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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那一刻,我蛋疼的想要哭。
在旁人的眼中,老米很閒。
上午八點鐘,人都去上班,他卻在家倒頭大睡;下午五點鐘,人都托著兩條腿往家趕,他卻做好了飯在樓下遛彎。不過,半夜三點鐘人都捂著被子打呼嚕,老米卻叼著菸捲蹲倉庫門口回收出貨單。
老米的閒,只是看上去閒。老米供職的鐵架子廠在三環內,大白天的貨車進不來市區,想要出貨,就只能趁晚上。趁別人睡覺的空,他把該乾的活兒都幹完了。
老米不算老,今年三十二,大名麼,叫做米其林。至於他的性格,拿夥計們的話來說,這人特面。
為什麼說他面呢?主要是老米他懼內。其實老米他也不是懼內,而是顧家。
心情好的時候,洗衣做飯拖地板這些家務活他全包了;心情不好的時候,一根香菸只吸了一半,煙屁股就在老米牙縫中嚼得稀爛,不過,洗衣做飯拖地板這些家務活他照樣還得全包。
可是,今兒老米得瑟了。他的巴掌高高揚起,厚實的掌心,正對著媳婦崔玉婷的俊臉。
要問老米今兒哪來的膽兒?唉,這事兒說來也窩心。媳婦兒外出學習了半年,回家來的時候竟是有了三個月的身孕。說實話,老米知道這事兒第一反應是想蹲地下抱著頭吸悶煙,不過他看見崔玉婷那充滿戒備的神色,最終決定還是爺們一把。
崔玉婷從老米的眼中感受到了落下巴掌的決絕,她往牆根又貼了半步,小聲說:「到點接妮妮下幼兒園了,你先把妮妮接了送到爸媽哪兒去,回來後咱們再說這事兒不成麼?」
老米鼻孔眼放大再收縮了好幾個來回,最終還是收起了巴掌,就這麼蓬鬆著頭髮、穿著背心褲頭拖拉板兒,吧嗒吧嗒的出門了。
二我承認,我凌亂了。
老米心如刀割,將電動自行車騎得飄搖欲墜。他低頭看了一眼閨女妮妮清純的面孔,終於還是握穩了車把。
老頭老太太住的不算遠,離幼兒園也就十幾分鐘路程。妮妮蹦下電動自行車,歡快得按響了單元樓洞口的防盜門,老頭親自下樓,將孫女接了上去。
老頭一如既往的乾瘦、沉默,其幹了一輩子電焊工的人生歷程毫無任何可圈可點之處,不提也罷。
老太太自打年輕就患有甲亢,其為人處事那叫一個毒辣。老太太不善言談,看誰不順眼了吭也不吭一聲,撲上去直接開打,連撕帶咬,狀若瘋虎。小區裡的門衛物業外帶門口買菜的小販子,誰的臉上沒幾道子老太太留下來的光輝戰記?
不曾想老太太年過五十,甲亢莫名其妙的就好了。也許前半輩子發泄的太多,甲亢康復之後的老太太居然見誰都和藹可親,對誰都敬若上賓,幾年下來,往日裡打過架的鄰里硬是被老太太感化成了朋友,就連去交物業管理費人家物業上都不好意思收。當然,老太太的和善只對一個人除外:老頭。
總而言之,孩子暫時扔爺爺奶奶家,放心。老米樓也沒上,一擰電門就趕回了自己家。推開家門,家裡一片凌亂,沒有半個人影,崔玉婷連上她那半櫥櫃衣裳,都不見了。
就接孩子這麼點空,媳婦兒居然跟人跑了。老米蹲在地上,點燃一根悶煙,揪了半宿頭髮。
此後仨月,老米過得渾渾噩噩。滿大街投來的目光,都是憐憫的,老頭老太太出奇的默契,對此事保持緘默。好在崔玉婷之前就出去學習了半年,妮妮習慣了沒媽的日子,跟著爺爺奶奶倒也湊合著能過,因而,老米能在沉思中硬挺了三個月。
終於,老米自認為這事兒他算是挺過去了。這天上午,他換了一身新衣服,溜達到了護城河公園。他決定,回家後就要開始新生活,重新昂首挺胸做人。不過,就在他下定決心後的十秒鐘,他又看見了崔玉婷。
崔玉婷挺著個大肚子,站在明媚的日光下,蔥蔥玉指捏著一根柳枝,撓態弄姿拿捏著s型。她身前三米開外有個黃毛馬甲的小青年,扎扎歪歪地捧著個照相機咔嚓咔嚓攝個不停。
老米見狀,惡向膽邊生!原來弄大媳婦肚子的那姦夫,就是這麼個黃毛小崽子!
