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黼要拉童貫一起來墊背。這話在趙佶聽來,似乎變了一個味道,只見趙佶抬頭看得一眼王黼,面色頗為平靜,語氣也極為平和說道:「如此也罷,你且先回去吧。」
王黼聞言,直感覺渾身立馬輕鬆起來,終於不用再在此處受煎熬。
卻是趙佶開口又道:「老貨,去把童貫叫來。」
便是這一句話語,本已輕鬆的王黼忽然又感覺壓力重重,這皇帝趙佶把自己打發回去,又單獨見童貫。實在不是一個好苗頭。
「陛下,臣未能為陛下分憂,惶恐之至,臣哪裡有臉面讓陛下一人在此憂心忡忡,且讓臣陪著陛下想想辦法吧,興許一會就能想出妥善之策。」王黼此時又不願意走了,一來不能讓皇帝趙佶疏遠他,二來也不能讓童貫背後構陷自己,若是童貫真有什麼比較有成效的辦法,王黼也想在一旁幫腔幾句,如此也顯出自己一些功勞。
不料趙佶卻是語氣平和開口說道:「你且回去想辦法吧,有辦法了再來稟告就是。走吧!」
王黼聽言,已然無可奈何,只得行禮退去,
梁師成先動身而出,過了小路轉角之處,步伐緩慢起來,便是想等王黼過來。
王黼一臉擔憂出得絳霄樓,過了小路轉角看見梁師成,連忙幾步上前與梁師成並排而行,開口道:「太傅,官家要單獨見童貫問策,那童貫最近屢屢與我過不去,此事麻煩啊。」
「此事才知道麻煩,頭前為何不多想想,你為何非要與這童貫過不去,那鄭智又是如何把你得罪了。如今多事之秋,正是用兵之時,童貫正是春風得意,你該親自與之和緩一下了。」梁師成歷經三朝皇帝,當真也是見多識廣,雖然並不多讀聖賢,卻是也知朝堂上許多人情世故。
「太傅,並非我要與童貫過不去啊,是那童貫非要與我過不去。」王黼答得一句,也不正面回答梁師成的話語。便是在王黼心中,也是如此認為的,就是童貫與自己過不去,鄭智直言打壓自己的心腹秦檜,在王黼看來,豈是當初鄭智一個從四品的外地小官敢做的事情?背後難道沒有童貫的支撐?
梁師成搖了搖頭道:「童貫與蔡京熟識多年,若想童貫棄了蔡京來支持你,你怎麼可能不付出一些代價?不花費一些手段與心思?」
梁師成還算是明眼人。卻是這王黼當局者迷,王黼眼中當真就只有蔡京,只以為朝中上下十幾年來唯蔡京馬首是瞻,是蔡京的身份帶來的。只要自己巴結好皇帝,代替了蔡京,必然也會得到該有的尊重。
王黼把這一切想得太過簡單,一個人超晉八級,陡然乍富,沒有了官場中最重要的這八級的上升過程,沒有了這個過程之中的合縱連橫,王黼顯然與這些朝堂真正的大佬是脫節的。一個官位並不能真的帶來一切,合縱連橫、利益均沾才是能服眾的真正手段,至少要確保朝堂之上大部分人的利益才是穩固的根本。
成功的政治永遠都是最大利益公約數的集合。
沒有做到這些之前,低調與謙虛才是王黼應該做的。而不是仗著皇帝的信任便把自己當成了原來的蔡京,認為自己就應該如當初的蔡京一般地位超然。信任可以建立起來,信任自然也可以瓦解下去。
「太傅,我並非沒有與那童貫示好,他也不想想那太師之位,那楚國公的爵位,是誰在官家面前與之謀來的。」王黼心中大概是真覺得童貫有些忘恩負義了。
梁師成聞言搖了搖頭,只道:「那些是童貫該得的,不是你替他謀來的,更不是你給他的恩惠。」
王黼聽言心中並不認同,只道:「太傅,若非我,童貫豈能得到這些,若是蔡京當朝,豈會與他這般大的名頭?」
王黼此話,當真也有一定的道理,蔡京當朝,興許還真不一定會給童貫這麼大的好處。
梁師成又道:「蔡京予之與否,與你又有何干,兩個名頭而已,算不得什麼真正的好處?」
