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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啟十八年夏天,出征兩年的趙似終於啟程回中原。
來的時候,他走的是西安、河西、居延海、金山、輪台、碎葉一線。回去的時候,走的是疏勒、溫肅、姑墨、龜茲、高昌、尹吾,再從蒲類草原轉去金山以東,直入和林城,再轉雲中、大同、河東。
隨行的除了三位皇子和大隊隨從之外,還多了一位老者,正是那晚在蒲華城玄天觀講道的白袍道士。
他依然一身白袍,挽了一個簡單的髮髻,插了根木棍在上面。鬚髮鶴白,卻紅光滿面,騎在馬上十分地沉穩。
「老神仙,教化新地百姓的事情,就託付給天地道了。」趙似說道。
「回稟陛下,悲天憫人,教化萬民,勸善離惡是臣等的職責。」老道士恭聲答道。
他正是道教敬天宗宗主,大宋道教愛國親民聯合會理事長郭靈寶。按理說有資格穿欽賜的紫衣道袍,卻一直堅持只穿白袍。
「老神仙博覽群書,集道、儒、釋三家所長於一身,遍觀陰陽,洞悉天機。此次有機會與老神仙同行去金山,真是幸哉。朕多有疑惑,要向真人請教。」
「官家雄才偉略,悟徹天地,臣只是痴長些歲月,萬萬不敢在御前胡言亂言。」郭靈寶謙虛道。
「朕一直在苦苦追尋治國之道,只求讓大宋昌盛強大,讓百姓富足無虞。還請真人賜教。」
郭靈寶答道:「臣乃方外之人,不懂什麼治國施政之略。只是遍讀史書,揣摩先賢,悟得敬天愛民乃仁政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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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天愛民?」
「官家為天下共主,有舜堯之德,聖智神聰,豁達大度,乃聖人在位。再持以敬天愛民,定能聖德至,大倫正。」
趙似看了一眼郭靈寶,臉色平和地點了點頭。
郭靈寶心裡暗自鬆了一口氣,就算他的心境已經修煉成幾近脫俗超凡,但是面對皇帝陛下時,依然起了波瀾。
自古至今,從未有過一位皇帝,一道旨意能波及萬里,影響億萬百姓。無窮無盡的權勢之下,就算郭靈寶快要修煉成為陸地真人,也能感受到煌煌天威。
「真人高壽?」
「臣年已八十一歲。」
「八十一歲?還能如此矍鑠健旺,奔波萬里不顯疲憊,真是難得啊。」
「臣清心寡欲,常打坐靜思天地玄妙,故而血氣平和,卻疾延壽。」
「真人能清心寡欲,朕卻不能。天下、萬民的興盛衰亡,往往系在朕一念之間。絲毫不敢懈怠,如履薄冰。沒法像真人如此灑脫。不過靜思反省,感念天地自然之法,卻是可以。真人,不瞞你說,朕不喜待在開封皇宮裡,仿佛被籠子關住了一樣。」
「朕喜歡去大海、草原、高山,尤其喜歡在郎朗星空下,漫步在荒野草原上。恍忽間,天地間只有你一個人,天地人,在那一刻合而為一。」
「陛下果真是有大智慧之人...」郭靈寶誇讚了一句。
「父皇!」趙廓三位皇子策馬趕上。
「快來見過靈寶真人。」趙似招呼道。
「見過靈寶真人。」
郭靈寶呵呵一笑,捋著鬍鬚道:「無量天尊,三位皇子果真是人中龍鳳,非凡胎俗種。」
幾人繼續策馬前進,沿著通往疏勒城的大路,徐徐前進著。
「有沒有比你更長的河流,烏許斯?有沒有比你更肥沃的土地,烏許斯?有沒有比你更深重的苦難,烏許斯?有沒有比你更堅強的意志,烏許斯?」*
歌聲在遠處響起,仿佛是從千泉山上的皚皚白雪上飄蕩過來,如失群的白鶴,似飄零的落葉,幽幽地傳到了大家的耳朵里。
「這是什麼歌?」靜聽了一會,趙廓忍不住問道。
「這是一首吟唱這片土地苦難的歌。唱歌的人應該是必須離開這裡,遠去他鄉的突厥人。」
大家都知道蔥嶺宣撫司頒布的最新法令,想必這是一群信奉***教,不願放棄自己信仰,只能離開故里,遠去他鄉的突厥部落。
「烏許斯?說的是哪裡?」趙廉好奇地問道。
「烏許斯...應該說的是大月河。」趙似悠悠地說道,「前唐年間,粟特人叫這條河為烏滸之水,音譯過來,跟烏許斯相近。如此說來,這首歌謠並不是突厥人原創的,而是從粟特人那裡傳下來的。」
趙庚澹然地接著說道:「突厥人從金山西遷,趕走了居住在這裡的粟特人。想必當年粟特人也是唱著這首悲歌,離開了這裡,遠走他鄉,最後消散在歷史的長河。現在突厥人也唱起這首歌,真是歷史的輪迴啊。」
趙廓和趙廉被這話所震撼,忍不住感嘆起來。趙似和郭靈寶卻忍不住看了一眼趙庚。
眾人沒有做聲,繼續傾聽著,任由這首歌在空氣中飄蕩,最後像西沉的晚霞,暗然消散,再也聽不到。
「叫宣教局的人去抄錄這些歌,都是歷史啊,一幅活生生的西域歷史。」趙似吩咐身邊的校書郎。
「父皇,這些歌好聽是好聽,就是聽著有些傷感。」心直口快的趙廓說道。
「有什麼傷感的,只要不是我大宋軍民唱這種歌謠,朕沒有什麼好傷感的。」趙似揮了揮馬鞭,並不在意地說道。
郭靈寶愣了一下,品味出這句話里的殘酷和真實。
有這樣的天子,是大宋之大幸,卻是其它國族之不幸。
一行人到了高昌城,權天山郡郡尹薛弼帶著一干地方官員,出城迎接。
趙似在高昌城轉了一圈,對薛弼說道:「天山把西域分成山南山北兩部分,你要兩邊跑,不要顧此失彼。」
「陛下放心,山北山南道路通暢,臣南北巡視非常方便。山北以農牧為主,山南以耕種為主,各有側重,臣心裡有數,定不敢有負陛下期望。」
「嗯,天山郡地廣人稀,諸多部族,矛盾都藏在水面底下,很麻煩。從河東、陝西等地招募而來的農墾師,是關鍵支點之一。在沒有文同字、言同語之前,農墾師,以及這裡的駐屯軍,都是你重要的依託。你必須牢記。」
「臣記住了。」
「不過還好,天山郡問題繁雜,但是總歸比蔥嶺、河中那邊要強。而且這裡靠近白虎、玄武、朱雀三旗,以及河西、陝西郡,有他們做後盾,什麼都不怕。」
「陛下,臣的腰杆,現在硬得很。」薛弼笑著答道。
「硬些好啊。做硬事,說軟話,軟硬兼施,才能把天山郡變成真正的郡州之治。有事多跟蔥嶺宣撫司溝通,你這裡現在是他們的大後方。所有的情況,必須及時反饋過去,聽從宣撫司的調度安排。」
「臣明白!」
*這首歌謠是根據《白輪船》裡的吉爾吉斯民歌改編的,路遙在《平凡的世界》裡有引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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