再面的人,也有爆發的那一霎!離著十米之遠,老米就開始助跑,奔了五大步,老米飛起一腳,將那黃毛小崽子踹入護城河中!
崔玉婷尖叫一聲,扭頭就鑽進了路邊一輛超大越野車中。車裡的禿頂眼鏡男匆匆回頭一瞥,在五秒鐘內打火踩油門松離合,就這麼拉著崔玉婷揚長而去。
老米愣了半晌,呆呆的將目光投向了剛剛爬上岸的黃毛小崽子。小崽子接了老米這攝人心魂的一瞪,哆哆嗦嗦地說:「哥,大哥,俺就是個照相的,影樓里專門給孕婦照像的!」
三腰揣菜刀報紙夾的人,乃傷不起!
老米的新生活僅僅維持了十秒鐘。老老米失魂落魄的走回家,突然有了種尋死的衝動。尋死前,老米決定與幾個最鐵的哥們聚一聚。
李大炮、王虎子、老馬,仨人一人端了一杯二鍋頭,瞅著眼中擒淚的老米直搖頭。
其實老米供職的鐵架子廠並不是叫鐵架子廠。所謂鐵架子廠,只是附近居民對這家鋼結構公司的一個慣稱。幾個哥們之中,頂數李大炮混的好,他在這家即將上市的鋼結構公司中,擔任安裝部主管。正是因為李大炮有這等能耐,王虎子、老馬、老米這幾個人才能夠在這家重體力崗位眾多的公司中混到了個相對輕鬆一些的工作崗位。
四瓶二鍋頭喝了個底朝天,老米腫著眼泡,抽著鼻子咧咧說:「我,不想活了。」
李大炮啥也沒說,摔了酒瓶子離席而去。三分鐘不到,這廝提著一柄菜刀回來了。大炮抽出一張報紙,將菜刀裹好,順勢塞入老米腋下,冷冷說:「我看你也別活了!去,宰了那姦夫淫婦,領個槍子一了百了!你放心,事後我一月兩千塊按時給咱爹咱娘送過去!」
酒壯慫人膽,老米夾住菜刀,一雙芝麻眼頓時升起熊熊烈焰。幾個哥們喊了聲好,擁著老米就出了飯店。
出得門來,涼風一吹,幾個哥們酒醒了一半。老米鞋底板蹭著花磚地面挪了幾步,低頭說:「我又想了想,為那女人死了不值當的。要不,這事算了吧。」
哥幾個想了想,紛紛也說好。老米依著牆根往地上一怵溜,抽著鼻子咧咧說:「可我這心裡難受,我就是忘不了她,我這道坎,算是過不去了。你們說,我今後這日子可咋過呢?」
大炮說:「事業,有了事業,你就不鬧心了。這麼著,你跟我去攬工程,現在就去。」
大炮是個領導,說話辦事從不玩虛的。大炮打了個電話,一輛帕薩特從街口上開過來,一股腦將幾個哥們裝了進去。車上,大炮遞給老米一個沉甸甸的牛皮紙袋,說:「一會你上樓,把錢給那個主任。咱這次的工程,資質標底什麼的都弄妥了,就他媽差這個主任摁個章。」
老米依言上了樓,摁了聲門鈴。保姆開了門,屋裡面主任正坐在沙發上看中央四套,他媳婦在茶几上擺弄個平板電腦。
老米掏出紙包往前一推,含含糊糊說:「領導,給蓋個章。」
主任眯起眼,說:「早不是覺得我沒用來著麼?過年過節不是從來不登我的門麼?現在,晚了。」
老米聽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便又把紙包往前推了一推。一推不要緊,推過了。紙包掉在地上,發出清脆一聲響,黑黝黝呃菜刀露出了大半截。
主任、媳婦外加保姆,三人齊齊一聲驚叫,泛起白眼就要暈。老米低頭一看,牛皮紙袋好端端的在右胳膊底下夾著,剛才拿出去的,是左胳膊底下的菜刀報紙夾。老米連忙拾起菜刀,握在手裡解釋說:「其實吧,一開始我就是不想活了……」
主任一個鯉魚打挺躍起身來,擦冷汗拿合同恩印章一氣呵成,畢恭畢敬遞給了老米:「大哥,剛才是我態度有問題,您千萬別往心裡去!」