王黼聽言,只道:「太傅有所不知,童貫對我,必然是心中嫉恨,聖寵在我,他心裡不平爾,非利益好處得失的問題。」
王黼下了定論,梁師成搖搖頭也不多言,只道:「多事之秋,三思後行。」
王黼也聽言並不上心,回得一句:「太傅,今日看那童貫與陛下說了些什麼,煩請晚上的時候告知一下。」
「這是自然。」梁師成答道,童貫與皇帝說的話語,梁師成自然是要再轉達給王黼的。
見到童貫進來,趙佶愁眉不展的面色立馬緩和不少,待得童貫拜見,趙佶開口就問:「河北已經聚兵操練了,糧餉卻是一籌莫展,此事該如何?」
「陛下,王僕射今日在朝堂之上已經明言,唯有等江南兩浙的賦稅了。如今只有多加催促,督導各路州府轉運使錢糧運送,以最快速度送到河間府去。」童貫答道,也是中規中矩。
趙佶聽言,嘆了一口氣問道:「若是錢糧久久不到,河北軍將你可能確保……」
童貫一聽,立馬答道:「錢糧久久不到,軍將無以果腹,必然譁變,更甚者,興許會劫掠州府以充飢。」
趙佶聞言,心中深信不疑,大宋趙家,最是不信軍漢,這趙佶是那每日提防軍漢造反的皇帝,哪裡會不信軍漢會搶劫以果腹。
「若是解散軍將,讓其各自回歸州府,明年再聚如何?」趙佶問道,既然沒有錢糧,便讓這些軍將從哪裡來的就回哪裡去,如此也就解決了這些問題了。
「陛下,契丹不比党項,草原大漠之兵,源源不斷,若是士卒不操練,必不能勝。燕雲也不可收回。鄭智在滄州還招了幾萬人馬,更是等米下鍋,若是盡皆遣散了。明年哪裡來的兵馬大戰啊,遼人善戰,等閒不可勝,唯有如此妥善備戰,否則戰端不可輕開,還請陛下三思啊。」童貫答道。
趙佶眉頭緊鎖,左右踱得幾步,問道:「糧餉之事,你可還有別的辦法?」
「陛下恕罪,臣向來只掌兵事,朝堂大事多不參與,臣也無良策。」童貫答得一語。
一旁的梁師成聽得面色一松,童貫的這個回答倒是符合梁師成與王黼的利益。若是童貫忽然冒出一句「臣有一計!」,那梁師成當真就要著急起來了。對於梁師成這麼一個太監來說,不論見識了多少朝堂之事,也局限在個人的基礎認知了。國家大事如何,那都是朝堂諸公的事情,梁師成只在乎自己的利益,憂國憂民實在不是一個太監應該具備的素質。
趙佶聽言,忽然抬頭望向遠方艮岳,望向艮岳上方的蔚藍天空,長嘆一聲,惆悵說道:「歷代先皇之遺願,到得如今,卻又付了一江流水。燕雲如鯁,一百多年橫在喉中,父皇嘔心瀝血還歷歷在目,朕無能,愧對列祖列宗啊!」
趙佶一語,當真有幾分感動。至少這一份收復燕雲十六州的抱負,是可以稱道的。
童貫見鋪墊得差不多了,上前說得一句:「陛下,蔡太師多日之前與臣巧遇,閒談之時曾出得一計,此計可解此時艱困。只是此計臣不敢奏。」
要說童貫高明,就在於此了。如此前後鋪墊,實在是把趙佶的心思摸得透徹,還借勢又幫了蔡京一把,至於什麼計策之事,大概也是與蔡京沒有什麼關係的。
果然趙佶聽言渾身一震,連忙轉頭來問:「還有何敢奏不敢奏的,快快道來。」
「臣斗膽,還請陛下恕罪。」童貫恭敬一禮。
「快說快說。」趙佶已然等不及了。
「陛下,蔡太師與臣說,各路州府每年的賦稅,除了上繳東京之外,都會有不少結餘,以供地方築路修橋、修繕道觀府衙等開支耗費,如今戰事緊急,糧餉艱難。若是派兵到各個州府清查衙門府庫,把這些結餘一應充當軍資,必然能聚少成多,北地幾十州府,應當能聚齊糧餉,明年大戰可保無憂。只是如此,各地百姓頗為受苦。」童貫話語說得倒是直白,但是又說得極為隱晦。
州府衙門之富庶,不是皇帝趙佶能想像的。說是聚少成多,只怕這一招下去,要大發一筆橫財。倒是童貫說話也極為謹慎,州府貪墨之財被童貫說成了為民修路之類的經費。卻也說百姓會頗為受苦。
