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德昭心裡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他高高在上,坐在寬大冰冷的龍椅上,但是能說話的人實在沒有幾個。想起那時自己和謝慕華一起被派去攻打耶律斜軫的時候,想起在進軍得勝口的時候謝慕華那番話,趙德昭怎麼也不相信謝慕華會是存心謀逆的人。
而且謝慕華不會這麼笨,假如他要造反的話,又怎麼會叫人在街上叫自己萬歲?
大宋和其他朝代不同,別看謝慕華連續出任監軍,又是樞密院的高層,可是沒有三衙的配合,沒有兵部的*,就算謝慕華想調動五十名禁軍都不容易。統兵在外的時候不叛亂,現在又能造什麼反?
陷害,這就是赤裸裸的陷害,是誰做的,趙德昭心裡大約有個影子,可是沒有證據,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開金口說,那個誰誰誰,就是你乾的,你認命了吧。
趙德昭低嘆一聲,看著站在下邊的趙普,說道:「趙卿家,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趙普捧著笏板,大聲說道:「此事多有疑點,不能草率處置。眼下謝大人正要外放江南東路,若是不徹查清楚就讓謝大人前去赴任,只怕朝中官員多有不服。此事……」
「夠了!」
趙德昭忽然發話了,朝堂之上的臣子頓時肅然,他們很少見到趙德昭如此生氣。這也不能怪他們,趙德昭本來就是一個性情很隨和的人,寬厚仁慈是他的本性。在太祖皇帝的時代,趙德昭就喜歡和大臣們打成一片,但是他是那種毫無機心的和大伙兒打成一片,從來不結黨營私,也不為自己的權勢多想。
或許那個時候趙德昭的心是單純的,他以為自己是嫡長子,將來繼承皇位的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情。所以也沒有多想。但是他並不知道,為了帝位,兄弟相殘,父子相仇的事情每朝每代都在發生,絕不會因為趙德昭的寬厚他的兄弟就不和他爭。同樣,他的兩位叔叔也不會把帝位拱手相讓。
所以趙匡胤死去之後,宋皇后是派人去找趙德芳、而太監是去找趙光義……就是沒有一個人想得起來趙德昭他才是嫡長子,才是最有資格去繼承皇位的人。太平興國的三年多里,趙德昭的日子已經過夠了,趙光義的猜疑,群臣不敢靠近,就連往日談得來的官員看到趙德昭也走避不及。誰不知道趙光義的疑心病是最重的,誰不在乎自己腦袋上的烏紗帽?又或許是趙德昭這樣的與世無爭的性格讓太祖的舊將們一直保持著對趙德昭的好感。
如今坐上了帝位,趙德昭才明白皇帝的不容易,每天都要處理成山的奏摺,每天都要像吊線木偶一樣,循規蹈矩的做一些事情。他很信任謝慕華,也不想動搖對謝慕華的信心。
這一發火,百官們頓時明白了,上邊坐的那位平時和文武百官談笑風生的,畢竟是皇帝,一天不發火不代表一輩子都不發火。
而那一位當事人,謝慕華卻好像事不關己一般,臉上掛著淡然的微笑看著皇帝。
趙德昭雙手抓在龍椅的扶手上,因為用力,指節都有些發白,恨聲道:「毛闊海,朕給你四個字,交構是非;趙昌言,朕也給你四個字,植置朋黨。你二人就去衡州待著吧。那裡有什麼職位,你們就去領什麼職位好了……」
衡州,可是在嶺南,那裡山地重重,趙昌言和毛闊海一聽就傻了眼,就連躺在地上裝死的毛闊海也一個跟頭翻了起來,跪在地上和趙昌言一起連連磕頭,一迭連聲的表忠心……但是為時已晚,趙德昭已經說出口的話,無從更改了。
趙普倒抽了一口涼氣,沒想到趙德昭對謝慕華居然如此信任。
趙德昭怒道:「這件事到此為止,以後誰再提起,誰就自己收拾東西到交趾去待著好了……」
趙普索性轉移一下話題:「皇上,老臣還有事啟奏。」
「說!」趙德昭說得斬釘截鐵。
趙普看了一眼謝慕華,這次他是以同平章事身份說一名縣令的事。而這位縣令就是和寇準王旦交好的張詠。張詠自從中了進士之後就被趙德昭外放到崇陽縣當縣令去了。張詠這個人勇武過人,自詡為劍俠。他若不是考取了功名,十有八九就是浪跡江湖的劍客了。偏偏這個人生性暴烈,嫉惡如仇。
張詠剛剛上任沒多久,手下就有小吏盜取官庫中的一文錢,被人告發之後,張詠在他頸部套上了枷鎖,準備責打。這位小吏一向驕橫,竟然口出狂言道:「一文錢就要打我?今天你不殺我,這個枷鎖就取不下來了。」
