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漫長的一日,終於過去了!」
耶律宗真坐在馬車上,手撐著下巴,眼神略顯恍惚。
此次壽宴上發生的事情實在過於重大,勢必會影響天下的格局,他也要考慮清楚,自己身為儲君,來日該如何對待那個桀驁不馴的藩屬
不,是曾經的藩屬,西夏!
腦海中正思索著這個問題,回到別院大堂,坐下剛剛品了一口茶,就見到一個戴著面甲的護衛,從屏風後面轉了出來,大大方方地來到面前:「殿下!」
當看清楚來者是誰,耶律宗真幾乎從席位上彈了起來,尖叫道:「李元昊!你你你你還敢來見孤?」
李元昊道:「殿下不必如此,敢問『金剛會』行刺失敗後,可曾供出殿下?」
耶律宗真根本沒聽對方說什麼,第一反應就是派人將之拿下,但緊接著就意識到不對。
此人能悄無聲息地潛藏在別院裡,又已經來到了自己的面前,此時再喚侍衛,顯然晚了。
而平日裡耶律宗真自恃勇武,又血氣方剛,是根本不懼怕單獨見面的,但張儉被毒殺的屍體仍舊曆歷在目,再感到對方身上那股野獸般的氣勢,被迫冷靜下來:「你想說什麼?」
李元昊躬身一禮:「『金剛會』的刺客不知殿下,即便招供,也只會供出我來,絕不會傷及殿下英名!」
耶律宗真怒極而笑:「如此說來,孤還要感謝你了?」
「不敢!」
李元昊抬起頭,語氣依舊謙卑,腰杆卻已經挺得筆直:「殿下是大遼的未來,身為藩屬外臣,自當竭盡全力,保護未來的大遼天子!」
「哼!」
耶律宗真臉色終於有些緩和,不得不說,這份態度還是值得肯定的,但依舊不改冷笑:「伱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給你兩次機會,你都不中用!派出去的更是廢物,沒毒死那宋使,反倒將我大遼的宰相給誤害了!你可知道父皇的壽辰被擾,多麼震怒?」
李元昊面色不變,就好似不知潑天大禍即將來臨,開口問道:「遼帝陛下,是否要問罪我西夏?」
耶律宗真厲聲道:「你覺得呢?必然是要問罪的,還要興兵,征討西夏!」
李元昊眼底深處厲色一閃,臉色依舊不變,再度問道:「可還有轉圜的餘地?」
耶律宗真道:「沒有!父皇已命北府下國書,你們李氏再無大夏國的封號,即便俯首認罪,接下來宋人要對河西用兵,我大遼也不可能出兵援助!」
如果遼國沒有與西夏決裂,那麼到關鍵時刻,自然可以順理成章地為藩屬出頭,但現在已是決裂,雖然說未來也不是沒有西夏重新俯首稱臣,大遼再度接受的可能,但短時間內不會如此。
畢竟朝令夕改是大忌,明明決裂,又突然對夏援助,反而對宋興無名之師,那朝野上下的非議,也會讓前方將士束手束腳,戰敗的可能性大增。
種種顧慮之下,別說耶律隆緒那般成熟的帝王不會那麼做,即便耶律宗真這樣年輕氣盛的新帝登基,也不會做出這種愚蠢的選擇。
李元昊卻笑了:「那外臣就放心了!」
耶律宗真怔住,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李元昊宏聲道:「英雄之生,當王霸爾!我党項人固然不比契丹貴族雄踞北方,卻也非宋人那般文恬武嬉,而是沙場歷練的鐵血男兒!然我父被宋人的錦綺迷之,又倚靠大遼的援助,才一直對宋人俯首稱臣,今宋人圖我河西,大遼也不願助我,該是拋卻僥倖,正式起兵反宋了!」
耶律宗真眼睛瞪大,終於明白,這傢伙才是徹頭徹尾的主戰派!
主戰到破釜沉舟,先將己方的後路斷去!
主戰到樂於見得遼國不支持西夏,如此一來,李德明自然能摒除僥倖,上下動員,與宋開戰!
李元昊確實對於外交失利並不在意,在他看來,不同的事態發展都是自己贏了:「宋人即便要開戰,懾於貴國之威,也會選擇速戰,我倒要看看,憑著宋人那等老弱將士,如何來侵我河西?」
耶律宗真開口道:「依你之意,西夏是準備在不依靠我大遼的情況下,戰勝宋人?」
「當然!」
李元昊雙手虛握,自信十足:「而且我党項人一定會贏!此番宋人固然得勢,來日也還是要在戰場上分出勝負,待我大敗宋軍,揚我西夏國威,今日殿下所見,宋使的種種所為,豈非都如笑話一般?」
耶律宗真定定地看著這個人,著實被震驚到了。
這個人不是瘋子,就是
不,即便真如對方所言,他成功了,也是個瘋子!