趙佶一聽,眼神一亮,問道:「可是鄭智帶兵南下剿賊時候所行之法?」
「正是!」童貫答道。
歷史之中,童貫伐遼,過境州府之時,便是「搶」了一路。如今卻是更加名正言順,只怕河北兩路,河東路,京東兩路,皆要遭殃。
趙佶思慮片刻,開口說道:「家國大業,唯有如此了。百姓受些苦楚也是為國效力,便如此法去辦,著令各路州府安撫百姓,不得出了亂子。」
童貫聽言心中大喜,卻是面色之上還有一副憂國憂民,只道:「陛下為國殫精竭慮,其中苦心與無奈,百姓必然感同身受,更知陛下聖明。」
這句馬屁恰到好處,也正是時候。聽得趙佶極為受用,便是心中也極為安慰,有人能懂自己的為難與苦心,是一件多麼讓人欣慰的事情。
卻是也聽得梁師成眉頭大皺。
半夜時分,梁師成結束了一天的差事回得家中,直接從院牆上的小門到得王黼家中,王黼早已等候多時。
兩人攀談一會兒,王黼心中大急,喚來筆墨紙硯,便是奮筆疾書。
第二日再早朝,趙佶一臉不耐到得大殿,最近幾日的朝堂再也不復頭前兩個月的輕鬆氛圍了,又回歸到了原來的壓抑,甚至比原來更加壓抑,也讓趙佶對這早朝的心思越發的厭煩起來。
萬歲三呼。王黼連忙上前稟奏:「陛下,臣有奏,北地糧餉之事,臣昨夜徹夜思索,一夜未眠,終於有了權宜之計。」
趙佶聞言,倒是來了幾分精神,便道:「說來聽聽。」
「啟奏陛下,各路州府,平常上繳賦稅都會有一些結餘……」王黼侃侃而談,談論的內容自然是昨日童貫之語,不過也不儘是童貫之語,而是加了更多細節,比如該如何清查州府府庫,該派那些官員負責到各地清查,如何安撫民心等等。倒是也有可取之處。
不論這王黼說得如何精彩,卻是趙佶聽得眉頭一皺,眼神直往身邊的梁師成盯了幾眼。心中似有懷疑一般,又不那麼篤定。
王黼話語,洋洋灑灑,卻是趙佶越聽越不耐煩,開口說道:「可有奏章?」
趙佶一語止住王黼話語,王黼一臉意猶未盡模樣,連忙從懷中拿出昨夜寫到半夜的奏摺,一個小太監下來接過,便往上呈。
趙佶拿過奏摺,隨意翻了幾下,開口道:「朕回去再作細讀,眾卿可還有奏?無事退朝。」
趙佶話語一落,便已經起身了。
刑部尚書范致虛連忙上前稟道:「陛下,臣還有奏,所奏之事,事關重大。」
便是范致虛也怕趙佶就這麼走了,話語之中還說得一句事關重大,便是要留住趙佶的腳步。
趙佶聽得這「事關重大」,果然止住了腳步,問道:「何事?」
「啟奏陛下,臣今日所奏,彈劾大內總管李彥強取豪奪,以西城所之民,強占百姓良田三萬餘,更是激起民變,還強行彈壓,杖斃上千無辜百姓。如此行徑,臣不得不奏。」范致虛語氣義憤填膺。
趙佶聞言,一臉不可置信,這大宋安穩之天下,哪裡聽說過這等事情,一個皇城之內的太監還有這般能量,還能到皇城之外強占百姓良田,還能有彈壓民變,這等手段便是大宋一百多年聞所未聞的。
只可惜,這一切都是史實,明明確確記載在史書之中。
只聽趙佶喝問:「此事當真?」
「回稟陛下,此事千真萬確,御史台必然也收到了地方官員彈劾之奏摺,只是都在御史台積壓不發,還請陛下明鑑。」范致虛這一句話,已然就把王黼秦檜拉進來了。卻是范致虛還有一語沒說,就是這些少數敢上奏彈劾的官員,早已不知被貶到哪裡去了。
趙佶聽言,轉身又落座在龍椅之上,開口問道:「王黼,可有此事?御史台可收到彈劾李彥的奏章?」
王黼聞言,心中一驚,事情他是心知肚明的,卻是不知為何忽然被人捅了出來,只得上前開口說道:「陛下……此事……臣從未在御史台見過彈劾李總管的奏章,且問問秦中丞。」