張詠血氣方剛,舉筆判決道:「一日一錢,千日一千。繩鋸木斷,水滴石穿。」然後張詠立刻手起刀落,成全了對方,隨後洋洋灑灑的寫了一封信申報御史台請求自劾。
這倒也罷了,偏偏張詠這個人做事很是認真,自己寫了自我檢討之後,還要背著小包親自來開封府認罪。走到半路上,在一個驛站里就遇到了崇陽縣的一個同僚。這位同僚平素和張詠很是談得來,正好是因為做官許久,調到外地去升官了。可是升官本來應該是高興的事,那位同僚的臉色卻不大好看。張詠就索性將他拉來喝酒,一醉解千愁嘛。
兩人聊著聊著就多喝了幾杯,那位同僚喝多了嘴巴就把不住了。原來這名同僚一是膽小怕事,二是家有惡僕,或許惡僕手中握有這位同僚的什麼把柄,據此要挾這位同僚,並欲強娶他的女兒為妻。
張詠心想,同僚如此膽小,最多犯了點雞毛蒜皮的小過失,有什麼大把柄可抓呀?再說了,要真是什麼天大的禍事,區區一個家僕也不敢包庇啊。於是張詠就決定要行俠仗義、除暴安良。
考慮到這個同僚膽小誤事,加之不願連累同僚,張詠撒了一個謊,「我明天出門辦事,要借用你家那位僕人背點東西。」就這樣,那位迷迷糊糊的惡僕跟著張詠先是出了城,繼而來到近郊,有道是逢林莫入,可是那個僕人並不是江湖中人,跟著張詠一路繞啊繞啊,最後進了一個綠林好漢最喜歡作案的密林。張詠成天挎在腰間的那把劍可不是吃素的,只見他手起劍落,結果了惡僕性命。
可是如此一來,剛剛去崇陽縣上任不到半年的張詠,手裡就惹上了兩條人命。張詠倒也豪爽,到了開封府也不告訴寇準王旦等人,反而是自己一頭鑽進御史台,老老實實的交代了犯罪動機和作案經過,眼下就在大理寺的大牢裡坐著,等候皇帝的判決。
趙德昭登基之後,頗為寬厚,為了防止官員私下結黨而斗,打擊報復。特意下旨,凡是官員的命案一定要皇帝來批。這件事,毛闊海和趙昌言都和趙普提過,可是這兩位爺剛剛被趙德昭罵完,命侍衛給拉出文德殿,滾到衡州去了,一下子就從中紀委這樣的核心幹部變成了市內的普通幹部,自然也沒資格和趙德昭說張詠的事了。
趙普要轉移話題,就把張詠的事情拋了出來,他也知道寇準等人和張詠關係甚是密切,現在張詠的手中沾了兩條人命。況且貪墨一文錢,罪不至死。敲詐他人婚娶,按照大宋的法律更是罪不至死。更何況就算該死,也應該申報朝廷,由儈子手行刑啊!沒有道理讓堂堂崇陽縣令自己手起刀落將兩人砍死。這一次,雖然只是小小的對付了一下張詠,不過張詠也算得上是謝慕華那一系的人,叫他們有苦說不出也好。
趙德昭一聽這事,頓時龍顏大怒,拍著扶手罵道:「好大膽的張詠,身為地方父母官草菅人命,實在是膽大妄為。來人啊,傳朕的旨意,判張詠斬立決……」
「皇上……」
一直沒有說話的謝慕華忽然開口了:「皇上,就算張詠只不過是個七品知縣,他也是朝廷命官。朝廷命官知法犯法自然是要嚴判的。只不過,張詠是新科進士,人人皆知。如今若是不經審訊,就直接將張詠正法,是否有些不合情理?到時候百姓議論紛紛,不知道皇上為何忽然處決新科進士,反倒不好……」
趙德昭對謝慕華的意見還是頗為重視的,一聽此言,問道:「那謝卿的意思?」
「臣以為,張詠罪大惡極,按律當誅。但是只是一殺還不足以正國法,不如召開公審大會。讓百姓來決定他的罪行,若是一刀斬了,也就是斬了。公審之後,可由百姓決定是凌遲還是斬首……」謝慕華不動聲色的說道。
趙普有些詫異,這謝慕華不是寇準王旦那群人的頭頭麼?可是當頭兒的不能手下一惹了麻煩就推出去送死吧,這樣的話,還怎麼籠絡人心啊。再說……凌遲這回事,大宋開國以來就沒見到過,最多也就是砍頭了。沒想到謝慕華還這麼狠啊。
趙德昭原本以為謝慕華是反對自己的意見,沒想到謝慕華不但贊成自己的意見,還建議要從嚴從重判處,頓時龍顏大悅:「好,就依謝卿。擇日在開封府公開審判罪大惡極的張詠。」
趙德昭龍目一掃群臣:「還有什麼要啟奏的麼?」
群臣心中一驚,今天出來啟奏的都沒什麼好下場,毛闊海和趙昌言還被人打得半死,又被趕到衡州去呆著,哪個不開眼還要出來啟奏,一個個唯唯諾諾戰戰兢兢都閉上了嘴巴。
「退朝……」太監高聲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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