮女撤走兩人的食案,送來兩盤鮮濃的酪櫻桃,水靈靈的早熟櫻桃點綴在雪白鬆軟的乳酪里,鮮艷誘人。

    李令月眼前一亮,強撐著坐起來,揮舞著壽桃紋銀匙:「我還能吃!」

    裴英娘笑了笑,讓忍冬把她的那份酪櫻桃送到八王院去,她吃不下了,正好可以借花獻佛。

    初春的第一批櫻桃,李治和武皇后都沒撈著,全被李令月截胡了,拿這個送給李旦,應該比上次回贈的石榴要好吧?

    忍冬端著金銀平脫漆盤往八王院的方向走,穿過迴廊的時候,剛好看到尚食局的奉御從內殿走出來。

    &王用完膳了?」

    奉御認出忍冬是永安公主的使女,笑回道:「還沒呢,七王和八王宴請諸位郎君,要了十幾壇醽醁酒和河東葡萄酒,才剛開宴。」

    忍冬側耳細聽,果然聽到殿內隱約傳出笑鬧聲和悠揚的絲竹音樂。

    躊躇片刻,不敢進去打擾李旦宴客,轉身正要走,忽然聽到有人在背後叫她的名字。

    是八王院的宦者馮德。

    今天李顯和李旦宴請諸位王孫公子,馮德忙了一上午,嗓子又干又啞,隨時能冒出一縷青煙。原本打算躲在夾牆底下偷個懶,可巧看到忍冬,頓時精神一震,走上前,「可是永安公主有什麼差遣?」

    馮德算是瞧出來了,八王性子嚴肅,不愛和姐妹兄弟玩笑,偏偏和永安公主頗合得來。別殿的宮女雜役可以隨意打發,永安公主身邊的使女不行!

    忍冬舉起漆盤,「公主命我給八王送櫻桃。」

    馮德接過漆盤,笑眯眯道:「難為公主想著我們大王,我替你送進去吧。」

    忍冬正為難著呢,聞言鬆口氣。

    馮德托著漆盤踏進內堂。

    院子裡設有火堆烤架,兩個穿窄袖袍的尚食局宮人在台階下宰殺一隻羊羔,用珍貴的西域香料醃製過後,抹好蜂蜜,架在火堆上烘烤,香味隨著油滋滋的煎烤聲散發出來,滿院濃香。

    十幾個錦衣華服、年輕俊朗的少年郎或坐或臥,意態閒散,散落在堂前廊下。

    七王李顯舉著酒杯,穿插其間,和眾人高談闊論,大聲品評樂伎們吹奏的樂曲。

    李旦獨坐一張坐榻,食案上擺了幾盤盛果子、點心的高足盤,一隻鑲金舞馬銜杯紋銀壺,一隻獸首形瑪瑙杯。

    他自己自斟自飲,身旁沒有宮人服侍。

    馮德垂首彎腰,把漆盤送到李旦面前。

    李旦擎著瑪瑙杯,掃一眼漆盤,「哪裡來的?」

    馮德道:「永安公主送來的。」

    李旦沒說話。

    &哪裡來的新鮮櫻桃?」

    李顯喝得醉醺醺的,渾身酒氣,一矮身,擠到李旦身邊坐下,伸手去夠漆盤上的琉璃碗,「我正想吃這個呢!」

    手剛伸出去,一隻袖子掃過來,把琉璃碗移開了。

    李顯瞪大眼睛。

    李旦護著琉璃碗,面無表情道:「羊肉,還是櫻桃,只能選一樣。」

    李顯眨眨眼睛,伸開雙臂,摟住李旦,親親熱熱道:「好阿弟,親阿弟,你不會連一碗櫻桃都捨不得給我吃吧?」

    李旦不動聲色:「你選櫻桃?」

    李顯眼巴巴盯著琉璃碗,神色掙扎。

    李旦吩咐馮德:「把七王食案上的羊肉和醃肘子撤走。」

    馮德應喏,揚聲叫宮人進殿。

    李顯驚呼一聲,撲到自己的食案前,不讓宮人靠近,「算了,櫻桃讓給你吃罷!」

    馮德想笑又不敢笑,背過身,喚宮女去取酥酪和糖霜,吃櫻桃,當然得配上酪漿才行。

    李令月吃完一大碗酪櫻桃,坐在廊下消食,讓昭善取來她的鈿螺紫檀鑲嵌寶石曲項琵琶,戴上護甲,五指輕輕撥弄,樂聲錚錚,清脆悅耳。

    裴英娘斜倚憑几,默默聆聽李令月彈奏的琵琶曲。

    忍冬從外面走進來。

    裴英娘隨口問她:「八王在做什麼?」

    忍冬如實回了。

    一聲突兀悶響,李令月的手指按在琴弦上,目光灼灼:「八王請了哪些人?」

    忍冬回想了一下,「幾位千牛備身好像都在。」

    李令月隨手把價值千金的鈿螺琵琶撂在左手邊的花几上,催促裴英娘:「小十七,快起來,咱們去八王院!」

    里坊內,繁華喧嚷,人流如織。

    食店、酒肆、邸店、果子鋪、肉鋪、藥行坐落在巷曲間,著圓領袍的小郎君們在酒肆豪飲,穿半臂襦裙的小娘子們流連於脂粉鋪,頭裹布巾的老丈挑著一擔新鮮果蔬挨家挨戶上門兜售,頭髮花白的阿婆坐在自家雜貨鋪子的門檻上,笑眯眯和隔壁裁縫鋪的繡娘說笑。

    長安人早上一般不開灶煮飯,多在坊內的食肆、餅鋪吃朝食。

    食鋪前煙氣蒸籠,幾口大灶燒得紅彤彤的,蒸籠里是一層層白白胖胖的蒸餅,鐵鍋中湯水滾沸,雪白的湯餅在乳白色的水花中翻騰。

    一碗碗熱氣騰騰的面片湯送到等候的行人手中,加咸豆豉還是添辣茱萸,隨行人自己決定。

    高鼻深目、衣著服飾顯然與眾不同的胡人操著一口彆扭的漢話,來往於巷曲間。

    長安城的胡人多不勝數,人們早已經見怪不怪,並未好奇觀望。

    大唐國力強盛,長治久安,外夷、胡族爭相歸附效忠。

    京師腳下的老百姓生活富裕,底氣十足,即使是酒肆里打雜的小夥計,也樂觀自信,不輕易對人卑躬屈膝。

    這份只有強國國民才擁有、深深融進骨子裡的自信和灑脫,每每讓裴英娘感慨不已。

    展目望去,人煙阜盛,比肩接踵,處處人聲笑語。

    和里坊外的肅穆安靜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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