秦檜聽得話語,心中更驚,實在沒有想到王黼直接把這事情往自己身上推,連忙上前拱手道:「啟奏陛下,臣倒是在御史台見過有這麼一篇奏摺,似乎是滑州通判所奏,內容大概如此,只是並無佐證,滑州衛州等地也不見有其他人上奏此事,如此大事各地州府皆無上奏彈劾,臣當時以為,興許是這滑州通判所言非實,也就未多理會了。」
趙佶一聽,問道:「這滑州通判是何人,此時身在何處?且喚其到東京來奏對。」
秦檜連忙答道:「回稟陛下,臣不知,且待臣回去翻看一番再來稟報。」
范致虛又道:「啟稟陛下,此滑州通判因彈劾此事,如今已經被貶謫至廣南東路(廣東),若是喚其回來,一來一去,只怕要大半年。不僅滑州通判因此事被貶,還有滑州治下韋城知縣也因此事被貶廣南。」
趙佶聞言大怒:「豈有此理,著刑部往滑州衛州徹查此事。退朝!」
趙佶回身就走,梁師成心中大急,連忙跟隨而去。這大內總管李彥只怕就要遭殃,雖然事情還不知真假,但是這李彥也少不得一遭苦頭了。趙佶回去第一件事便是要把這李彥叫到面前來問,不論李彥如何辯解,只怕這李彥也坐不穩這大內總管了。若是罪名坐實,人頭也不可能還保得住。
王黼心中怒不可遏,見得趙佶已走,回頭大喊一句:「范致虛!」
范致虛已經回頭,聞言停住腳步,拱手問得一句:「王相公喚下官有何事?」
「你為何屢屢與本相過不去?」王黼直言耳聞,滿朝文武皆駐足來看。
「王相公說的哪裡話,下官何曾與王相公過不去,相公乃尚書省僕射,下官只是尚書省下刑部尚書,如何敢與王相公作對。」范致虛答道。
「你今日所奏之事,為何不與本相提前商議一番?你眼中可還有我這個尚書省僕射?」王黼已然怒火攻心了,這幾日在朝堂之上顏面盡失,此時哪裡還能不發火,若是再這樣下去,滿朝文武還有何人會把自己放在眼裡。
「哦,原來王相公是說此事,難道下官彈劾一個觸犯國法的太監便是與王相公過不去,若是如此,下官明白了,明日便與官家再奏一番,把王相公對於李彥強取豪奪之事的看法稟明官家,幫王相公把此時迴旋一番就是,還請王相公恕罪。」范致虛開口說道,臉上還似有一些笑意。
左右文武聽言,大多忍俊不禁,便是這范致虛當真會說話。
王黼聽言,抬手指著范致虛,氣得練練說道:「你……你……你怕是這尚書不想幹了。」
「王相公恕罪才是,未想王相公與宮中內侍關係這麼好,頭前下官也並不知曉,不知者不罪,相公息怒息怒。」范致虛便是要當眾出這王黼的丑,話語看似請罪,實際便是當著這麼好的機會,所有文武都在場,就是要王黼難堪。
王黼聞言,看得左右圍觀之人的面色,又氣又怒,起身就走,口中還道:「秦中丞,這范尚書主政刑部多年,是否一向奉公廉潔。」
王黼當真沒有了手段,沒有了辦法,威勢一去,留下的手段只有這般了。這麼多人面前,王黼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去給自己立威。
秦檜連忙跟上幾步,開口說道:「待下官回去翻查一下近幾年來的奏摺,看看這范尚書是不是一向奉公廉潔。」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往外而出,話語聲音不小,皆入左右之耳。
滿場當真有不少人強忍著,就怕自己笑出了聲。
忽然這大殿之中當真傳出一聲嘲笑,眾人回頭一看,正是童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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