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足道躬身道:「下官認真的。儘管大名府是您主政,但下官不是您的私官,而是朝廷任命於北1京重鎮的財政主官。下官有責任糾正明府於這方面的不妥當行為。」
書記官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不知道這段該不該記錄。依照梁爹時期的規矩,這些當然不記錄。但這似乎又是北1京官場和大魔王鬥智鬥勇的一個步驟,不記錄的話,也不會知道不會被這些官僚戳脊梁骨?
於是場面尷尬了起來,靜得落針可聞。素來奔放的大魔王竟是被當堂給質疑。也不知道他會跳多高?
高方平考慮了許久後,才看向書記官道:「剛剛的事記錄了嗎?」
「請教明府,該如何記錄?」書記官如履薄冰的起身問道。
「如實記錄,還原出原汁原味的場面形勢來,你文筆足以駕馭嗎?不行的話現在離開,我換人來記?」高方平道。
書記官點頭道:「卑職明白,卑職足以駕馭。這便如實記錄。」
這就是一群梁中書黨的和稀泥份子,是沒有什麼節操的,所以大多數都低著頭裝低調。只是等著小何的事去發酵。
高方平環視了一圈之後微笑道:「你們呢,你們都有什麼意見,覺得何大人言之有理嗎?」
仍舊沒人說話。
廢話,何足道當然說的有理,訴棍就是這麼做的。然而又不是個個都有個爹在中堂做事,所以這群人還不想開始拉仇恨。
高方平又道:「是的,他說的是有道理的,在大宋是能站得住腳的。」
「謝小高相公大度。」何足道說道。
「多硬的道理啊對不。」高方平嘆息道:「聽起來,像是我高方平故意把大幅資金抽到嫡系裴炎成手裡,去搞毫不重要的少年軍。其中的貓膩呢,我和裴炎成當然輕車熟路了對不對?抽走了大部分資金,於是工業所需資金大肆不足,大幅舉債,於是我這個錢莊掌柜左手換右手,進行轟轟烈烈的國家名譽下的吞噬私利,是不是這樣呢?」
何足道趕忙道:「這是明府自己說的,下官不是這個意思,也沒如此用詞。」
「行了你不用解釋。你的理由冠冕堂皇,我想反駁都做不到。」高方平冷冷道,「大家都是老狐狸,規矩也都懂,就心照不宣了。這事不論成不成,都像是我高方平在謀私利。成了,是我強勢一言堂,一手遮天,干擾朝廷體制進行奪權。不成,就是朝廷命官何足道大公無私對抗強權,頂住壓力保護大名府利益。大抵就是這樣對不對?」
汗,一群官僚們仍舊低著頭不說話,卻在心理說:是啊是啊,就是這樣的,這都被您看出來了,也記錄下來了,您真牛,果真不走尋常路。
「於是呢,到此我當然不能在一意孤行。何大人的擔心,何大人的忠誠死諫,作為一個有操守的主政官員我不能視而不見。」
高方平說到這裡的時候,裴炎成大驚失色的出列道:「明府之各項戰略,怎能就此廢了武功……」
「別說了!難怪你是個萬年知縣,你這政治課誰教的?難怪梁爹都把你排除在核心圈子外。」高方平把老裴罵了回去,又看向書記官道:「記錄會議結局如下:何足道之理由不宜反駁,大名府知府高方平暫時收回撥款政策,待議。」
誰都沒有想到大魔王就此縮了回去,包括何足道在內都愣了。
然而真的就到這裡了,喊了聲散了後,高方平率先走了……
裴炎成戾氣深重的樣子,追來後堂質問:「難道就這樣算了,你名頭到底是不是吹出來的,你好好的解釋清楚?」
高方平道:「別咋呼,一群屁股里有屎的人、等著彈劾我你看不出來嗎?」
裴炎成大聲道:「有啥好怕的,你出任乃是蔡相公保舉,他要不想被打臉,自會去咬這些人。何執中相公他還能翻天?」
高方平搖頭道:「我倒不是怕,是不想被一群鯊魚偷換概念、把整他們的節奏帶成一個政治問題進行撕逼。真那樣,就把建設和整風的精力用於政治鬥爭了。不論如何都會是實幹派輸,懂了嗎?」
「那便如何是好?」裴炎成攤手道。
「你難道還沒有看懂,以何足道為首的人有大貓膩嗎?」高方平冷冷道。
裴炎成不禁楞了楞。
高方平眯起眼睛道:「沒猜測錯誤的話,北1京財政出問題了,財富只在紙面上,實際庫房裡沒那麼多。何足道是個老狐狸,而不是大鯊魚,他真不會只為了撥款問題敢對抗我。這就是本質。」
裴炎成色變道:「當真如此!」
