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軍既然已經開始退卻,遼國人就萬萬沒有不追趕的道理,在綿綿冬雨之中,一場追逐戰正慘烈的進行著,不到一萬宋軍在泥濘的道路上退卻,不斷的有人反身和契丹人血戰,企圖為戰友的撤退延緩哪怕一點點時間。可是他們那一點點努力,頃刻間就被鋪天蓋地而來契丹大軍淹沒,或許是數十條,或許是數百條人命,在那黑壓壓的契丹騎兵之中,只不過掀起一片鮮血的浪花,就已經消失不見!
羊山,地勢險要,左右都是巍峨的山頭,居高臨下若是衝鋒起來,勢不可擋。在長城口西南,羊山也是一處極為重要的兵家險地。耶律斜軫已經帶隊來到了羊山之前。雨水似乎下的大了許多,漸漸迷濛了南院大王的眼睛。韓德讓心頭始終有那麼一絲不安。可看著耶律斜軫堅毅的面龐,那句話怎麼也問不出口。
耶律斜軫就像是看不到羊山之側的險要,繼續指揮契丹大軍追殺上去。一陣陣寒風拂過耶律斜軫的面龐,飄揚的細雨拍打在他的臉上,在他短短的鬍鬚上凝成水珠,再緩緩的滴落下來,隨著戰馬的奔馳,還有那將落卻還未曾落下的水珠,在鬍鬚的盡頭搖曳。耶律斜軫將手中的長刀按在馬鞍之上,隨同大隊人馬一起朝前走去。
山谷中忽然傳來一聲悶響,羊山的山頭猛然豎起無數旌旗,在細雨中迎風飄揚,揮舞著軍旗的戰士,聳立在山巔,用力的揮舞著戰旗。無數面戰鼓同時擂動,那震耳欲聾的鼓聲讓人覺得整個大地都要搖晃起來了。喊殺之聲四起,無數宋軍從羊山周圍飛奔而出,順著山勢直衝到契丹人的大陣當中。
居高臨下的衝鋒,氣勢如虹;捨生忘死的士卒,悍不畏死!契丹大軍的兩翼頃刻之間人仰馬翻,清一色手持麻扎刀的宋軍第一批衝進了契丹人的隊伍里,他們為了埋伏,並沒有準備戰馬,可是他們手中的麻扎刀,高高的舉起,狠狠的落下,將契丹人的戰馬斬斷馬腿,鮮血順著馬腿狂飆而出,濺得他們滿頭滿臉都是鮮血,被那雨水一衝刷,盔甲上都是斑斑血跡,看起來分外瘮人!
「宋人有埋伏!」韓德讓一直擔心的就是這件事,既然宋軍的埋伏已經出現了,那韓德讓反而不怕了。既來之則安之,人往往就是對未知的事情恐懼,而只要了解了事情的本質,也就無所謂怕不怕了。大不了就是戰死,韓德讓難道還怕死麼?
耶律斜軫點頭道:「我知道。宋人的埋伏在羊山。這裡地勢適合他們伏擊。」
韓德讓閉上了嘴巴,他沒有再去問什麼多餘的話,既然斜軫已經說他知道了。那就是說,斜軫的心中必然已經有了後著。如今,是耶律斜軫和宋人李繼隆的較量。在宋人新一代的領軍人物之中,如果說謝慕華是當之無愧的第一,那麼取得滿城之戰大勝的李繼隆若是稱第二的話,也沒有哪個人物敢站出來跟他比一比。
李繼隆並非是易於之輩,耶律斜軫也不敢怠慢。韓德讓轉眼之間就明白了耶律斜軫的用意,什麼叫捨不得孩子打不著狼?這就是,耶律斜軫用自己做誘餌,明知道李繼隆在這裡設下了埋伏,依然一腳踩了進來。比的就是後著。看看誰先把最後一張牌給打完!
耶律斜軫厲聲喝斥,一道道軍令伺機而下,被宋人沖得七零八落的契丹軍陣,漸漸又重新組織了起來。宋人在這裡埋伏的軍隊不算太多,看起來也不過是一萬多人而已,領軍的將領是楊嗣。在宋軍之中,也算得上是小有名氣,可是在南院大王的眼裡,區區楊嗣又算得了是老幾?除非是李繼隆親臨敵前,或許才會讓耶律斜軫動心吧?
