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在和勃朗公司談專利合作。」
位於京城的池谷製作所中國區辦公室里,中國區負責人中村憲一在向內田悠匯報著自己了解到的情報。
「他們想獲得u形管強制循環工藝的專利授權?」內田悠問。作為一名銷售總監,內田悠還是非常稱職的,對相關技術問題都頗有一些了解。這一段,為了阻止中方參與阿根廷化肥項目的競標,內田悠又對中國所擁有的合成氨技術現狀進行了深入研究,所以中村憲一說出勃朗公司的時候,內田悠便知道中方想幹什麼了。
「是的。」中村憲一說,「除此之外,中國人還在與埃爾公司、克雷默公司聯繫,應當也是談專利授權的事情吧。」
「呵呵,看來中國人對於阿根廷這四套大化肥是志在必得啊。」內田悠說,「他們擔心這幾家公司在關鍵時候拖他們的後腿,所以要預先排除障礙。其實,這幾家公司擁有的專利,我們池谷製作所也有類似技術,而且也授權給中國人使用了。他們寧可放棄更熟悉的池谷公司的技術,轉而尋求從德國、荷蘭、美國獲得技術,恐怕是怕我們限制他們使用吧?」
「那是肯定的。」中村憲一說,「光是合成氨基礎工藝這一條,他們就已經很頭疼了,如果再加上關鍵設備上的工藝,他們完全就沒辦法了。」
「可是,他們拿不到基礎工藝,就算獲得了關鍵設備工藝,又有什麼用呢?難道他們打算放棄池谷工藝,選擇工藝或者braun工藝?」內田悠用帶著嘲諷的口吻說道。
「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中村憲一說,「如果他們確定不能獲得我們的專利授權,也許真的會轉而尋求其他的工藝路線。在過去,中國曾經引進過歐美的合成氨裝置,對於工藝以及braun工藝,他們並不陌生。」
內田悠聳聳肩,說:「那就讓他們去試試吧。他們在那些工藝上沒有積累,倉促轉型的難度,遠比跟我們談判獲得專利授權的難度更大。如果我是馮嘯辰,我肯定會選擇和我們池谷製作所談判的。」
「可是,內田先生,你不是說我們絕對不會答應他們的要求嗎?」助手菊池十郎在旁邊怯生生地提醒道。
「我說過嗎?」內田悠裝傻道,「菊池君,我不是讓你去向郭培元透過風,說我們有可能會向中方發放國際市場許可證嗎?我們的要求只是請中方在分包業務協作中降低一些協作費用而已。」
菊池十郎說:「我已經向郭培元說過了,我還說,這件事我們只和馮嘯辰談,其他人來談都是沒用的。」
「哈哈,這麼香的一個餌,我想馮嘯辰應當是會吞下去的。」內田悠嘎嘎地笑了起來,他平常其實是一個不苟言笑的人,在下屬看來顯得頗為陰險。但這一段時間,他突然變得喜歡笑了,經常自己一個人坐在辦公桌前便無緣無故地笑了起來。對於菊池十郎來說,他更喜歡原來那個面目猙獰的內田悠,而不是現在這個動輒傻笑的內田悠,因為內田悠笑起來的樣子實在讓人覺得恐怖,菊池十郎甚至懷疑那根本就不是人類的笑容。
「公司總部來電話,問我們和阿根廷方面談得怎麼樣了。聽說,乾貴理事長專門給董事長打過電話,也是詢問這件事的。」菊池十郎匯報說。
他說的乾貴理事長,是指日本化工設備協會的理事長乾貴武志。阿根廷這個項目,最早是乾貴武志了解到的,旋即轉給了幾家化工設備企業,讓他們去與阿方商談。內田悠去了一趟阿根廷,與阿根廷農業部的官員談了一次,然後便跑到中國來了,沒有進行後續的追蹤,對此,乾貴武志既有些不滿,又有些費解,因此便向池谷製作所方面求證了,而池谷製作所當然也就把電話打到中國來了。
「你告訴總部,因為中國人想競標這個項目,阿根廷方面的態度發生了變化,提出的談判條件對我們非常不利。我要先把中國這邊的問題解決掉,才能與阿方進行進一步的洽談。」內田悠說。
菊池十郎不吭聲了,他知道內田悠說的事情是真的,但又不完全是這樣。阿根廷方面的確是提出了一些新的條件,包括降低價格、增加服務條款等等,這都是中國人攪局的結果。但以日方的實力,再加上在阿根廷農業部內部的一些關係,內田悠如果想儘快達成這樁交易,還是有很大把握的。
但內田悠卻沒有做進一步的努力,而是直接到了中國,與中國的裝備工業公司打嘴皮子官司。池谷製作所對於與中方合作的原則是早就定下來的,那就是絕對不向中方發放國際市場的專利許可證。而內田悠卻對外隱瞞了這一點,故意給中方留下希望,其原因自不必說了。
別玩砸了!