高方平道:「我不肯定,但是大概率沒跑。險些中計,被他們把節奏帶到政治層面去撕。而實際上這就是一個府庫虧空的律法問題。」
「既有決定,明府需要決斷神速,立即封鎖庫房查賬。」裴炎成惡狠狠的道:「若您不想出面拉仇恨,給我權限給我人,下官去整這群傢伙。」
高方平搖頭道:「不要立即行動,那樣容易把問題僵化,一但所有問題擺到檯面上來,大家都尷尬,容易狗急跳牆。」
裴炎成叫道:「誰敢狗急跳牆,能跳多高,這不還是大宋治下嗎?」
高方平給他後腦勺一掌:「媽的傻子,這當然是大宋治下。但你信不信,現在去把府庫封了,固然打他們個措手不及,但虧空的錢再也不會回來。會被他們默認一個替死鬼出來,扛下虧空的黑鍋,不但人殺不了,既然結了案子,國朝幾百萬貫就真的損耗了你懂嗎?」
裴炎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大魔王說的這還真是大宋規矩,一但捅出來無法捂蓋子,通行規矩是扔一個不會死的文官背鍋,被開除,發配窮山惡水,於是這個案子就了結。
別以為數額巨大皇帝就會殺人。根本殺不了,在人人屁股里都有屎的現在,誰都不想把事請鬧大,要殺人,被殺的人當然就會亂咬,於是就會全部人都有問題。於是當然會有一群相爺去扯各種犢子,讓事件在皇帝眼睛看來沒多大。最終就會平息了。
這些就是大宋的政治正確,不以皇帝的意志為轉移。
「那如今之際如何是好?」裴炎成抱拳道。
「做事一定要帶腦子。我的目的是建設,而不想為了只整倒一個醬油官員、從而讓國朝財政蒙受重大損失。」高方平道:「所以這事要張弛有度。既然有了我發話要用錢,他們會緊張的。這就是何足道敢當堂頂我的本質,因為頂不住他就後院起火。那麼這個局面下,以往我的名聲是有威懾力的。這個時候只要放出些消息去,讓他們認為我有可能要清查府庫,我相信,他們就會想辦法彌補府庫虧空。把錢偷偷又送回去。」
頓了頓高方平冷冷道:「那時候再查,強勢接手府庫。雖然會是『我想多了,大名府沒有貪官』查不到什麼的局面,也沒人會獲罪。但是至少,老子們保住了用於府庫,不會不明不白的讓國朝蒙受巨大損失,懂了不?」
裴炎成這才明白了他的用意,覺得夠奸猾的。不過……老裴就算是既得利益者,也越來越覺得大宋的制度真夠蠢的。可惜,若不是大宋的制度保護,老裴也早被梁中書黨給坑害了。
「行,總歸還是明府老奸巨猾,此番咱們仍舊要讓這群貪官污吏溜走,而不能反貪。就這麼著吧。」裴炎成道:「那該如何一張一弛的嚇唬?」
「我一計,應該可以加速他們還錢。」高方平道,「四五日後,你去財政口府庫,帶我的口諭而不是手諭,說列行查賬。然後看他們的反應。」
裴炎成點了點頭離開了。帶口諭而不是手諭,那不對規矩,肯定被擋回來,不過敲山震虎的目的就達到了……
裴炎成這才離開,王德旺有樣學樣,梁姐攔截不住他,被他闖進來了。
「王德旺啊王德旺,你這官是不是不想做了?專門和我作對,你往後想有好日子過嗎?」高方平有點泄氣的道。
王德旺近乎下賤的樣子湊過來,神秘兮兮的道:「明府,下官乃是有重大發現,不得不報?」
高方平頭疼的道:「說吧。作為一個開明的人,我是不會阻止你說話的。」
王德旺便yy著想:騙鬼呢,江南名士胡市被你整的夠慘的,不就是封住別人的嘴嗎?
想這麼想,王德旺忠心耿耿的抱拳道:「明府,依卑職看來,何足道那廝如此囂張對抗你,這根本和他平時為人不同。明府你不了解他,但下官了解,他這樣子搞,絕對有貓膩。」
高方平不禁楞了楞,這個隔壁老王也不全是傻子啊?
「哦他有什麼貓膩?」高方平喝了一口茶。
這次王德旺搖頭道:「這就是明府您的事了。我不知道他們有什麼貓膩。但我可以負責的說,您嚇走群官的策略是錯的。您根本不知道北1京情況,嚇走的那群,恰好是問題不大的一群。留下來的,恰好是屁股里有屎躲不開,無法交接的,於是他們才留下來反裝忠,目的是給您添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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