「可以退了!」耶律斜軫冷靜的下達了命令,在兩萬宋軍的圍攻之中,不到三萬契丹大軍開始緩緩的退卻,但是這種在戰場上的退法,卻是極為難得一見。耶律斜軫吩咐兩翼朝左右突圍,而前軍殿後,後軍突前,這分明是把自己的帥旗給亮了出來,告訴宋人說,來吧,我耶律斜軫就在這裡,你們有本事就來把我抓去好了。
宋人哪能受得了這樣的刺激?看著遼國南院大王耶律斜軫的旗號就在自己的眼皮子跟前晃蕩,楊嗣魏能等人全都紅了眼,無數宋軍前赴後繼的猛撲過來,高呼著:「生擒耶律斜軫……」似乎活捉契丹的南院大王,為幽州之戰雪恥就在眼前了。
蒙蒙的細雨中,箭矢失去了作用,只有那撕心裂肺的慘呼,只有那聲如巨雷的怒喝,只有那金鐵交加的撞擊,只有那失去了生命的身軀跌落在地上的沉悶!契丹的官兵拼命的護衛這耶律斜軫,可是那道軍令實在是讓他們有些手足無措,兩翼一旦讓開,就是讓宋軍衝擊到自己的大陣之中。前後軍就算殺得血流成河,也難以抵擋已經殺紅了眼的宋軍。耶律斜軫的腦袋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萬貫家產,意味著高官厚祿,意味著揚名立萬!誰肯放過這樣的機會?
就算是謝慕華在仁川登陸打得休哥亡命天涯,可也沒能把大遼國的北院大王拿下。如今,無論是楊嗣,還是魏能,都真真切切的看到了這個希望。拿下契丹南院大王,他們就是大宋開國以來對遼國作戰,得到最輝煌戰果的將軍!
耶律斜軫冷笑一聲,側過臉來對韓德讓說道:「時辰也差不多了!」
「既然南院大王胸有成竹便好。」韓德讓既然已經說過了不干涉耶律斜軫主管軍事,就決意不發表任何意見。韓德讓知道,自古以來,監軍這個差事都是去耽誤事的。很少有能做好了差事的。自己,既然不能夠在軍事上給予耶律斜軫多大的幫助,也絕不拖他的後腿。
耶律斜軫抬頭看了看天空:「雨下的不大,他們當是到了!」
一句話剛剛說完,忽然宋軍後陣人仰馬翻,一股契丹鐵騎橫衝直闖的殺了進來,他們竟也是從羊山以西飛奔而來,一個個戰士身上都濺滿了泥土,臉上,鬍鬚上,盔甲上,都幾乎看不到原來的顏色,可是他們剛剛拔出的戰刀依然雪亮,他們手中的旗幟依然飄揚。數以千計的契丹騎兵從羊山坳中衝擊出來,將宋軍攔腰截成兩半。
張斌大吃一驚,沒想到契丹人這麼狠毒,而被斷在後陣的魏能馬上就醒悟過來,耶律斜軫不愧是契丹難得的將才。他以三萬人馬進攻長城口,跟著在宋軍有防備的情況之下,繼續追擊到羊山。就是算準了羊山此處有埋伏。而耶律斜軫早已命一支輕騎繞過羊山,埋伏在羊山之後,隨即用自己為餌。引誘全體宋軍放棄羊山,參與到進攻耶律斜軫的中軍之中來。而此時,埋伏已久的契丹騎兵斜刺里殺出,讓宋軍首尾不能相顧。
耶律斜軫的臉上依舊是古井不波,韓德讓不禁有些欣喜,贊道:「南院大王真是料事如神。」
