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府上的不止殿前司的工匠,還有一位洪濤的老熟人,裴中貴裴大人。原本洪濤以為他是護送公主回府的,沒想到這個大太監頭子還肩負著皇帝的使命,專程帶駙馬去金明池與水虎翼交接荒地。
這就讓洪濤更堅信自己之前的分析了,皇帝絕不是在火炕上躺舒服了隨隨便便就應了這塊地,那樣的話根本就不用讓這位大太監頭子專程來協助自己操辦,隨便找個禁軍軍官就夠了。
老太監話很少,這一點和黃蜂如出一轍。沒事兒的時候他們絕不多說一個字兒,有事也是就事說事,能不閒聊就不閒聊,這恐怕也是他們在皇宮裡自我保護的一種本能。
既然人家沒什麼可和自己聊的,洪濤也樂得清閒,就不去和他套近乎了。想一想也是,在這個外戚不如狗的年代裡,還能指望一個太監有什麼大作用嗎?大家是同病相憐,只能互相多理解了。
四人四馬一路無語,出新鄭門之後不遠,路北就是金明池的南門。這還是洪濤第一次進入這座皇家園林,它和瓊林苑就是臉對臉一南一北,但這裡有圍牆還有禁軍站崗,除了每年三四月份對外開放允許百姓進入踏春,平時都是大門緊閉。
見過了頤和園和北海公園這類明清皇家園林之後,宋朝的皇家建築僅從建築方面來講真沒什麼可稱讚的,頂多只能算個別致,規模、氣度、結構被完爆。當然了,皇家建築越弱,耗費的民脂民膏也就越少,從這一點上算又是優點。
金明池有多大呢,兩個多北海公園或者半個頤和園的面積。它的摸樣更像北海公園,一個四四方方的大湖,中間有個小島,島上也有亭台樓閣,也用一座石拱橋連接,說不定北海公園當年也借鑑了金明池的圖紙。
這個湖幹嘛用呢?是宋朝皇帝觀看龍舟賽的地方,島上的樓閣就是觀禮台。
太宗時是神衛翼水軍,後來真宗可能覺得不太專業,又從禁軍中挑選江淮識水戰之兵,別立一水軍曰水虎翼,置於金明池側,楞說是在訓練水軍作戰,把龍舟賽改成看水軍演習了。
「從官家觀金明池水戰,見船舫迴旋,戈甲照耀,為之目空心駭!」裴中貴是這麼和洪濤介紹的,一邊說還一邊做出大驚失色狀,好像是突然看到一支航母編隊駛進了小河溝。
「這尼瑪也叫戰船……蓮兒,快閉眼,小孩子看了影響發育!」可是在洪濤眼中,湖面上漂著的那艘戰船真不如北海公園裡的鴨子船可人疼,多看一眼都是罪過。
「另有船乃吳越王錢俶所獻,長20餘丈,龍頭龍尾,中建樓台殿閣數重,故稱樓船。本因年久失修荒廢在此。後有黃懷信進言,在池北鑿大奧,可容龍船,其下置柱,以大木樑其上,乃決水入奧,引船當樑上,即車出奧中,船乃籠於空中。補訖,復以水浮船,撤去樑柱,以大屋蔽之,遂為藏船之室也。」
洪濤口出不遜令裴中貴頗為不悅,但還是盡職盡責的講述著金明池內的設施。說起那個大奧的時候,神色又頗為自豪,一直半彎著的腰挺得筆直。
「啥玩意?大奧?」和駙馬在一起待慣了的人都已經習慣了,話能說成多囉嗦、多白就怎麼說,甚至連王安石和皇帝都不得不放下架子。
不是他們不想拽詞兒,而是駙馬真聽不懂,說一遍再找人翻譯一遍很愁人。裴中貴和駙馬接觸的不多,他也沒有意識到說話有什麼問題,然後問題就來了。
「裴大人是說北岸有個大水坑,龍舟能使進去,把水弄乾龍舟就架在木樑上了,修好之後再把水引進來,撤掉木樑,龍舟浮起,蓋上一座大屋子之後,就是龍舟的家。」
幸好洪濤身邊還有個蓮兒,這丫頭整天沒心沒肺的就知道跟著駙馬滿城吃零食看雜耍,算盤學了幾日也荒廢了,算是吃嘛嘛香乾啥啥不靈的主兒。可唯獨在溝通上進展神速,學駙馬的說話方式一學一個準兒,妥妥的是個翻譯官。
「……這不就是干船塢嘛!走走走,帶我看看去,真的假的啊?」聽了蓮兒的翻譯,原本就有點半信半疑的洪濤立刻瞪圓了眼睛。
南宋造船多是用岸上船台,船塢有倒是有,可多是在江邊挖個大坑造船,造好之後灌入江水使船漂出。可這個大奧的方式已經很像干船塢了,北宋有這種能人嗎?好像沒聽說!
事實證明還真有,大奧的的確確是座干船塢,還不是臨時或者一次性的,而是永固式。
與湖水相連的地方有石堤和巨型木質閘門,當船隻進塢修理時,關閉閘門以麻袋裝入泥土封堵,再用十多具水車把船塢里的水車出去,船隻自然就落在了船塢底部的木架子上,是修是造都可以。
更厲害的是船塢還是全封閉的,上面有屋頂,遠看像座大殿,近看才知道裡面是空的。
「剛才裴大人所說黃什麼來的,不知是哪位大人?」現在洪濤和裴中貴說話就很客氣了,不是沖他,是沖建造這座船塢的人。
人才啊,如果可以認識認識,保不齊就能忽悠過來幫自己做事呢,再不濟像沈括一般成為學術上的朋友也挺好嘛。
「黃懷安乃是八作司的內侍領監。」裴中貴一張嘴,洪濤終於明白剛才他為什麼一說起大奧就會挺胸抬頭了,合算發明者也是位太監。
在這一點上外戚和太監算是同病相憐,全是無權無勢被人看不起還整天提心弔膽活著的群體,但凡有點成績必須從心底里自豪。
黃懷安肯定是見不到了,但洪濤見到了水虎翼的都虞候,還是個本家,名冠,字觀水。這名字起得真貼切,水軍嘛,還不是整天觀水。
王冠的年齡也和洪濤相仿,兩個人又都是都虞候,不管虛職還是實職,好歹也算同僚,溝通起來就順暢多了。
這是位很開朗很健談的武人,和駙馬一樣也是出身於武人世家,但沒王詵的祖輩那麼顯赫,長得其貌不揚,自然就沒有公主能看上。
好在他從小就生於海邊,水性純屬,又駕得一手好船,大樓船就輸他駕的最好,所以被選入了水虎翼,還當了個團長,手下實打實的幾百號兵將。
可惜的是水虎翼並沒有參戰任務,說白了吧,這個番號有點像後世的儀仗隊,主業是耍酷充門面,凡是有外國使臣什麼的來訪,皇帝為了展示國泰民安一片盛世,就會帶著客人來這裡看看水軍樓船的演習。
「都尉大人所需空地就在此處,如不滿意冠即可調換。」王冠對這位駙馬也挺好奇的,不好好在駙馬府里待著,跑到城外弄什麼烏金行,也應該是個有故事的人。
等裴中貴傳達完聖旨離開後,立馬就自來熟起來,拍著胸脯表示這片他說了算,想選什麼地方就選什麼地方,不合適了還可以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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