這是菊池十郎內心的祈禱。做生意這種事情,最怕的就是夜長夢多。內田悠這樣與阿根廷方面拖延,萬一出點什麼變故,比如說有人撬牆角,甚至可能是阿根廷和英國又打起來了,這個項目可能泡湯了。十幾億美元的項目,內田悠居然就拿來作為與中方漚氣的砝碼,這也真夠荒唐的。
「對了,中村君,中國人想從勃朗公司手裡獲得專利,他們打算如何說服勃朗公司呢?據我所知,勃朗公司曾經拒絕過中方希望買斷這項專利的請求,這一次,中方有什麼必勝的把握,能夠讓勃朗公司改變主意?」內田悠問。
「這個就不清楚了,勃朗公司方面對於談判細節是保密的。」中村憲一說。中方派人與勃朗公司聯繫,這件事他是知道的,但具體雙方是如何談的,他就打聽不到了。
馮嘯辰安排人去與勃朗公司談判的時候,專門強調了要與對方約定保密原則,即便是簽署了協議,也有對協議內容長期保密的義務。勃朗公司方面其實也希望保密,因為目前正在研究釕觸媒工藝的企業很多,大家面臨的難關都是相似的。勃朗公司獲得了中方的專利授權,能夠一舉突破若干障礙,取得先手。但如果這件事讓競爭對手提前知曉,對方預做準備,勃朗公司能夠從中獲得的好處就要打個折扣了。
既然雙方都不希望泄密,那麼中村憲一要想打聽到細節,就非常困難了。
「或許是出一個高價吧,要不,就是承諾給勃朗公司一個大項目,用市場換技術,這也是中國人慣用的手法了。」中村憲一猜測道。
內田悠笑著對菊池一郎說:「菊池君,你說我們要不要再放個風,說我們也有意讓渡一些關鍵技術,吸引中方報價。這個時候,他們肯定是願意出一個好價錢的。」
「如果您覺得這樣很合適的話,我可以向郭培元說明這一點。」菊池十郎表示。
「可以多給他們一些希望。」內田悠說,「甚至於,我們可以在基礎工藝許可證的談判之外,先和他們談關鍵設備工藝問題,挑一兩件不太重要的工藝賣給他們。這樣一來,他們對於拿到基礎工藝許可證的信心就更足了。」
「好吧……」菊池十郎敗了,他原本想提醒說中國人也許沒那麼傻,己方的如意算盤不一定能夠奏效。不過,他看到內田悠臉上又開始綻放笑容了,這一刻,他只想趕緊到別的辦公室去打電話,以免晚上又做噩夢。
京城的一處單元樓里,郭培元放下電話,轉頭對坐在舊沙發上的好友趙辛未說道:「剛才是池谷製作所打來的電話,他們表示,可以有償地向中方轉讓一些工藝專利,希望中方派出有份量的官員和他們談判。」
這樣說的時候,郭培元的臉上帶著一些疲倦之色,似乎幹這種居中帶話的活兒對他來說是一個巨大的負擔。與幾年前,郭培元的頭髮白了許多,腰也有些勾婁了。當初,因為誣告馮嘯辰的事情,郭培元被公安部門刑拘,隨即被判了兩年徒刑,後來又因為在獄中表現較少,得到減刑,重獲了自由。
這一通折騰,郭培元早先存下來的一些家底都耗光了,老婆也跟人跑了,他成了一個孤家寡人。因為除了賣國之外別無技能,因此出獄後的他又開了一家諮詢公司,依然負責幫在中國經營的日本企業提供公關和情報搜集服務。為了省錢,他沒有把公司辦在寫字樓里,而是開在自家的單元房裡。他還給自己立了一條原則,那就是絕對不碰裝備工業公司的事情,絕對不與一個名叫馮嘯辰的人發生任何瓜葛。
誰曾想,樹欲靜而風不止,他想躲著馮嘯辰,可客戶那邊偏偏就讓他給馮嘯辰帶話,說是要搞什麼談判之類。池谷製作所是郭培元的老客戶,至今也還時不時給他一個到展會上發發小廣告的訂單,讓他有一口飯吃。內田悠的助手菊池十郎找到郭培元名下,郭培元想推也推不掉,只能懷著戰戰兢兢的心情,接受了這個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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