深吸一口氣,耶律宗真定了定神,沉聲道:「大敗宋軍若只是嘴上言語這般簡單,我大遼鐵騎早就踏遍中原了,你就只有這些自大的狂言麼?」
李元昊也不多作解釋,圓臉上露出笑意:「殿下拭目以待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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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宗真冷冷地道:「拭目以待?如今父皇已經下令,對你進行全城通緝,你還是先逃回西夏再說吧!對了,即便回去,也要小心你父親把你綁回來,檻送入京!」
「我父會對大遼俯首認罪,但絕不會把我送來!殿下放心,遼帝陛下固然氣憤,卻也清楚真正的大敵是對燕雲之地虎視眈眈的宋人,待我西夏來日敗了宋人,再來向大遼進貢賠罪,盡足了禮節,他會應允的!」
李元昊笑了笑,最後行了一禮:「我此來確實是向殿下告別的,但並非灰溜溜逃走,若不能徹底刺激宋人,他們如何會輕率冒進,大舉攻入我河西瀚海之地呢?」
耶律宗真愣了愣:「你你要去作甚?」
「事已至此,宋人使團認為他們贏了,那位宋使總該放下戒備,不會再覺得自己會遭到刺殺了吧?」
李元昊身形往後退去,眨眼間消失在黑暗中,只有那霸道自信的笑聲遙遙傳來:「我要提著他血淋淋的頭,回西夏面見我父!」
「仕林,沒想到李元昊倒行逆施,自掘墳墓,竟然幫了我們這麼大的忙!哈哈哈!」
四方館內,潘孝安興奮地衝到面前,幾乎是手舞足蹈地道。
別說這位副使,使節團上下,哪個不是喜氣洋洋,就連一貫冰冷嚴肅的班直侍衛們,也露出了笑容。
狄進眉宇間同樣浮現出輕鬆之色,此番出使遼國,肩上扛的是重擔,腳下行的是薄冰,若說不緊張肯定是假的,如今能收穫這個結果,無疑是意外之喜。
不過若說完美,也不盡然。
因為在外交上把西夏壓得太厲害,回國後不見得是好事。
狄進沒有忘記,宋軍目前的心態,是畏遼人,而蔑西夏。
如果遼國依舊是西夏的宗主,那麼宋軍在進攻西夏時,戰略上或多或少會存在著些許顧忌,畢竟還有更強的外敵虎視眈眈。
可現在遼帝放下話來,短時間內不可能改弦更張,這段時間無疑是最佳的進攻期,只怕本就冒進的宋軍,會更加輕敵冒進,為了爭奪功績,更免不了發揮出不聽指揮的五代之風。
別到時候費盡力氣,創造出這麼好的滅敵環境,結果一戰被西夏人打得大敗,那就太可惜了!
當然,路要一步步走,保持警惕即可,不必過於憂慮,該高興的還是得高興。
狄進與使團上下在主院裡不聲張地好好慶祝一番後,回到自己的屋中,剛剛展開書,眉頭一動,就見窗戶打開,兩道身影輕盈地躍了進來。
當先一人是狄湘靈,跟在身後則是歐陽春。
狄進迎上,姐姐不必招呼,對待友人還是要重禮的,抱了抱拳:「歐陽幫主,此番多謝相助了!」
「狄神探這是哪的話!」
歐陽春趕忙還禮:「我們本想大鬧中京,未曾想馬幫此來中京,沒經歷什麼戰事,倒是劫掠了商隊,收穫滿滿,又承了狄神探的情啊!」
狄進笑道:「歐陽幫主此言差矣!若無馬幫的弟兄壓陣,我有些事情心裡也沒底,你們在與不在,差別是很大的!」
歐陽春哈哈一笑,又低聲道:「遼東之事」
狄進聲音放輕:「稍安勿躁!」
遼東那邊是真正的造反,大延琳又有聯絡四方的計劃,如果渤海密藏能給這位渤海起義首領帶來天命的光環,那當然是準備得越充分越好。
歐陽春微微點頭,還要再說什麼,突然面色一變,低喝道:「有賊人!」
他話音剛起,狄湘靈已經率先一步撲了出去,但歐陽春提醒後,身形一閃,也躍了出去,竟是後發先至,迅速趕上,身法堪稱出神入化。
狄進慢了些,四名武僧的道全和遷哥兒依舊在查線索,只有鐵牛和榮哥兒隨之跟上。
待得他趕到,就見一群人翻入了四方館,正與狄湘靈和歐陽春對峙。
來者皆身穿輕甲,腰背弓箭,為首的漢子圓臉高鼻,雙眸狠厲無情,左右護著的似是百戰精銳,舉手投足間全是肅殺之氣。
「李元昊?」
狄進的第一個反應是震驚。
宮宴剛過,張儉的屍體剛剛搬回府邸,靈堂不知道有沒有擺好呢,這傢伙就帶著親衛上四方館,進行第三輪刺殺?
「好機會!」
第二個反應則是狂涌而起的殺機,一聲斷然大喝,打破了夜晚的寧靜:「跟李元昊不用講什麼江湖規矩,大伙兒併肩子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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