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窮思聽問,立刻就回答道:「解釋什麼?!國朝有律:但凡苦主能為人犯出具『諒解書』的,即視為撤銷告訴,人犯便可釋放。你在大理寺上任一月有餘,何以不懂?」
「那就妥了!」
狄映聞言,面上的笑容加深,笑得疏闊明朗。
看到他的這個笑容、聽到他的這句話,不知道為什麼,老皇帝和武窮思的心裡、都是「咯噔」一聲。
就感覺要壞!
果然,就見狄映伸手入懷,從懷中摸出一張摺疊了的大紙,再打開,抖到了他們的面前。
大紙的上面,清楚地寫著『諒解書』三個字;落款:更清楚的、歪歪扭扭地寫著:武祥金!
「你這分明就是偽造的!」
武窮思氣急敗壞。
狄映笑得風輕雲淡。
「本官與你兒素昧平生,何以偽造?就算本官想偽造,這種狗爬似的字,想必你尚書大人的府上仍有不少吧?
教習你兒武祥金的夫子、能認得出來吧?
嘖,還別說,想模仿這樣的字跡,還真挺困難的。」
武窮思:「那這個也不能作數!哪有你要殺他、他還會原諒你的道理?!」
「說得對!」
狄映輕拍手掌,鼓起掌來。同時也把那張紙鼓得「咔嚓」作響。
這樣的聲響,也沒能壓過狄映那醇厚而又嚴肅的聲音。
「數十樁命案的牽扯,可最後,被害人的父親、母親、或者是妻子、兒女,都為兇手簽署了『諒解書』,這是什麼道理?是衙門朝南開?還是武祥金長得格外與眾不同?!」
「是他們貪財不行嗎?」
武窮思被問得脫口而出。
狄映再次微笑,笑著將紙張折好,揣進懷裡。
再對著武窮思就攤了攤手,道:「那你就當你兒貪財好了。反正本官拿到了這份『諒解書』,不管本官怎麼殺的他,本官都已無罪。」
說完,沖老皇帝行了一禮後就道:「擾陛下清靜,微臣回去治傷去了。」
轉身,大步離開。
武窮思:「老子要宰了你!」
回應他的,是狄映頭也不回地擺擺手。
老皇帝:「」
待狄映的背影消失,她轉頭看向武窮思,不輕不重地問了句:「數十樁命案?」
武窮思:「」
他沒法解釋,更不敢撒謊,只能「噗通」一聲跪下,就「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哭得那叫一個上氣不接下氣,眼淚鼻涕橫流。
「人哪,最怕平地青雲。窮思啊,你要再不約束好你府中之人,只怕,會讓朕失望啊。」
老皇帝嘆息一句,就讓蘇公公將武窮思趕出去了。
只是,此時老皇帝的心中,不僅有對她最期盼的「接班人」的失望,還有對狄映的忌憚。
武家人里,自老皇帝正式登基後,雞犬升天的人太多,他們就難免放任了些心性。
狄映在大理寺上任月余,就有兩位武家人丟了性命
老皇帝感覺這刺蝟屬實扎手,就問向蘇洪道:「小洪子,你說,狄映是不是升遷的速度太快了些?要不要讓他去底下再多鍛煉鍛煉?」
蘇公公聞言,垂頭回了句貌似不相干的話。
「這月余來,已有325件懸案得破。」
「這麼多嗎?」
老皇帝吃驚了。
吃驚完,走回龍案邊坐下。
坐了不知道多久,提起筆,重新批閱起了奏摺。
殿內,再次安靜下來,只有老皇帝翻閱奏摺的、輕微地「嘩啦」聲響。
而一直跪在殿側的、準備隨時服侍陛下的宮女中,有一人垂搭在膝蓋上的手指、輕輕動了動。
與此同時,通縣碼頭上,有一艘大型客船靠了岸。
一個圓滾滾、矮墩墩的男子,和一個掌柜穿戴模樣的中年人,招呼著二十個短襖夥計,從船艙內帶出一大批孩子。
都是未及笄或者未加完冠的男、女孩子。
最小的只有5歲,最大的也沒有超過14歲。他們每一個人的神情都有些呆滯,但長相卻都十分出挑。
正排成四隊、順著船板往岸上走。
突然一個5歲左右的男孩、腳下沒站穩,摔倒了。
就有個夥計、揚起手裡的皮鞭就抽了上去。
男孩忍痛爬起,死死摒住唇角、哭都不敢哭。
而矮墩子只是往那邊看了一眼,就對向掌柜的道:「活兒幹得不錯嘛,一次運來了這麼多。」
掌柜的則是黑著張臉,有些生氣地回答道:「那邊說是專門攢了六百個呢。可咱這一路過來,遇到些個當官的,非給要去了三百多個。
剩下的,沒有調教好,一路上太不聽話,不是偷摸著自己跳了河、就是被扔下去了。
哎你說,一路沒打點好、沒調教好、就往咱們這兒送什麼送?這就剩下92個了,大東家會不會不高興啊?」
矮墩子聞言,笑出了鴨叫聲。
無所謂地道:「這次的事情是著急了些。有幾十個應一下急應該也夠了。走吧,先把人帶回去,再調教調教。」
這時,又有一個孩子走得慢了些,被皮鞭抽到了腿上,沒站穩,摔下了船板,落入了河中。
另一個孩子、就趁夥計的這會子沒注意,一咬牙,躍下了河水之中去。
一個粗壯的夥計見狀,也沒有下去救,反而將那兩個孩子身邊、年齡看起來更大一些的兩個男孩子,給踹下了河中。
踹下去了還罵著:「看好你們身邊的人!跑一個,你們就死一個!真是賤皮子,馬上要跟著貴人們去過好日子了,還非得尋死覓活的。想死就去死吧!爺們兒可不心疼!」
矮墩子見狀,再次誇獎掌柜的:「殺雞儆猴,這法子不錯。看看剩下的貨,老實多了。」
掌柜的見其餘孩子全都乖乖地排好了隊,也滿意地點點頭道:「看樣子咱們可以順利交貨了。不過這一晚上,咱們別想睡了。」
而這一夜,不僅是這些人沒有睡、皇宮裡的老皇帝也沒有睡。
武窮思也膽戰心驚的沒法睡;
狄映也沒有睡,他出宮後就在馬車上、讓彭涼幫忙取箭,自己再給自己治傷。
誠如院正大人所說:這傷再要不治,先不說命要不要緊,這胳膊首先就不能要了。
這一夜,姚叢連夜審訊了武祥金的那些護衛,但凡有涉及到命案的,都一律斬了。
並將他們以及武祥金的屍首、腦袋,俱都掛去了城門樓子上。
同時也沒忘了:將他們的罪行,也一一書寫、貼在了他們屍體下方的城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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