老米拎著合同一頭霧水的下了樓。此時的帕薩特中酒氣衝天,司機開著門蹲路邊上吸菸,車裡面的哥幾個,睡得一塌糊塗。老米晃醒大炮,將合同連上牛皮紙袋一起遞過去,大炮懵著眼瞅了瞅合同,把牛皮紙袋塞還給了老米。
四忘記一個人的很多種辦法。
老米忍著頭疼推開門,一眼就看見了同樣揉著太陽穴的李大炮。倆人一對眼,大炮開了腔:「昨兒個真不該再去喝夜攤!隔夜酒到這還沒下去呢,難受!」
老米點頭稱是,又說:「大炮,昨兒你忘我那裡兩萬塊錢,我給你送過來。」話罷,老米掏出一個牛皮紙袋撂辦公桌上。
大炮接也不接,說:「這是給你的獎金,你又拿回來幹啥呢?對了,來了就別回去了,今天就算是你來報道了!上午在我屋裡湊合湊合,下午我找倆人給你收拾個單間出來。」
老米嘀咕:「大炮,攬工程就是到處送禮嗎?我做不來。」
大炮說:「昨晚上你做的非常好,咱們公司老總沒做到的事都讓你給辦成了。你做得來!」
老米說:「人家大會代表都說了,行賄者與受賄者同罪,我害怕。」
大炮笑了:「那是提案!估計那個代表收了錢不辦事,讓人家送錢的舉報急了,才有此一舉。老米我實話告訴你,想制止腐敗犯罪的辦法只有一個,就是讓貪腐合法化,這樣,就不會犯罪了,哈哈哈!」
老米沒怎麼聽明白,一個勁搖頭。大炮嘆了口氣,說:「那就隨便你吧,不願來我也沒辦法。對了,掙到兩萬塊錢,心情好些了嗎?」
老米順勢蹲下,抱頭道:「沒!大炮,我這心啊,憋屈得慌!」
「站起來,別有點啥事兒就蹲那兒,窩囊不窩囊!」李大炮拍了拍大腿,遞給老米一張明晃晃的卡片。「老兄弟,我再給你出個主意!你啊,墮落了,就能把這事給忘了!」
老米捧著卡片,莫名其妙。大炮說:「咱們公司的供應商在海邊弄了個度假村,請我過去玩。我沒空,便宜你了!去吧,一個人去玩玩,我給你們倉庫主管說一聲,准你一星期假。」
老米點了點頭,也覺著這是個好辦法。大炮又說:「哎,對了。找小姐的錢也能記在這張卡上的!你可別傻了吧唧的自己掏腰包啊!」
老米驚訝的重新審視一遍卡片,這才算是真正理解了墮落的含義。
牛仔褲、運動鞋,獨自出行的老米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像一個灑脫的背包客。忽然他又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乃是墮落,背包客的打扮似乎又不如西裝筆挺來的像那麼回事。
這種念頭使得老米有了幾分坐立不安的感覺,他支起耳朵,仿佛這樣就能夠聽到背地裡旁人對他的議論。果不其然,鄰座小情侶的低聲細語真的就鑽進了老米的耳朵。
「尼瑪小謝也忒慘了,盧卡斯的dna和他不是一碼事啊!」
一語,觸到了老米最敏感的內心深處。他憂傷明媚的腦袋側過來四十五度,打眼就看見了安卓瀏覽器上小謝那巨冤的大臉與一個冠希般俏皮可愛小孩擺在一起的圖片。
米其林啊米其林,你根本不是最慘的那一個!好歹你那閨女米妮還是親生的不是?一樣的平腳板一樣的芝麻眼一樣的細長脖子,你要說那不是你親生閨女,管著驗dna的醫院大夫都不樂意!什麼事業什麼墮落,你閨女就是你最大的安慰!事兒過了三個月了,你只顧著你自己,你有沒有問過閨女的感受?你有沒有覺察到小女孩敏感的心理變化?你怎麼知道你閨女不知道這事兒?你還是人家爹不是?你這是要幹嘛?尋思沒膽行賄沒膽吃喝嫖賭就有膽了?米其林你還是個人不?
