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健宏恨恨地捶打了下坐榻,然後才繼續道:「再說了,那管事的是我佘府的家生子,用著可順手。
哦,我就為了個什麼佃戶的婆娘、就把跟著我鞍前馬後、伺候了三十年的家生子給砍了啊?
那誰還肯對我忠心耿耿了?那我的臉面也沒有了不是?
主子主子,主子不就是要護著點兒自己手下的嘛。
我也就打了那老貨二十棍棒,再把他關起來,免得他再鬧了。
陳俊他來送食、送衣、送藥,我也沒為難嘛。
就想等那老東西自己琢磨過來,或者等陳俊把他爹勸說好,我就將人給禮送回去、再多賠些銀兩也便罷了。」
說到這兒,佘健宏就更氣了。把腿拍得「啪啪」響。
「本來都盤算得好好的,誰知道狄映那個二桿子,下手下得那麼快。這才上任幾個月?數百樁大大小小積壓的案子、就被他給處理了個一乾二淨。
陳老頭也被他給放了。
這下,徹底弄得我里外不是人了。
陳俊現在一見到我,就橫鼻子豎眉毛的,我咋去跟他拉攏關係啊?」
「唉,也是。」
馬光進聽著佘健宏抱怨,嘆了口氣。
繼而也有些生氣地道:「那個狄映是真的煩啊。你判決了的、處置了的案子,他也能翻過來重新辦理。
我說你可是個堂堂刺史啊,就任由他在那兒作妖啊?
我手下的小將,就在街上騎馬踩死了個亂跑的娃娃,他就敢違背我的命令,將我那小將直接就給砍了。
他是個什麼東西?!
你趕緊想辦法把他給恁走。只要他不在咱們的地界兒上了,我隨時都能讓他再也看不見明天的太陽。
到時候,閻大人也把這賬算不到咱們的頭上來。」
「光進兄,我倒是想啊。可那狄映他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挑不出半點兒的錯處來。給他錢、女人、甚至要升他的官,他都理也不理、寸步不讓」
佘健宏是越想越煩躁。
他是真的搞不懂,為什麼閻大人要弄那麼個貨到他們并州來。
忽然,他一拍大腿道:「我有辦法弄走他了!現在大牢裡不是關了許多的鬧事刁民嗎?他可是負責掌控刑獄那一塊兒的。
無故關押百姓
若是再死在裡頭一些人
哼哼,他狄映,就把腦袋留在這兒吧,哪裡都不用去了。」
馬光進聞言,頓時撫掌而笑。
這次,一箭幾雕,還真是意外之喜啊。
心情轉瞬愉悅的他,抄起茶盞,就想和佘健宏碰一個,也算是提前祝賀了。
誰知,就聽到書房外的院門被拍得「啪啪」作響,伴隨著充滿驚惶的匯報聲。
「大人,佘公子將、將、將大少爺給捅死在花船上了」
「哐當!」
馬光進手裡的茶盞就掉在了他自己的腿上,再滾到楹榻上、再摔去了地面上,砸成了滿地碎片。
被熱水澆了一腿的馬光進渾然不覺,他只怔在那兒。
「光」
佘健宏也被這消息給砸了個頭暈眼花。
但他頭腦更加精明,只一息後就反應過來,立刻就想先安撫馬光進、勸其冷靜,待調查清楚後再說。
「來人,將佘健宏捆了、關進柴房!」
馬光進被佘鍵宏那一聲喊,給提醒了過來。
他睜著眨眼間就充血了的雙目,瞪向佘健宏,拍桌怒吼。
自己還覺得什麼一箭多雕,敢情,自己馬家此次也成了貪慾越發膨脹的、佘健宏的一枚棋子!
馬興貴,那可是他們馬家的嫡子、嫡長子,是要繼承他衣缽的頂樑柱!!
佘健宏可沒想那麼多,他猛地聽到馬光進竟然敢捆綁關押自己,頓時跳下地,吼回去。
「馬光進你清醒一點!本官是堂堂并州刺史、是朝廷命官,你要是敢私自扣押本官」
「刺史?在本都督面前算個屁。來人,把這貪官拿下,關進都督府地牢!」
佘健宏的話,非但沒讓馬光進清醒,反而更加暴跳如雷,看著衝進來的兵士們,直接就讓他們將佘健宏打進地牢。
現在的馬光進,什麼也聽不進、任何一個佘家的人都不想看見。
眼見佘健宏被堵了嘴拖了下去,馬光進才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他的兒子啊、他精心培養、滿懷希望的大兒子啊
而堤壩上,狄映看著漸行漸近的零星光亮,心在逐步發沉。
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抖了抖袖子,捂上胸口揣著的法曹官印。
挺了挺腰背,準備與堤壩共存亡。
就在這時,一些異響又傳入了他的耳中。
聽起來
仿佛是有什麼呼叫之聲。
可惜,聽不清。
他現在所處的方向,是上風頭。
背後是運河,前方是汾河。
中間有著淺淺水層連接的河床。
運河堤壩一旦決開,積蓄的河水就會順著這條河床、衝進汾河的腰部,然後集兩河之水,撞開汾河那腰部另一側的長堤,撲向下面的農田和村莊。
聽聲音、看那零星的火光,花船已經到達汾河東岸、與河床北岸的連接處。
接下來,那些人就該下船登岸,再奔著自己而來了。
狄映挺直了胸膛等著他們。
腦海里,卻不由地忽然想起了在家的時候。
那時,他十二,妹妹五歲。
五妹的妹妹非常勇敢。和小朋友一起出去玩的時候,見到小朋友掉進水裡了,就跳下去救。
還好,去小鎮上買筆墨的狄映回來。
看到妹妹跳下去的那一刻,他魂兒都要被嚇飛了。
立刻扔掉筆墨就一頭扎進了水裡
等把妹妹和那小朋友救上來,他自己也是累得精疲力盡。
卻還是不忘了揪著妹妹的耳朵教育。
「不要做不自量力的事情,二哥給你說過多少次這話了?你怎麼就是記不住呢?你那么小、還不會游泳,見到危險的事情發生了,第一時間就該去找能解決事情的人。
而不是自己去涉險!否則除了白白把自己的命給搭進去了以外,還能怎麼樣?你怎麼就是不聽?!」
妹妹狄苗看著他,傻呵呵地笑。
不過,再也沒有犯過這樣的錯。
想起妹妹、想起自己現在的處境,狄映的面上就浮起了一個澀澀的笑容。
現在的他啊,和那時的妹妹有什麼不同嗎?
都是自不量力、都是螳臂擋車
狄映用力甩了甩腦袋,甩掉灰心的想法,睜大了鳳眼,死死盯著那些光亮。
卻很快就發現,那些火光漸漸遠去、慢慢消失了。
異常的響動也沒有了。
狄映心下頓時微松。
這一切跡象表明,孟楨堯沒有半路反悔,而是成功地實施了計劃。
今晚,應該不會再有來決堤的人了。
不過,他還得等、還得再等等,得把一切確定了再說。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天邊出現了一抹微光。
直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來自狄映的右邊。
就在這條堤壩上。
狄映梗動著早已僵硬了的脖頸,慢慢地扭頭望了過去。
心頭一直懸著的大石,這才徹底放了下來。
這腳步聲只有一道,不是來決堤的,如果他所料不錯的話,來人應該就是狄順。
是的,來人是狄順。
狄順頂著風雨,衝上堤壩,衝到狄映面前,跳著腳就握著雙拳、激動地揮舞。
發出的聲音卻不大。
而且只有三個字:「成功了!」
狄映的面上緩緩展露出一個笑容。
然後
仰面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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