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芳跑得氣喘吁吁,總算是趕到了,一看這僵持的場面,心中叫苦:那個小賊莫非逃進了南宮?這可是麻煩大了,非得稟報公公不可。唉,本來三隻手捏田螺的事,怎麼就搞砸了呢!那賊子真是禍星!
他上前道:「咱家是御馬監曹公公門下侍者,我且問你們:剛才可是有個小火者闖進去了?」他不等兩人說話,勃然作色:「你們負責看守宮門,難道就放任隨便什麼阿貓阿狗闖進去麼!罪該萬死!」
兩人一聽,腿都軟了,啪嗒就跪在了地上。
不等兩人求饒,突然一個賤兮兮的笑聲從門裡傳了出來:「本官在這兒看了半天了,哪有什么小火者闖進南宮呀?」
梁芳身子晃了晃,險些跌倒。他在奉命抓徐小樂之前,腦海中演繹了不知道多少種出氣的手段,只是想想就讓他暗呼爽快。然而緊接著徐小樂就證明自己不是田螺,要拿捏他不是那麼簡單的事。這已經讓他十分鬱悶了,誰知道現在再看到徐小樂,簡直胸悶得要吐血!
因為徐小樂在這麼個空擋里,已經脫下了小火者的服飾,換上了一身藍布長衫,頭上沒有戴冠,只是一頂葛巾。這副打扮哪裡還像是個火者?分明就是個士子!
梁芳眼珠子滴溜溜直轉,心中盤算:假冒火者混入宮中是誅九族的重罪,沒想到竟然讓他逃過去了!不過退而求其次,私下入宮是否能把他套住呢?
徐小樂邁著公卿步,大搖大擺走出來,對梁芳道:「哎,小閹,你堵在上皇宮門之前,是打算造反麼?哎呦呦,你們還帶著凶械!」
梁芳身後的宦官聽得毛骨悚然,紛紛檢查自己的短棍是不是藏好了。
徐小樂哈哈一笑,負手而立:「本官得了上皇口諭入宮,難道你還想羅織罪名?」
梁芳臉色更加陰沉,道:「口諭是你說有就有的麼?」
「上皇口諭:宣太醫院御醫徐筱樂入宮,是咱家親自宣的旨,你是要與上皇對質麼?」阮老公緩緩從徐小樂身後走了出來,眼中噴著凶意。
宦官跟外官一樣,也是個講究先後尊卑的地方。梁芳仗著曹吉祥的威勢,不把九品小官放在眼裡,卻不敢對宮中的老前輩無禮。誰知道這老太監門下有什麼人物?到時候自己被人陰了都未必知道。
梁芳連忙後撤一步,行了個禮:「小的豈敢!阮老公,是曹公公命小的來請徐大夫過去。」
「我不去!」徐小樂斬釘截鐵道。
阮老公見梁芳服軟,凶氣也收斂了許多,道:「徐御醫是上皇宣來的,難道吉祥還能截客?」曹吉祥是上皇在宮中的盟友,也是現在碩果僅存的高層中官,不能輕易得罪。若是今天站在這裡的是曹吉祥本人,恐怕就連上皇都會感覺頭痛。
梁芳一咬牙,暗道:要是處置不當,別說帶徐小樂回去,恐怕連自己都要折在這裡了。他硬生生擠出一個笑容,道:「曹公公身體不適,實在想請徐御醫過去看看。這是人之常情,誰不知道徐御醫妙手回春呢?」
徐小樂頭回被人捧得脊背發涼,一股寒意從尾椎直衝頭頂。他道:「我是有些醫術,但是妙手回春卻談不上。曹公公要找大夫,不如去找別人。」
梁芳道:「嘿嘿,徐大夫過謙了,曹公公就是信得過徐大夫。你若是不肯去,難免叫人以為你太過托大,連曹公公都不放在眼裡呢。」曹吉祥是御馬監少監,比之外朝,完全可以算是一個有實權的部寺佐貳了。
徐小樂咧嘴笑道:「你可別挑撥,我怎麼會不把曹公公放在眼裡?」梁芳鬆了口氣,看來任務還有些希望。只聽徐小樂繼續道:「他跟我說過要治什麼病,所以我就是不想去罷了。」
曹吉祥的病是梁芳現編的,聽徐小樂這麼一說,心中發愣:這個打蛇上棍來得好不突兀!曹公公能有什麼病?這小賊莫非只是圖個嘴上痛快,硬要惹曹公公不快?
徐小樂轉向阮老公:「阮老公,我年輕沒見識,如今知道了曹老公的陰私,怕他對我不利,該如何是好?」
梁芳急忙道:「曹公公哪有什麼陰私落在你手上?你切莫信口胡扯!」
阮老公在宮中度過了大半輩子,心中剔透,裝作不懂,道:「諱疾忌醫乃是愚人所為。人吃五穀,得病有什麼稀奇?更沒必要因為患病而羞恥。徐大夫不用如此多心吧。」
徐小樂正色道:「他要我治的可不是一般的病。他問我:斷根能否重生?我年紀小,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曹公公不是中官麼?莫非要辭職回鄉,娶妻生子?」
梁芳臉色煞白,嘴唇哆嗦得說不出話來。
阮老公也驚恐地看著徐小樂,心說自己真是年老眼昏,竟然沒看出這少年御醫下起狠手竟然如此兇殘。
徐小樂知道自己下了一記狠手。若是不夠狠,恐怕自己是沒命走出皇城了。正所謂人做初一,我做十五,大家扯平了。
只是徐小樂不知道自己這一手有多狠。
大明沒有官方的閹割機構,所有宦官都是「自閹」的。之所以要做這種被全天下人都不恥的事,自然是有緣故的。絕大部分是因為活不下去,只有一小撮人是為了出人頭地讓。
對於割了自家子孫根的人,天下人稱之為「閹人」。閹人卻要給自己找個好名聲,美其名曰:棄親事君。如此一來,割唧唧就成了大無畏地忠君行為。
那麼反過來再看,都已經做到了御馬監少監,可謂頗得榮寵,為什麼還要治「斷根病」呢?這可不僅僅是要娶妻生子的意思,分明是手握禁軍,生出了別樣的心思大家都知道,閹人是坐不了龍椅的。
徐小樂一句話,已經把曹吉祥推到了大逆不道的境地,與曹吉祥設套要辦他個「變裝潛入,居心叵測」簡直平分秋色。
梁芳只覺得手腳冰涼,仰頭正要說話,眼前突然一黑,竟然直挺挺載倒了。
徐小樂忍不住暗道:這陰陽人膽子也太小了吧,嚇破了膽?他又見梁芳沒有口吐膽水,知道沒有大礙,便站著沒動。
其他閹人火者傻愣愣站著,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辦。他們知道徐小樂說的未必是真,但是不管真假,曹公公的榮寵恐怕是到頭了。若是今上寬容大量,曹老公大約還能輪上南海子種菜,或是去南京守陵的結果。若是上皇心中膈應,恐怕直接就拉到後麵杖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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