「過獎了,韓大人!」耶律斜軫謙遜的說道:「這一仗還沒完,我不相信李繼隆只有這麼兩手,若是他只有這點本事的話,也不配在幽州跟我對峙了這麼多年,當年的滿城之戰,本王還記憶猶新。李繼隆應該還有沒有使出來的招數。不過,本王也有自己的把握。這一場仗,遠遠還不是盡頭。打到這個份上,韓大人你看,宋軍敗而不亂,先前的一萬宋軍,以寡敵眾,從長城口打到這裡,現在已經被截成兩半,卻依然悍勇無比。這樣的軍隊,實在是宋人中最精銳的一支。若是這次被我一口吃掉,只怕李繼隆要心疼大半年都換不過來勁兒!」
韓大人笑道:「李繼隆就算再有本事,又怎麼能和南院大王相提並論?宋人不是無將,而是朝廷不敢用將。這不同於我們大遼國。蕭太后和皇上對領軍大將信任有加。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才能上下一心,作戰無人掣肘。」
「當是如此!」耶律斜軫冷靜的看著戰場上局勢。
此時的戰場已經是另一番場面,連綿不斷的細雨連接著天與地,在灰濛濛的天空和一片泥濘的大地之間勾勒出一道細巧的珠簾。而這無窮無盡的簾幕之中,深冬的寒風微微的吹拂著,將無盡的寒意帶到激戰中的戰士們身上,雨水帶著冰寒的空氣滲透了他們盔甲和襯裡,若是稍不動彈,一股徹骨的寒意就會籠罩全身。數萬人在羊山之下捨生忘死的激戰,不斷有人倒下,不斷有人衝擊著契丹人的圍困,在筋疲力盡之後,倒臥在血泊之中……
張斌急的想要大呼出聲,他的部下從早上一直激戰到現在,實在已經是無力為繼,可是他卻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看著自己數千部下,一點點被契丹人蠶食。一個個鮮活的面孔,也許昨天還在和張斌開著玩笑,說著家鄉話,可是如今,他們已經成為地面上那冰冷的屍體,他們的手腳埋在泥濘之中,他們的兵刃丟棄在地上,成為長城邊上,古往今來,為了華夏民族的生死存亡,而犧牲的又一縷忠魂……
「韓大人,你猜李繼隆會怎麼做?」耶律斜軫微笑著問道,戰局已經漸漸落入了耶律斜軫的掌握之中,他說話也分外有底氣。
韓大人思索了一會兒,苦笑著說道:「軍陣之事,實在不是在下所長,還望南院大王不寧賜教。」
耶律斜軫忽然調轉馬頭,看著東南方向,沉聲道:「我猜,李繼隆若是還有伏筆的話,當從此方來。」
韓大人似乎猛然想起一事,聲音頓時急促了起來:「東南方?那裡有宋將先鋒將領曹翰、田敏的八千騎兵。難道李繼隆讓曹翰、田敏做幌子?而此時此刻,已經將他們秘密調來了羊山?」
「很有可能!」耶律斜軫自負的說道:「假若是我的話,我就會這麼做!」
話音剛落,東南方一彪軍馬殺到,為首旌旗飄展,上邊大書著:曹、田兩字。
「果然來了!」耶律斜軫冷哼一聲。他座下傳令官早已得了將令,看到曹翰、田敏的軍馬到來,立刻取出號角,帶著一隊傳令兵一起嗚嗚嗚的吹起來,雖然在激戰之中,可是契丹人依然能清清楚楚的聽到這蒼涼的號角之聲。這號角只有一個意思——讓開一條路,放宋軍匯合!
