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猴 第六章：逃兵

    離開村莊的第三十一天，也是進入荒漠的第二十一天清晨，天邊終於浮現了不一樣的景色。

    那是白茫茫的一片雲霧。

    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所有人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是的，不是料想之中的樹林，也不是翠綠的草原，而是雲霧。

    直到走近了，他們才發現橫在他們面前的，是一道巨大的峽谷。

    峽谷的這邊，是光禿禿一片的荒漠，底部是層層疊疊的枯草，而峽谷的那邊，則是白茫茫的一片迷霧。

    隔著峽谷，他們可以隱約看見那迷霧之中，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重點是，峽谷的那邊完全被霧所籠罩，峽谷的這邊卻是晴空萬里……幾十丈的距離，仿佛兩個世界一般。

    這可是從未見過的神奇景象。面對這奇景，眾人都不由得懵了。

    「這是……什麼地方？」

    「你們覺不覺得……好像有一堵看不見的牆，把這些霧都困在那邊了？」說完，猴子回頭望向了自己的夥伴們。

    所有人面面相覷。

    這個問題，註定是沒有人能回答的。對於這樣一幫生活在底層的小妖來說，這個世界有太多太多他們解釋不了的事情了。

    遠遠地，猴子看到一條橫跨峽谷兩邊的鐵索橋正在風中晃晃悠悠地蕩漾著，那橋邊還立著一塊石碑。

    撥開枯草，露出了上面的字。

    猴子瞧著有些破舊的黑色石碑，許久，蹙著眉頭讀道：「萬……啥山？」

    「萬壽山。」白霜糾正道。

    「萬壽山？這地方是座山？」猴子的眉頭一下蹙得更緊了。

    眼前白茫茫一片的，能隱約看到的，也就是生長在崖邊的些許草木而已，這些霧後面，是座山？

    「你們誰聽過萬壽山嗎？」

    「沒有。」

    「沒聽過。」

    眾妖一個個地搖頭。

    如果真只是座山籠罩在迷霧裡，倒也沒什麼，可眼前這明顯不是呀。

    這些迷霧，像是被某種法術困住的，又或者說根本就是法術生成的迷霧。這意味著迷霧裡面，應該是一個特殊的地方，有人想將它保護起來？

    橋倒是有了，隨時可以走過去，可是就這樣貿貿然衝進一個「被保護的地方」，好嗎？

    長久以來的流浪經驗讓猴子不由得有些拿捏不定起來了。

    「現在怎麼辦，過去嗎？」大紅小聲問道。

    「不然呢？回頭嗎？」牛頭反問道。

    聽到「回頭」兩個字，肥腸當即嚷嚷了起來：「不回！打死也不回！就是被打死也好，總比餓死強！」

    「吃吃吃，你他娘的整天就知道吃！」

    「你不吃啊？」

    「你還敢頂嘴了你？吃得最多，也不見你幹啥！」

    大紅氣憤地舉起手中的棍子要打，肥腸抱頭鼠竄，竄到牛頭身後還在繼續嚷嚷：「我不管，我就不回！就不回！打死都不回！」

    由始至終，猴子的目光一直都在那鐵索橋上，就仿佛周圍的事情跟自己半點關係都沒有一樣。

    被肥腸這麼一嚷嚷，大紅更氣了，揮舞著棍子非要打肥腸不可。無奈，牛頭、黑尾、白霜只好都上前阻攔，一陣推搡。

    正當此時，猴子忽地抬起腳，「啪」的一聲，踩到了鐵索橋的第一塊木板上。

    「喂！」

    一聲喊，頓時，所有人都安靜了，朝著猴子望了過來。

    指了指自己踩在木板上的腳，猴子悠悠道：「如果，如果我們能走到對面去的話，那應該就代表著這地方能進去了。這是第一腳，能做這麼大的陣仗，沒理由不知道我們來了才是。」

    朝著四周張望了兩眼，在確定什麼都沒發生之後，猴子又抬起了腿，就在所有人注視下，他緩緩地，邁出了第二步，扎紮實實地踩到了鐵索橋的第二塊踏板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還是什麼都沒發生。