一番深刻的自責,老米坐在時速一百八十公里的動車組二等車廂內流眼淚了。摒棄了半截車廂乘客投來看神經病般的眼神,老米背著包快步來到車廂結合部。十分鐘,列車進站了,老米在這個距離他家只有四十五公里的地級市雙腳著了地,瀟灑甩出兩張百元大鈔,打了輛出租車直奔老頭老太太宿舍樓。
老頭打開門,一邊沉默去了。老米直奔閨女臥房,蹲在床跟前看著小女孩熟睡的面孔發呆。半睡半醒間,小米妮呢喃說:「爸爸,我不想學畫畫,我想學彈琴。」
「行,行!爸明天就帶你去學!」
客廳里,老太太頭一次開口問起了老米的事兒:「想開了?過去了?」
「嗯。」
「這就對了。等過幾天,媽再給你找個。」
「不用了,女人這玩意,鬧心。」
五生活怎麼樣才能變得有意義。
老米準備墮落用的三千塊錢,做了有意義的事。
一千三百塊錢給閨女買了把電子琴,一百塊錢給自己買了把吉他。
一千三百塊錢交給婦幼活動中心少兒電子琴培訓班,一百塊錢給了中心對面公園裡賣唱的跛子青年。
閨女高高興興在培訓班裡學彈電子琴,老米就在對面公園裡等著,跟跛子學彈吉他。上中專的時候老米整日幻想著能有把吉他自彈自唱發個騷,結果老頭掏出私房錢果真就給老米買了一把,可惜到最後吉他被同學給玩爛了,老米也沒學會怎麼彈。如今人生都毀過一次了,當年的悶騷也是時候發泄發泄了。
至於剩下那二百塊錢,晚上接著老頭老太太出來,找個飯店搓一頓。
生活,就這樣恢復了秩序。老米半夜裡上班,大白天睡覺,吃過晚飯領著米妮學琴,三個月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米妮挺爭氣,一千三的學費剛花完,就能左右開弓彈些小曲了。人家老師說了,這得八九歲的孩子才能做到。至於老米,更爭氣。就這麼說吧,現在跛子唱歌自己都不彈吉他了,直接讓老米伴奏。
人不都說了麼,音樂是靈魂最好的安慰。彈了三個月的吉他,連老米自己都承認,他真的是把那個叫做崔玉婷的女人忘記了。這樣說有什麼依據呢?老米他盯著藏在花牆後面的臉看了足足十秒鐘,才認出這張臉的主人名叫崔玉婷。
苗條的身段添了至少二十斤的贅肉,兩個腮幫子撐開了,面部皮膚卻並未因此顯得緊緻細膩,反而添了許多餘角紋。什麼粉嫩什麼紅撲撲那是過去的事兒了,崔玉婷如今的氣色慘白中透了幾分蠟黃。
老米瞥了一眼崔玉婷乾癟的腹部,崔玉婷小聲解釋說:「引了。」
老米瞥了一眼崔玉婷腳上那雙塑料涼鞋,崔玉婷小聲解釋說:「兩個月之前的事了,我一直住在我媽家。」
好好的媳婦,讓人家糟蹋成這幅模樣了。老米的眼中,多了一絲痛。崔玉婷趕緊低下頭,說:「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我想妮妮,我天天睡不著覺。」
老米硬挺著膝蓋,堅持著沒蹲下。老米兩塊顴骨一個勁哆嗦,可他還覺得自己面無表情。老米忍著十秒鐘沒開口,自認為做足了姿態,然後淡淡說:「想了,就回來吧。」
話罷,老米趕緊轉過身去走。崔玉婷笨拙翻過花牆,殷勤搶過老米的琴箱子拎著,嘟囔說:「要不,咱復了吧?」
老米挺起胸膛,緩緩說道:「咱壓根就沒離。」
老米知道,自己這個坎,終於算是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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