沒有一個契丹兵懷疑自己聽錯了,他們在長期的軍旅生涯中已經養成了完全服從耶律斜軫的習慣,只要號令一到,馬上就堅定不移的執行。這才是耶律斜軫練軍這麼多年的成就。雖然契丹大軍心中依然有不甘,雖然他們想著,只要後隊的兄弟們堅持一會兒,再頂住宋人的騎兵一段時間,自己馬上就能把張斌部徹底消滅在這裡。可是,他們依然馬上讓開了一條道路。
先鋒將領曹翰、田敏帶著八千騎兵一陣風似的捲入了耶律斜軫的陣中,找到已經筋疲力盡,幾乎無力再戰的張斌,順勢將他們往陣中一裹,撞破契丹大軍的封鎖線,和外圍的宋軍回合在一起。
如今宋遼雙方兵力相當,而耶律斜軫的部下,從早上激戰到如今,體力也早已不濟。只是這些契丹人實在是悍勇的很,他們習慣了在耶律斜軫的部下,用這樣超乎常人的方式作戰。他們透支自己的體力和精力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多一次,對於他們來說,根本就沒有所謂。
「宋軍要退了,咱們追還是不追?」韓德讓咽了一口口水,今天一天的戰局都讓他看不懂,作為一個門外漢,韓德讓只能把問題丟給了耶律斜軫。
南院大王耶律斜軫緩聲說道:「追,自然是要追的。吩咐戰士換馬,緩緩追去。看宋軍退卻的方向,他們是想退去八里之外的赤羅。咱們就尾隨過去,在馬上恢復體力。雖然我們契丹大軍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可是宋人也好不到哪裡去。到了赤羅,我倒要看看李繼隆還有什麼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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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羅的守將名叫李繼宣,這位李繼宣和李繼隆是遠房親戚。不過,他們和党項人的李家可絕對沒有任何關聯。李繼宣率領五千兵馬駐守赤羅,而這一次,他的遠房表哥交給他的軍令是:一旦宋軍開始朝赤羅退卻,就要馬上率領赤羅的五千人馬,突入羊山方向,匯合宋軍展開決戰!
李繼宣知道自己的本事,他和表哥李繼隆是絕對不可能相提並論的。所以,從小到大,李繼宣對李繼隆都有一種盲目的崇拜,而事實證明,如今已經官封節度使的李繼隆,也從來沒有讓他失望過。哪怕是在滿城這一線以不利的地勢,並不占優勢的兵力,對抗著契丹的不世名將耶律斜軫,也能以下風之勢頑強的和對手戰成平手。
而這一次,李繼宣知道,自己的哥哥,是要豁出來和耶律斜軫決一死戰了。李繼隆,必須要在滿城一線為大宋的皇室取得一場勝利。
李繼宣這傢伙,雖然軍事頭腦不怎麼樣,但是他的政治觸覺相當敏銳,當謝慕華攻克大同之時,李繼宣就已經察覺到了。謝慕華搶先一步把北伐的大局捏在了自己的手中。因為他已經攻下了大同,所以他有資本去和朝廷要兵要錢,要地盤要權力。
可是,朝廷的重心依然是放在幽燕的,為了扳回謝慕華在河東路的影響力,為了抵消謝慕華攻克大同給宋軍造成的無敵形象。朝廷必須要在幽燕一線,讓李繼隆找到好機會去和耶律斜軫決戰,並取得大勝,以挽回朝廷的顏面。
大宋皇帝趙德昭的想法,和遼國蕭燕燕的策略不謀而合。正是因為謝慕華搶先一步攻克大同,而迫使蕭燕燕和趙德昭不得不提前在一個不利於用兵的季節,在雙方都不想開戰的時候,在幽州的外圍,在古老的長城邊上,來一場局部戰爭!
一方是契丹的不敗名將耶律斜軫,一方是大宋的一代人傑李繼隆。精銳對悍卒,名將對智將!說是一場勢均力敵的較量,也不為過。
至少,激戰到如今,李繼隆沒有占到什麼便宜,而耶律斜軫也沒有撈到太多的油水。
誰高誰低,還要耐心的等待戰果的分曉。
耶律斜軫和李繼隆都是沉得住氣的人,可是李繼宣已經察覺到了這樣的政治氣息,他忽然間發現,自己這除了曹翰、田敏之外的第四股力量已經成了左右戰局的唯一力量。在雙方都不可能投入過分多的兵力的時候。自己的五千精銳,已經成了可以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只是,李繼宣的心中隱約還有一絲畏懼,他不知道到底耶律斜軫是不是會被李繼隆算中,這或許是他第一次對自己的表哥失去了信心。或者應該說,李繼宣不是失去了信心,而是耶律斜軫長期以來在幽燕建立的威名,讓李繼宣不得不慎重考慮。
「將軍,羊山方面已經開始撤退了,咱們……」部將急忙催促道。
李繼宣下了決心,無論如何,也應該相信自己的表哥:「走,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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