    猴子緩緩地舒了口氣。

    「這麼說……可以過去？」眾妖，面面相覷。

    「應該，是吧。」說著，猴子緩緩地咧開嘴，喊道：「兄弟們，苦日子過去了！」

    頓時，所有人都歡呼了出來。

    然而，就在此時，只聽「咻」的一聲，一支箭矢從天而降，準確地落在了猴子腳邊！

    那箭羽還在震動著，發出「嗡嗡」的聲響。

    一時間，那歡呼聲如同被硬生生扼斷了一般，每一個人都瞪大了眼睛。

    「駕——！」一聲叱喝傳來。

    仰起頭，他們看到一輛戰車正沿著峽谷騰空朝著這裡馳騁而來！

    是的，一輛戰車，一輛銀白色的戰車。車前的兩匹白馬長著一對白色的羽翼，四蹄踏空，拖動著身後的戰車凌空飛行。轉眼之間已經與他們相距不過百丈。

    那車上站著三人，其中兩個身穿銀色鎧甲，一個正拽著韁繩操控方向，另一個則握著長弓，冷冷地瞧著猴子等人。車後懸掛的藍色旗幟上刺著「巡天」二字。

    至於那車上的最後一人，則是那追擊白霜的道士了……

    看到他的瞬間，白霜的心猛地涼了半截。

    「他把天軍都招來了……」

    這大概是最糟糕的情況了吧。

    天庭有願樹，神仙能夠通過願樹獲知凡間人類通過廟宇以及各種法器許下的願望，那簡直就是一個無處不在的情報網。而與之配合的，則是巡天府的戰車，他們能快速地馳援凡間的每一個角落。

    這也正是一般小妖繞著人類聚居地走的原因了。有人的地方，就有廟，有廟，也就有了天庭的情報網。在沒有足夠強大之前，暴露身份，就等於死亡。

    「是她了！就是那個女的，她就是白骨精！」道士指著白霜呼喊道。

    目光落到猴子身上的時候，那持弓的天將稍稍遲疑了一下：「兩個靈族？」

    「兩個？看來這次的軍功不小呀！」駕車的天將猛地催動馬鞭，瘋狂加速。

    這一加速，那道士嚇得魂飛魄散，連忙緊緊拽著天將的手哭喊道：「慢點！慢點！」

    就在這稍稍遲疑的一刻，那戰車已經來到了鐵索橋的正中間，手持韁繩的天將迅速揮舞著馬鞭一個急轉彎朝著猴子這裡沖了過來。

    「快跑！還愣什麼！」猴子拽著還在錯愕之中的白霜轉身又朝著荒漠的方向跑去。那其他的夥伴們也連忙一個個跟上，沒命地狂奔。就連身上有傷原本看上去病怏怏的肥腸此時此刻也好像瞬間痊癒了一般，健步如飛。

    然而，靠腳力，又怎麼跑得過天軍的戰車呢？在這空曠的荒漠裡，更是連一個遮掩的地方都不會有。

    轉眼之間，那戰車已經飛越了他們的頭頂到了前方數十丈的地方。

    「慢點！慢點！」

    那道士還在哭喊，早已經不耐煩的天將直接一甩，將道士甩飛了出去。

    「完了，這次徹底完了，我們沒救了！」大紅忍不住一下哭了出來。

    每一個人都氣喘吁吁地望著遠處懸浮在半空中正在調轉車頭的戰車。

    持弓的天將已經從箭囊中抽出了第二支箭矢，搭在了弓弦上。

    這一箭，大概躲不過了吧。

    忽然，就在所有人都萬念俱灰的時候，無由來地，那百丈之外的地面上忽然一道鐵索騰空而起，勾住了戰車的車輪。

    所有人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看著那戰車毫無徵兆地被從天空中硬生生扯下來，落到了小山坡的後面。而那道士，則整個栽到了猴子面前，摔得灰頭土臉。

    那道士掙扎著爬起來，發現一眾妖怪都在看著他，嚇得連忙一瘸一拐地朝著身後的小山坡後面跑去。然而，很快……他又跑回來了。

    就在猴子等人錯愕的目光下，他灰溜溜地與他們交錯而過，奔上了那鐵索橋。

    「這……什麼情況？」眼淚還沒來得及落下呢，就來這麼一出，大紅有點反應不過來。

    不止是大紅，其他人此時也是一副懵了的狀態。

    猴子躡手躡腳地往前走，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小山坡，探出頭去。

    在那山坡後方距離百丈左右的地方，天軍的戰車已經被摔成了一堆破銅爛鐵，天馬被繩索纏繞著，無論如何都掙不脫。而在那戰車不遠處，激戰已經開始了。

    刺耳的武器碰撞聲、喊殺聲、嘶吼聲，凌空甩出的流星錘掀起了遍地的沙塵，朦朦朧朧間，猴子只能隱約看到幾個身穿褐色鎧甲的身影穿梭其間，他們有使彎刀的，有使狼牙棒的，有使巨斧的。各種武器，五花八門。被圍攻的兩個天將明顯落了下風。

    「是……什麼人？」白霜小聲問道。

    「不知道，好像是……妖。」猴子隨口回答了一句。

    小妖們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其中一個天將騰空而起，衝破了沙塵包裹的戰場，然而，還沒等他完全脫離就被下方拋來的飛爪勾住了腳。慘叫聲中，他被硬生生拖了回去。

    「要贏了？」白霜連忙問道。

    「不要說話，不要說話……好好看著就行了。」由始至終，猴子的眼睛都沒有離開過那沙塵。

    很快，遠處的戰鬥平息了。當滾滾的沙塵落地的時候，一行人看到的是遍地的碎屍，以及六個渾身是血的，佇立著的身影。

    蛇精、蜥蜴精、蝙蝠精……那是足足六名妖將。

    看到那身盔甲的時候，猴子猛地倒吸了一口涼氣，一雙眼睛死死地鎖定在了那隻背對著他們，手握巨斧的妖怪身上。

    「那身盔甲……好像是獅駝王的部隊。」黑尾小聲提醒道。

    「是獅駝王的部隊沒錯了。」大紅瑟瑟發抖地附和道。

    整個小隊，所有人，除了白霜之外都微微往後縮了一縮，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獅駝王？」一聽到這三個字，白霜不由得愣了一下，她忽然想起了猴子身上那根「獅毛」，臉上緩緩浮現了笑，開口問道：「那，他們是來救我們的咯？」

    這一問，在場的幾個妖怪都被問懵了，一個個錯愕地看著白霜。

    猴子的心頓時咯噔了一下，那表情都僵住了。他忽然想起了幾天前她跟白霜吹的牛。

    「他們是來救我們的？」

    其他妖怪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可惜注意力全在猴子身上的白霜完全沒有察覺到。

    好不容易地，猴子那僵掉的臉上擠出了一絲微笑，答道：「是……吧。」

    如果再給猴子一次機會的話，他大概打死都不會為了面子從嘴裡吐出這兩個字吧。因為下一刻，他就後悔了。

    得到他肯定的答覆，只見白霜一下歡呼了出來：「太好了！」

    幾乎是喜極而泣的，沒有人來得及阻止，白霜一下站了起來，朝著那六個妖怪的方向猛地揮手：「我們在這裡！我們在這裡！」

    猴子嚇了一跳，連忙起身想把白霜拽回來。

    可就在這一瞬間，那一直背對著他們的，使巨斧的妖怪回過頭來了。

    那是一張布滿鱗片的臉，一雙如同琥珀一般暗褐色的眼睛。

    「真是鱷魚精……」

    牛頭、大紅、肥腸、黑尾，一個個臉刷的一下白了。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那對面的六個妖怪一個個面無表情，盯著猴子。鱷魚精瞪大了眼睛。

    猴子維持著要去拉白霜的動作，一動不動地站著，望著鱷魚精。

    雙方就這麼對視著，彼此都屏住了呼吸。

    直到此時，白霜似乎才察覺到了氣氛的異樣，那目光在鱷魚精與猴子之間來回。

    好一會，鱷魚精才開口憋出了兩個字：「是……你？」

    「可不就是我嘛？」猴子咧開嘴笑了，無可奈何地笑：「好久不見呀老大。」

    「是呀，好久不見了。」鱷魚精也笑了出來，賤笑，微張的口中儘是獠牙，摩擦著握在手中的巨斧道：「我可找得你好苦呀。」

    就在眾妖的注視下，鱷魚精往前跨了一步。

    「快跑——！」一聲尖叫，幾乎是同時的，猴子這一邊的妖怪們齊刷刷地掉頭，沒命地狂奔，朝著峽谷直衝了過去。

    被猴子硬拽著的白霜一臉的懵懂：「怎麼回事？幹嘛要跑呢？」

    「沒時間解釋了！」

    回過頭，白霜看到鱷魚精那邊的六個妖怪已經全部騰空而起，揮舞著兵器朝這邊沖了過來。

    這明顯不是善意的呀……

    「他們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毛呢？」

    「別提毛了！我們是逃兵，這是來捉我們的！」

    「啊？」

    性命攸關的時刻，猴子決定，臉，還是暫時不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